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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重做船长(1)

追随于显龙的意向最先由船工穆靖提出,他找到二副许建永,偷偷商定具体的离船时间和离船方式,认为一切都计议妥帖了,各自回去做出行准备。和穆靖同居一室的吴战利,发现穆靖不大对劲,缠住盘问,知晓了他俩的秘密,又勾连了赵志刚、李秀升,在过节提前发薪的当晚,会同许建永和机灵的小虎子,悄无声息地不告而别。

开除于显龙的原因被传扬得沸沸扬扬,他之后的去向,是他的死党们关注的焦点。许建永一行六人昼夜兼程,坐火车,乘汽车,没耗费太多气力,便找到于显龙所在的海瑆船运公司。站在大门口,说起于显龙,满脸皱纹的老门卫居然不认识,他们七嘴八舌地形容于显龙的外貌特征,老门卫好不容易听明白,却不让进去,打电话询问处长齐震,才知晓于显龙是工会副主席。

见到于显龙,说起辛酸事,不由抱头痛哭。之后,于显龙将六人引入每天上下班必经的一个小村子。村子坐落在海岸的一处山崖石背之上,宁静而雅致,虽面朝大海,却不受海浪洗刷,确是一处享受生活的安居所在,五六十户人家中,多有章姓,因此得名章崖村。于显龙曾经几次进村探看,设想将来滨海世纪花苑小区住不下去,便与梅晓喻搬来,租房久住,不失为一个绝好的长远打算。这回,伙伴们来了,正好在这个村子里寻觅居所。

村子太小,用不到半小时转悠了一圈。于显龙指着一户人家,从地理位置和建筑布局的角度向六人解说选择在此的理由。正待跨进敞着的大门,一个精神矍铄的花甲老人提着一只泔水桶走出来,瞪起眼睛,问:“你们找谁?”

于显龙抢步上前,说:“对不起,老先生,打扰了。我们都是外籍远洋海轮上的船员,不堪忍受欺辱,离了船,现在已经失业,想就近找一家海运公司工作。走到您家门前,渴了,有意讨碗水喝,您如果方便,一碗凉水都行。”

老人狐疑地扫视面前的七人,着重上下打量于显龙,至少认为于显龙不是坏人,才说:“喝口水可以。你们人太多,只怕惊扰我的小孙孙。”他指指于显龙说:“你跟我进来。”说着,放下泔水桶,引着于显龙回房去,小虎子也跟上来。

老人伸手挡住小虎子,说:“一个人足够了,你站在外面等侯,不用进去。”

小虎子急了,说:“他是我们船长,哪里干得了这些活?让我去。”

老人转脸瞅向于显龙,超乎想象地问:“您是船长吗?真是一个船长?”

于显龙笑笑,说:“原来是,眼下已经不是了。”为了证明自己曾经的辉煌,让老人信服,他从内衣袋里掏出以往引以自豪的工作证,递给老人。

老人接过工作证,翻来转去地看。他不认识许多字,简单的汉字在村办夜校学过一些,“船长”“吨位:五万吨级”还认得,后面的英文,他哪能看懂?证件交还给于显龙,他惊叹着:“好神仙啊,您是大船长,指挥一艘五万吨的船,手下何止这六位?大船长,请进,都请进院吧。”

老人招呼小虎子和李秀升进屋,抬出一张大圆桌,放置庭院当中,摆好小圆凳,请大家入坐。他说:“我儿子小威,也常年在海上,和你一样,都是船员,前年结婚,儿子刚满周岁。他奶奶和妈妈正在哄他睡觉,要不然,她们也会出来欢迎你们。”

沏好茶,他给每人捧上一杯,又拿过自己的水杯,坐在于显龙和小虎子中间,乐呵呵地说:“每次见到海上来的船员,我心里往外高兴啊。”

于显龙真诚地说:“我当船长的时候,每次回家,总是先到那些家庭条件差的船友家里去,拜望他们的父母。每当尊尊老者从家里迎出来,我都会心情激动,像见到自己的父母亲。天下航海人一家亲,哪个船员的父母都是我们的叔父叔母。您儿子是船员,我们也把您看作自家长辈。”

这老人被于显龙一席话语感动得不知如何表达亲热才好,他提起茶水壶添水,招呼大家:“孩子们哪,多喝点水。看见你们真像见到我儿子小威,你们全当会到自己家,不要见外。吃过午饭吗?”

已是后晌,大家纷纷回答:“早吃了。”“大爷,您不用客气。”

老人又问:“工作没找到吧,有地方住吗?”

于显龙说:“我们这些航海人,四海飘零,居无定所。今天寻找一天,还没有落脚之处,正为住处发愁呢。”

老人说:“我家后院有两间空房,为访客留着,条件差些,您几位不嫌弃,就——,是这样,我去和老伴合计一下,待会给您回话。”

许建永暗暗佩服于显龙,凸显说话艺术,三言两语,便使这位不相识的老人主动为他们解决住宿问题,假如单刀直入地提出房屋租住,很可能被一口回绝。

好半天,老人走出来,喜形于色地对大家说:“孩子们,端起你们的茶杯,跟我到后院去,我老伴同意你们住进我家。”

后院里种着一些蔬菜,有多半个足球场大,野刺篱圈在周围,大海尽收眼底。靠海的崖畔上,建有两间小房屋,砖尚木新,与屋主家隔出一段距离。老人招呼七人走近房屋,说:“这两间房是我新盖的,很简陋,将就住吧。”他又指着一处篱笆墙,对于显龙说:“这儿没有刺,进出移到一边,可做出入的门使用。”

于显龙取出钱,说:“大爷,您给了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一个家,我们发自内心地感谢您。这是房钱,我们必须负担。”

老人推回于显龙的手,说:“都是一家人,不提钱的事,和钱打交道,就疏远了!”

于显龙坚持着,说:“大爷,您接收我们,我们已经千恩万谢了。钱您无论如何收下,贴补家用,算是我们支付您的一点补偿,也是我们的一片心意。您不收,我们没法住下去了,因为我们恐怕要叨扰您相当一段日子。”

老人伸出手,说:“话到说这份上,我再不收,您该怪罪我。”他只从于显龙的手中抽出几张,将剩余的钱塞回于显龙的裤兜里。

傍晚,于显龙给梅晓喻打完电话后,打发小虎子去最近的小卖部买回几瓶白酒和一大堆小吃,请来房东老人一桌吃喝。老人也是善饮之人,端起酒杯仰脖便喝。无须劝说,老人已五六两白酒下肚,喝得血脉喷张,面色深红,于显龙唯恐老人身体消受不起,扶起着老人,送回家去。再走进小屋,只见船友们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大概都知晓他的处境,深为自己的出路担心,没人愿意再喝酒。小虎子很懂事地收拾桌上的杯盘,不语一声。

于显龙没回滨海世纪花苑小区的舒适住处,和船友们挤在硬硬的木板床上,听着屋外唿哨的海风,想着心事。经过这一晚,他已经决定辞去胡梁栋的这份工作,一脚踏出海瑆船运公司大门,任遍布的荆棘刺伤自己,也不受窝囊气,让那个工会副主席的破职位见鬼去。他要与这帮船友再去寻找新的岗位,就不相信,凭他于显龙,找不到一个适合的船运公司,困死在这片海滩上。

一大早,他走出屋门,逡巡在海岸上,深深吸吮着海上熟悉的潮湿空气。差不多等到上班的时间了,他先回到工会办公室里,收揽起自己的物品,一件一件放进一只纸箱里。何天祥走过来,问他,他没有支声,心里却说:“再也不伺候你这老爷子了,不再看你的脸色,不再为你打扫卫生,端茶递水。”收拾停当,他将纸箱子留在办公桌上,径直走到胡梁栋的门外,略一迟疑,揣着辞职书走进去。

等他与胡梁栋谈完话,回到船友们中间,他告诉他们一个好消息:他在海瑆船运公司为大家各谋得了一份差事。且不论什么差事,是否满意,至少大家心再不慌。小虎子兴奋得一个高蹦起,抄起酒瓶,咕咚咕咚倒进自己嘴里,不一刻便将自己灌醉,平伏在大通铺上,沉沉睡去。睡梦中,还高叫着:“工作有着落了,有钱了,喝酒喝酒。”中午,大家饮酒嬉戏,小虎子成为小饭桌上最合适的调侃对象。

于显龙和船友们闹腾一个下午,才出了小屋,信步走上滨海路,已是华灯初上。他这一天一宿混迹在外,梅晓喻不知会有怎样的反应,会不会也像他寻常妇女那样,摔盆掷碗,不给他好脸色看。他突然想到芮珍,不禁拿梅晓喻和她比较,似乎各有千秋,倒是很难取舍。

梅晓喻突出一个“柔”字,在柔和的性格之下,有许多自己的想法,却缺乏独立性,总想伏在他的羽翼下。而芮珍表现出一个“刚”字,浑身散发着女强人的自信,直直的腰身,常有军人走正步一般的硬朗,宽宽的肩膀,细细的脖颈,支着一颗比梅晓喻大一圈的脑袋。她唇线分明,鼻梁尖挺,眼睛里放射出傲人的光芒。她精灵果敢,不喜拖泥带水,工作上成绩斐然,又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大有出人头地的野心,刚刚四十岁便已在县****局当了三年的局长。在单位风光无限,回到家,里外收拾得井井有条,儿子于小文被她管束得服服帖帖。他回到家,芮珍不讲过多温柔话语,但她为他操劳到细微处,比如,给他换上崭新的便装,做他最爱吃的饭食,连睡前的洗脚水都端到他脚下,使他深切体会到她的关怀。他离家回船之时,她和儿子将他送上长途汽车,良久驻留站台,直到汽车走远,他从车窗望去,她牵着儿子的手仍站在尘土飞扬的大路边,每次他都动容神伤。她对他是沉于心底的真爱,完全不需要花巧言令色的饰掩。多年在海上泊船,常回不了家,他无须记挂家里,也全不用为她娘俩操心。

这些天来,家里全然不知他的变故,更不晓得他另过上了类似新婚的生活。他和梅晓喻同居期间,害怕联系芮珍,一旦想到她便满腹的内疚和自责。这么长时间了,也该去一个电话给她,他已经够不象话了。他掏出手机,手机里装着梅晓喻为他新购的SIM卡,号码也是当地的。

刚拨通电话,芮珍马上说:“显龙,你更换手机号码也不向家里通知?我拨给你几次电话,总是关机,前天还停机了。怎么回事?”

听筒内吵吵闹闹,肯定在饭店里,芮珍大概正和一帮心怀叵测的男人吃大餐,自己却为微薄的薪酬给私人老板出苦力,走在异地他乡的街道上,他的内心涌出一股股无助的悲哀。他缓缓地说:“我在另一家船运公司谋职,原来的手机卡被强制停用。你们好吗?”

芮珍说:“还行。干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跳槽?”

于显龙说:“不是跳槽,是和多特闹翻,被开除了。无奈之下,找到这家公司。这是一家国内的航运公司,工资稍微低点。小文呢?他在家吗?”

电话外面有人喊了一句什么,芮珍大声说:“他在家自己学习呢。你要随时往家里打电话啊,不要换掉号码,让家里找不见你。”

芮珍挂上电话,手机听筒“嘟嘟嘟”地响起结束通话的提示音。恼怒在于显龙胸腔里泛滥,后悔真不该在这个时间打电话,原想着对她讲一讲自己寄人篱下的苦闷,博取她些许的安慰。谁料,电话中断了她的宴席,他只被暂短地敷衍,看来他这个一家之长,也常常被忽略,或者遗忘。他收起手机,加快步伐,朝他和梅晓喻共同的家走去。

几乎在门铃按响的同时,门开了,她似乎一直躲在门后等候着他。见到他,笑面盈盈,伸手接过他的外套,挂在衣架上,说:“我第一次熬参汤,尝尝吧?”

于显龙坐在餐桌旁,从参汤碗里舀起一勺,送进嘴里细细品咂。梅晓喻注视着他,说:“完全按照食谱制作,用料精准,我专门称了,精确到克。”她拿出一个超小电子称演示给他,看来真是下了功夫。

于显龙不好打击她的积极性,鼓励地说:“人参的真味做出来,入到汤里,闻着香,口感好。只是,盐好像重了,如果再清淡些会更好。”

梅晓喻从椅子上起身,准备进厨房,说:“这好办,我再加点水。”

于显龙止住她:“算了,我饱着呢,一下午都在喝白酒,什么都吃不下。喝两口汤,就好。”

梅晓喻又坐下,看着他喝汤,说:“你留意到崔大姐没在吗?那个胡总鬼灵精怪,你到他的公司才几天,就召回崔大姐。今儿下午,我听见有人打电话给她,接完电话,她对我说,家中有事,需要请几天假。你出去两天了,我不想让她走,有她在,总有人陪着我。我又不好阻挡她,只得说,早去早回。我猜想她这一走,肯定不再回来。”

于显龙放下汤勺,说:“她走了也好。早上我去辞职,胡梁栋最后答应,帮我解决船友们的工作问题,我同意上船了。胡梁栋需要时间安排,放我几天假,我陪你。不过,白天我要抽出时间,看我那帮船友们去。”

梅晓喻说:“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胡梁栋绝不是什么好人,他处心积虑地把你招来,不可能白养活着,要让你出力,为他挣钱。要不,他的朋友遍天下,交你这朋友,是吃多了,不消化吗?”

于显龙越来越认为梅晓喻对胡梁栋的分析是正确的,这位董事长费尽心思算计,哪里比得了麦德森、多特的磅礴大气。他还没有学会与这种上级打交道的方法,也还没有养成这种心理习惯,却无时不刻地感到有一只大手在无形之中掌控着他。

临上床睡觉的时候,于显龙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芮珍的电话,赶忙紧捂话筒,跨出卧室,奔到楼下,钻进崔大姐的房间里,关上门接听。芮珍也是细心人,唯恐之前电话里冷落于显龙,宴席结束,立即拨通他的手机。她解释说晚宴上正在向县领导汇报单位一个项目,说话有些着急,又问了他的最近的状况。他简单作答,再一次问及小文。她说小文很乖,学习也用功,总想着爸爸回家,要用最好的成绩迎接爸爸。通完电话,他打开门,发现梅晓喻穿着睡衣站在门外。

梅晓喻质问他:“有什么事瞒着我,怕我知道?”

于显龙顾左右而言它:“今天晚上真热,蚊虫都有了。”他做驱蚊状。

梅晓喻认为电话肯定与她有关,否则,于显龙不会跑得那么快,只为接听一个电话。她不依不饶地说:“请你如实告诉我,刚才谁和你通话?”

于显龙尴尬地笑着说:“一个老朋友,来电话问候一声。没事!”

梅晓喻展开手掌,说:“你的手机拿来我看,看号码我就知道是谁的电话,因为我有你原先的手机卡,卡里存着你全部的联系电话。”

于显龙拉着梅晓喻上楼,边走边说:“我坦白,都告诉你,一点不保留,行了吧。是我家乡的妻子打来电话,我怕你不高兴,躲进崔大姐房中,说说家常话。我不说假话,真是家里打来的。”

梅晓喻大感气闷,于显龙与原配夫人通电话,她哪有资格阻拦?假如她现在要求他离婚,与她结婚,他必然陷入两难,他会怎样选择?她没有把握。她可怜自己,她只能与别人分享他,而且名不正,言不顺,她算什么?她撅着嘴,看向一边,于显龙在一旁这样撩拨,那样取悦,好半天,她才噗嗤一乐。

于显龙从不向许建永几人提及梅晓喻,他想他们至多有所耳闻,不可能知悉实情。按理说,他的船友远道而至,他至少应当行待客之礼,请六位到家里,好酒好茶大肆款待。他却真不情愿,好歹他是他们曾经的领导,他从来在下级面前竭力表现出人格的完美。见到梅晓喻,一切猜测立即被证实了,他由此落在他们手里一个话柄。何况,李秀升认识芮珍,八年前芮珍来探望他,全是李秀升打理日常生活,许建永和吴战利也都见过芮珍,获知他与老婆以外的女人另外生活,他的颜面将丢失殆尽。

此后六七天里,于显龙不再去海瑆船运公司上班,每天十点钟左右,便来到船友们中间,小虎子照例买来酒菜。大家围坐在低矮的小饭桌旁,举杯痛饮,畅聊从前趣事。于显龙话语不多,偶尔插入几句笑语,大家放声在小屋里大笑。期间,七个人两次进城,都对逛商场兴致不高,大街上走走,略微熟悉了这座城市。许建永问及工作的事,于显龙打电话问胡梁栋,胡梁栋客气地讲他正在筹划,请他们再等等。

赵志刚等不及了,脾气越来越不好。于显龙在的时候,他还有所收敛,晚上于显龙一走,便骂骂咧咧地无事生非,有次差点和穆靖打起来,被其他几人拉开。于显龙听说以后,沉默了好一阵,才说:“这样等下去,也是问题。胡梁栋故意耍弄我们,我们必须自己找出路。这样吧,去港口转转,看有没有适合的用人单位。”

一群人走出去,在港口周围走了几个来回,碰到的都是搬运工或者普通船员。于显龙大失所望地朝大海望去,忽然发现“海涅尔”号驳船入港。“海涅尔”的船东吕大卫与他在特定场合中接触和熟悉,有些交情,曾对他说过地址,他当时没有留意。倘若能在此地见到吕大卫,对他来说也是幸事。

他忙拨通梅晓喻的电话,叫她在他以前的SIM卡里查询吕大卫的联系方式。不几分钟,梅晓喻回过电话,念出一个手机号码。他照着号码拨过去,电话响了一阵,吕大卫才接听。于显龙说:“大卫,是我,于显龙。”

吕大卫甚为惊奇地说:“你啊,于大船长,没想到是你的电话。听说你去了胡老万那儿,怎么样?一切都好吧。”

于显龙不晓得胡梁栋有“胡老万”这么个外号,说不定有什么渊源,他无心究问,只说:“我有点急事,想请老弟你帮一把忙。”吕大卫在电话里接应一声,于显龙单刀直入地说:“几个跟随我多年的弟兄想找一份工作,全是老船员,航海经验和操控技术都属一流。你公司缺不缺人?收留他们,你有难度吗?”

吕大卫几乎没加思考,直接说:“大船长发话了,我敢不从命,你推荐的人,来多少我要多少,前提是你船上的船员,什么时候来,我随时欢迎。”

于显龙说:“这次你可给我莫大的脸面,拿什么还你的人情呢?把自己贴赔给你,敢收不敢收?”

吕大卫大笑起来,说:“不要玩笑。先叫他们来,我亲切接待。”

吕大卫的公司相距海瑆船运公司不到五公里,规模比海瑆船运公司差远了,只有一排平房,各种材料堆积在门前,乱七八糟,像临时工棚。于显龙和他的船友们走进吕大卫的办公室,吕大卫意外地睁大眼睛,从座椅上起身,来到于显龙面前,当胸擂他一拳,说:“不就安排几个船员吗?有多没少只管往我这儿送,劳你大驾,亲自赶来,有你亲儿子不成?”他伸头,望向于显龙身后,看到小虎子,一指,说:“看看,这是你儿子?你怎么舍得把亲儿子送到我这家小公司?是历练一下吧?”

于显龙笑着说:“和亲儿子差不多。全交给你,有空缺岗位吗?”

吕大卫拉扯着于显龙坐下,说:“怎么想到我了?我这摊子看着破,可我有五条船,比不上大公司,实力多少有一点。把你的几十号船员都领来我吃不消,安排这几位,没问题。”

于显龙张张嘴,想说自己又难为情。吕大卫看出些情形,说:“怎么?还有船员?当真招来你的全部船员吗?不会硬逼着我购进一艘五万吨级的大船,配置你于家军吧?”

于显龙略一沉吟,索性抛开顾虑,说:“不只是他们六个,还有我,我把自己送上门来,真是我。”

吕大卫一愣,不相信地问:“是你!不可能吧?你不是在海瑆公司吗?胡老万怎么能放过你?你能瞧得上我这家小公司?”

于显龙说:“我时运不济,去海瑆公司上班,做工会副主席,一天扫地倒垃圾,发放纪念品什么的,每月工资不及烧锅炉的。提不起精神,想出来走动走动,看看老朋友,顺便看有没有我可以干的工作。”

吕大卫肃然起来,说:“船员我真需要,可你,大船长一位,我求之不得,可公司不缺船长人选,一时半会儿调整不到位。”

朋友归朋友,于显龙不能过分。吕大卫经营船舶运输已有年头,身前身后跟着一批专业人才,会把最值得信任的骨干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说来个于显龙,立刻换下他人,让于显龙做船长?依于显龙判断,吕大卫不会随便给自己一个岗位,这也正是吕大卫为难所在。

吕大卫把于显龙等人送到大门外,诚意邀请于显龙吃饭。于显龙推辞了,倒不是他不想叙旧,只是有这一帮船友陪同,多有不便。何况吕大卫的邀请,无非是场面上的客套,不可当真,当真去了,反超了吕大卫的本意。

回去的路上,于显龙默不作声,只听着其他人的议论。小虎子大声说:“船长去哪里,我们跟到哪里去。他去不成,我们谁也不去。不管到哪一步,再艰苦,也要跟定船长。”

一行人又回到章崖村的小屋里,于显龙直接上床,躺下。船友们劲头照样大,主要的议题是多找几家公司,哪怕山南海北,不信没有一家可容身的船运企业。

于显龙想如果他是吕大卫,会不会接收一位曾经的船长和身后的六名船员?他替吕大卫左右权衡,最终的结论是,不会。因为吕大卫要的不是船长,而是普通船员。他多年的船长经历,是优势,也是负累。普通船员的工作,他心理上不接受,别人也看不惯。

果然,吕大卫来电话了。他不绕圈子,直说:“我公司船小人少,岗位满满,挤不出空缺。再说,你在我公司当船长,只要上船,和你那五万吨级的大船相比较,你大概干不了一个月,一个月以后我怎么办?总不能停运一条船吧。”

于显龙能说什么?只好说:“你有你的难处,我怎么能不能理解呢?去你那里,是增添麻烦,把我的烦恼强加给你,我很抱歉,但不希望因此影响你我的私人感情。”

吕大卫补充说:“我建议你回到海瑆公司,我和胡老万私交不错,可以动员他,重新启用你。”

船友们在于显龙接听电话开始便停止喧哗,看向于显龙,眼睛里希望的光芒在于显龙的话语中逐渐暗淡下去,每一张脸上的失望阴霾久久不散。

于显龙早已料到这样的结局,只是没有想到,胡梁栋的势力如此之大。吕大卫首先是不愿接收他,其次也是不敢接收他。他这个没有免职的海瑆船运公司工会副主席,虽然近期不在岗,未履行职责,却总归是胡梁栋的下属。吕大卫敢留下他,胡梁栋怎么想,不是明着搞对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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