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你怎么下来了?都不好好养伤。”薛凝避开了汪泽深情的眼神,脸颊绯红的像晴朗黄昏里醉人的晚霞。
“我……我好了!我没事了!”汪泽一紧张,顿时语塞。
“我……我想我必须要离开了!”汪泽支支吾吾了几声,忽然略显伤感地道出离别。
薛凝知道离别迟早要到来,并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汪泽。“好吧!不过你先看看这是什么?”薛凝说着侧身指向身后的吴萍。
她正骑在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上向汪泽打了个招呼:“你这书呆子好得还挺快嘛!”
“这还要多谢两位大小姐的照料。我无以为报,日后要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汪泽双手抱拳作了个揖说道。
“说你书呆子你还真拽上了!”吴萍指着汪泽说。
薛凝:“你们俩能不能别一见面就掐架?汪泽还没吃早饭呢!”
汪泽:“我不吃了,一直都是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身体早习惯了!多谢你们这几日锦衣玉食的照料,我不能在这里虚掷光阴了,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做!”
吴萍听了气不打一处来看着薛凝说:“你看我们好吃好喝朝九晚五的伺候着他,他还不领情,白眼狼!”
薛凝冲着吴萍摇摇头,说道:“男子汉就该有自己的抱负,你还不知道他有种使命感?不关乎生死、金钱、权利和自己的使命感……”
“这也是他与众不同闪光的地方!说了多少遍了,背都背下来了!”薛凝还没说完,吴萍就接过了她的话瓣,侃侃地说道。
“你……”薛凝
汪泽尴尬地站在那里,冒出了句:“谢谢!”
话间一阵微风经过,吹动花坛里寥寥的棕榈树。
“起风了。对了!今天是要带你一起骑车出去玩。刚才还有些担心你身体怎么样,现在看来应该是没问题了。要去吗?在医院十几天闷也闷坏了,放松一天也不为过呀。”薛凝看着汪泽,双瞳剪水。
“我…我不会骑。”汪泽抬手用食指挠挠脸,说道。
“没关系!我教你,很好学的。”薛凝说着把吴萍撵下车。
“什么人吧!重色轻友!还好你吴叔叔高见,直接运过来两辆。”吴萍抱怨着又从旁边推过来一辆一模一样的自行车。
“来吧!这里人多,到人少的地方再教你好了!”薛凝拍着自行车后座示意汪泽坐上去,自己骑扯载他。
汪泽连连摆手说:“不行,人多口杂,我们孤男寡女的传出去对你影响不好,我就在后面跟着你。”
“那你可要跟紧咯,我们和平广场见吧!”说着薛凝已骑车走远,汪泽则跟在身后大步流星的追着。
“把和平广场戒严,保护小姐安全。”吴萍交代完身边的便衣警卫,也骑车急追。
一路上三人叫喊着,放声笑着,视若无人。车轮碾过路凹的小水坑,泥水溅起,甩了身后的汪泽一身泥点。在经过了几条街道后,三人到了和平广场。只见这里一眼辽阔,青石板铺成的路面缝隙里长满了顽强的杂草,广场中央的喷泉水池里只剩下池底一汪死水,角落长椅上石板已断裂两半散在地水,成群翱翔的白鸽也只剩下残羽夹在杂草里。
“怎么变得这么荒凉?和几年前完全不一样了!”薛凝看到眼前残破不堪的和平广场没了以前的光彩。在记忆里这里净是美好,她能想到曾和母亲在这里喂白鸽时手被啄伤。她能想到曾和父亲在这里放风筝,那天风很大,风筝的线被吹断飘零远方。她曾记得父亲走马上任的那一天,高兴地拉着她和母亲在这里拍了人生第一张彩色照片。
一片伤感的云悬在心间,薛凝郁郁地说:“这里有我许多美好的回忆!哎!物非人非了!”
“时间总能改变一切,何必唏嘘过往,。”汪泽弯着腰,擦着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我保证你肯定没有见过脏兮兮的斑马。”吴萍戳了戳薛凝的胳膊。
薛凝回头看到汪泽累得气喘如牛,身着的条纹病号服上满是泥点,调皮地说:“累不?看你以后还犯不犯傻了!”
“累!不过我还是会犯傻,因为我怕有你的流言蜚语!”汪泽直起身,坚定的言语拂去了薛凝心里的阴霾。
“让你犯傻!让你犯傻!”薛凝攥起拳头轻轻地打在汪泽身上,汪泽一直傻笑着分外享受在这万里无云的宁静旷野上。
“够了吗?这打情骂俏的,当我不存在吗?给给给,这是你的薛姑娘给你赶制的衣裳。”吴萍一脸嫌弃地把崭新的衣服递到汪泽手上。
前几日薛凝偷偷让吴萍给汪泽准备了一身新衣,吴萍还偷偷把薛凝绣得鸳鸯并蒂手帕塞在衣服里。
汪泽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衣服,忍不住笑了笑,转身跑到喷泉水池的另一边换上。白色的衬衫和西裤上还留着新折,汪泽把衬衫塞进裤子里面,笔挺帅气。若不是饱经艰辛的脸上透着蜡黄,谁又能知道他会不会是哪个有钱人家的浪荡公子。
薛凝转身看着汪泽一步步向自己走来,这场景像极了自己的梦境。梦中的他一袭白衫,步调坚定地走向自己,背后是湛蓝的天空和蔓延到山脚下的花海。薛凝微笑着静静地看着汪泽,如梦似幻。
“谢谢你!”汪泽走到薛凝面前四目相对,风略过薛凝乌黑的长发,仿佛世界空无一物,只有心中竹林里春笋拔尖的窸窣。
转眼三人已在海边徜徉到了黄昏。汪泽载着薛凝,车已骑的熟练。
“奇怪了,今天街上的人怎么这么少。一天都没有碰到几个。”三人闲谈中汪泽无意间提起。
“你不是说怕流言蜚语吗?没人还不好吗?”吴萍
薛凝怕吴萍说漏了嘴,赶紧叉开话题:“或许是因为天气热起来了,你热吗?汪泽。”
“热!不过我想一直热下去。”话音刚落,汪泽的脸一下就红了,车把也不听使唤地划着曲线。
“我说这应该是情话吧?恶心死了。”吴萍跟在他们身后,白了他们一眼说道。
薛凝和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曾多少次幻想过被告白的场景,但是真的遇到了,竟不知道如何面对,只低着头面露喜色,纵使心中火焰熊熊。
汪泽听身后的薛凝不做声,怕是生气了,赶忙说话试探:“呃……要不我们回去吧,我的脏衣服还在广场。”
“好呀!你说去哪就去哪!”薛凝羞涩的回答。
“好咧!抓稳了!要起飞了!”汪泽一听薛凝回了话,顿时打了鸡血一样,猛蹬着自行车。
薛凝一惊,下意识地抱住了汪泽的腰。汪泽微张的嘴巴闭合,一脸恬然。夕阳下,三人的影子被拉长,太阳镶嵌在澄蓝的天空中,云蒸霞蔚。
三人骑车回到和平广场,汪泽抬起一块松散的青石板,把脏兮兮的病号服塞了进去,手指着天空叫喊道:“从明天起,我要跟病怏怏的我告别,跟刚愎自用的我告别,跟目无一切的我告别,跟碌碌无为的我告别,跟芜杂的广场告别,跟平静的大海告别……”汪泽放下手,回眸凝视着薛凝深情地说:“和孤独的我告别!”
薛凝手臂自然垂下,双手握在身前,嘴角微微上扬与汪泽目光交汇。
“我要和你们俩告别!我真的要吐出来了!”吴萍弓着腰,佯装要吐的样子。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泯然一笑。
“你今天先回医院住吧。我明天着手给你找个房子你再搬出来。”薛凝
“不行,我要靠我自己。你们帮我够多了,以后就让我自己拼搏吧!”汪泽毅然回绝了薛凝。
“谁说要帮你了?我们家商行的仓库里正好缺个看门的,只给两餐没有工钱,找不来人手,你要不要去?权当你帮我们好了!”吴萍脑子转得快,编了个由头。
“去,先找个落脚地也好。”汪泽
“那就回医院先住一晚,明天我们好找你。”吴萍
夜色将临,空中已有亮星闪烁。在空无一人的医院大门前,薛凝要把自己的本子和钢笔送给汪泽。恰在此时,夏日的第一颗雨滴打在本子的牛皮封面上,汪泽刚忙接过,用手擦了擦然后揣进怀里。
薛凝低下头,把散发塞到耳后:“如果你以后要去哪里,或者要忙些什么,可以写在纸上留言给我。”
“嗯!一定!”汪泽试着去牵薛凝的手,可是薛凝避开了。
回到病房,门口也没了警卫。汪泽躺在床上,翻开了本子,只见本子的第一页上又多了一行字,“思如豆荚入秋时,情如雏鸟丰双翼。”汪泽边细细琢磨边从裤兜里掏出鸳鸯并蒂的手帕,然后把手帕展开看了看,慧心地笑了。
这边薛凝回到家,司令已守在楼下。薛凝问了声好准备回屋,却被司令叫住。
“我听你张妈说,你最近总是早出晚归,还带着饭菜。告诉爸爸,你在忙些什么?”司令穿着灰色大褂,眉头深锁地坐在沙发上,几缕浅浅的皱纹下一双虎眼灵睛,发间几根愁丝掩映,双手不慌不忙的点燃口中的香烟抽了起来,然后把大半截烟蒂放在烟灰缸里,吞云吐雾地说道。
薛凝没有看父亲一眼说:“没干什么,只是看个住院的朋友而已,不劳您费心了!”
司令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拿起烟缸里的烟抽了一口:“我知道父亲最近对你疏于管教,可你也不能交些什么三教九流的狐朋狗友,这要传出去了,薛家的脸面往哪搁?”
薛凝回头漠然地看了父亲一眼说:“我还以为您忘记了自己还是个父亲!”说完薛凝就朝楼上走去。
司令气地拍桌而起,指着薛凝嚷道:“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明天我就让你的那个朋友从世界消失!”
薛凝停下脚步,头也不回的低声说:“好啊!那我也一起消失!”
“你……”司令气的蹲坐在沙发上。
薛凝没有回头看一眼,冷漠的让人窒息。但在她的心里,眼泪早已逆流成河。在泪河柔软的河床底部,薛凝似乎还有一丝丝的高兴,她高兴多年未关心过自己的父亲又注意到了自己。这应该是母亲走后她与父亲最长的一段对话。
“司令!司令!你怎么了?消消气,消消气!孩子大了想做什么就由着她去吧!”张妈抚着司令的后背安慰道。
张妈是薛司令的四姨太,因为不能生育,薛司令就把薛凝交给她管教。平日里她对薛凝漠不关心,说话也阴阳怪气的。薛凝更是反感她,不搭理她。她天天只忙着打牌,吃喝享乐和哄司令开心。
而在此时汪泽正站在窗前,眼看窗外的滂沱大雨丝毫没有停下的征兆,索性就拿上事先从医院仓库借来的铲子和水桶去到和平广场。
大雨滂沱的和平广场上只有杂草和汪泽一起飘摇。雨滴打在汪泽瘦弱的背膀上,在暗无星月的天空下,汪泽摸索着把青石板缝隙里的杂草一棵棵铲除,又用水桶把喷泉水池蓄满水,然后吃力的把长椅上的石板拼凑好放规整。不知不觉打更的锣声已传到耳畔,汪泽把衬衫脱下拧了拧水再穿上,打着喷嚏回到医院睡下。
次日一大早光风霁月,薛凝和吴萍来找汪泽。敲了半天门没有人回应,薛凝找来护士开了房门。一瞬间阳光洒满整个阴暗的房间,只见汪泽在床上缩成一团,毛毯裹得严严实实还不停打着寒颤,窗边挂的衣服还滴着水。
“汪泽!汪泽!”薛凝一摸汪泽的额头,吓了一跳,赶紧让护士找来医生。
“昨天还信誓旦旦的,“跟病怏怏的我告别!”跟这个那个告别。今天可又不行了!”吴萍站在医生身后挖苦道。
“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感冒了,发烧39.8度。我要给他打退烧针,请回避!”医生
护士把薛凝和吴萍请出病房,关上门。
没一会儿,医生开门走了出来说:“半个小时就降温了!没什么问题!”
薛凝感谢完医生后就守在汪泽床前。
过了两刻钟,汪泽慢慢睁开朦胧的睡眼说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昨天回来不是好好的吗?今天怎么这样了?衣服还都湿透了?”薛凝关切地问到。
“没,没什么!只是睡不着下去走走,谁知突然下大了就淋湿了。”汪泽强颜欢笑地说。
“你的身子骨也太差了吧,淋一点雨就能发高烧,干脆一直住医院不要出去好了!”吴萍
“谁说不是呢。”汪泽敷衍吴萍一句,接着说:“我们走吧?带我去仓库吧?”
“你的衣服嗨湿漉漉的,怎么出去?”薛凝搪塞着汪泽,好让他打消念头,把病养好。
“要不你们回避一下,让我把衣服穿上,这鬼天气穿着湿漉漉的衣裳反而凉爽呢!”汪泽把薛凝吴萍劝出房间,把衣服拧了拧干穿上。
在汪泽的再三请求下,薛凝让吴师傅拉着他们来到仓库。
这是一个硕大无比的仓库,一层层的青砖垒出约十米高的围墙,青瓦在围墙上铺展开,一栋崭新的瓦房建筑。推开布满灰尘的沉重木门,一眼望去仓库里空无一物,薛凝被灰尘呛得咳嗽了几声,回声过了半秒回荡到耳边。汪泽一脸疑问地问到:“这个仓库有什么可看护的?什么都没有!”
薛凝也从未来过这里,犹豫了一会儿只冒出来一个“呃”字。
吴萍一看薛凝词穷,接过话茬:“做买卖的,总有淡季旺季之分。你先只管在这呆着吧!好吃好喝什么也不干,天底下你听说过哪有这样的美事?”
汪泽一眼识破了薛凝和吴萍的心意,她们借口想让自己踏踏实实地看着空无一物的仓库,好避开外面波诡云谲的纷乱世界,犹如笼中囚鸟,不能飞翔却得安生。
“我想这里不适合我!对不起!”汪泽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任由薛凝在身后喊着自己的名字。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让他走吧!拽什么拽!”吴萍拽着薛凝,不让她去追汪泽。
汪泽心藏鸿鹄之志,从养父仙逝之后便无人可知。珠流璧转,自己的命运里出现了薛凝,虽然接触的时日不多,汪泽已把薛凝视为知己,
但这次薛凝的好意让他感觉到,原来在薛凝心里自己是那么卑微的存在,就像笼中玩物,只求得吃饱喝足。他开始否定一切,那些嬉笑怒骂的画面,那些薛凝无微不至的照料,那些薛凝一次次闪光的时刻,那些美好的诗句。
天空一声惊雷,汪泽已收拾完医院的一切走在泥泞的道路,边走边揉着酸楚的鼻子,不让眼泪落下。雷声之后,阵雨落下浸润了汪泽的心田,分不清脸上的是眼泪还是雨水。
就此一别后,汪泽再次杳无音信。吴萍渐渐开始跟表哥陈强打得火热,而薛凝则困在对汪泽无情的怨念里,郁郁寡欢。
薛司令和张姨张罗着薛凝的婚配,隔三差五的就介绍各家有头有脸的公子给薛凝认识。薛凝也疲于应对,每每打了个照面就不欢而散,仿佛心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望不出去也看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