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这场宴散竹楼大可以推了,不必为此大费周章,还特地去寻旧竹回来。
原因是燕竹前不久在街上偶然遇见一个人,虽只是短短一瞬,但那侧颜像极了燕竹下落不明的夫君。
即便所有人在告诉她,她的夫君已战死,她仍是固执地不肯相信。
一个像极自己夫君的人在贡府,而这时有恰好有封请帖邀她去贡府,这天下怎会有如此凑巧之事?可她还是应了下来。
即便她明知散竹楼和贡御史不对盘多年。
旧竹接到消息,深知自己无法阻止燕竹,便让自己代燕竹前去献舞,而燕竹则悄悄地潜进来去找那个人再确认一番。
燕竹忐忑不安,生怕自已那时候看错了。
她一进场就看到了那个人,燕竹下意识地屏息,一双明亮的眼睛激动地看着那个人。
是他……真的是他,他还活着!
人多眼杂,她不敢贸然上去询问,直到旧竹上台子跳舞后,那个人突然离开,她也才悄悄地跟随其离开。
顾封得到命令,他只需在宴上留到那散竹楼的女人上台子就可以离开,他就一直在等着。
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离开这喧嚣之地,他长长地舒口气,拿起扫帚在后院扫地。
这里极少有人会来,比起前院的热闹让他浑身不自在,这里真是舒适太多。
总感觉背后有人在盯着自己,顾封回过头,只见不远处的大树下,一名女子正躲在树后偷偷地看着自己。
第一次被这么美若天仙的人看着,顾封有些不知所措,他吞吐道:“姑、姑娘可是,迷路了?”
燕竹一惊,紧张地摇摇头,“我……”
她刚开口,顾封身后突然跑来一个人,想孩子般赌气地对他说:“顾封!不是说到忆轩阁等我么,你又跑来这里!”
“二小姐,小的杂活还未做完……”顾封无奈道。
来着是个衣裳浅杏色的女孩,看起来约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明眸皓齿,长相可人。
她不满地嘟起嘴:“不许叫我二小姐,叫我泠儿!”
这个女孩正是贡御史的二孙女,贡泠。
从前她虽蛮横无理,但也不像现在这般,仗着自己拿她没办法,整天过来找自己麻烦。是不是该和管家提提,换个活给自己,总之离她越远越好。
“……顾封只是个下人,不可越矩。望小姐莫要再为难在下。”他说道。
从前……从前?
脑海里忽然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似乎是在呼唤自己,可每当他想去忆起这身影时,就头疼欲裂。
依稀记得是个浅杏色衣裙的人。
贡泠气鼓鼓地看着他,好半天才丢下一句:“木头!”然后跑开了。
这时,前院的喧哗声变得很大,像是有人在呐喊,但总管下令过,回来不做完杂活不许再去宴上,顾封也就没理会。
贡府上下皆知,二小姐对这新来的下人颇为上心,然而不知这人是真笨还是假笨,竟然看不出来。
顾封奇怪地看着贡泠离开的身影,猛然间又想起还有个姑娘在这里,待他回过头时,那个姑娘已不见踪影。
他有些失落地低头,继续扫自己的落叶。
燕竹早在贡泠过来时就跑到墙后面去,小心翼翼地观望他们。贡泠对着顾封时那副情窦初开的女孩儿模样像是一把刀,狠狠地在她心上划过。
或许,只是自己太固执,她夫君早已在两年前就死了。这个人只是长得和夫君相似……可笑的是她竟然还抱着他就是夫君的心念来这里见他,明知楼主和贡御史直接的恩怨,还擅自行动,拖累旧竹……燕竹啊燕竹,你真是可笑至极!
燕竹摊坐在冰凉的地上,此时顾封与她仅有一墙之隔,顾封不知她还在这,更未看到她此刻一副黯然失色的模样,眼泪潸然,手中紧紧攥着一枚玉佩,燕竹无助地抱着膝,带着哭腔底底出声:“莫页……莫页……”
前院的寿宴喧闹声不断,掩盖住了燕竹低低的抽泣声。
从双亲相继离世,自己被唐诚收留起,祁纳也从未和自己断过联系。尽管祁纳也这十二年来从未和她见过一面。
但是她曾在信上提过,不要回来九晔。
现在想想,李尘木倒真明白她那封信是何用意了。谁都想不到,她们竟然长得如此相似。祁纳也当年在祁府闹得天翻地覆,他们怎会容忍她在外边活得自在?
祁府也不曾抓到过她,现在自己出现在这里,只怕是会被认成祁纳也抓走。
祁纳也扯下面纱,语气带着几分愠怒:“不是说了不许来九晔吗!你——!”她惊觉不对,上前将李尘木重重地扑倒在地上,李尘木后背一痛,只觉得头顶有什么飞过,白衣男子脸色微变,竟是一支利箭没入凉亭的柱子上,若是祁纳也没发现,李尘木此时已一命呜呼。
“好困……”柯有缘抓紧李尘木的手,想要坐稳,但身体还是歪了下去。
“有缘,有缘!”李尘木急忙去接住她。
“没事,她只是昏过去。”祁纳也探了她的脉,说道。
说话间,又是几支箭从暗处嗖嗖地飞来。白衣男子抽出剑,将箭矢都挡了下来。
他警觉地看向四周,方才自己的心思都在这几人身上,再加上纱布的遮掩,他竟没注意到变化——前来的客人们也和柯有缘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倒下……不过还有少数人仍醒着,但此刻还能站着的人。
李尘木发觉不对,道:“有缘刚要了一杯茶喝。”
“有人来了。”白衣男子道。
场上不知从何处冒出十余名黑衣人,对着仅剩的清醒的人下手。
“有刺客——!!”顿时,尖叫声惊起,场面十分混乱,血色渐渐蔓延开来。
一些前来的江湖人士纷纷亮出兵器与刺客搏斗。
然而,至始至终,对岸的竹楼上都未有任何动静。
残忍的是,那些刺客竟然还对地上昏迷不醒的人动手。
“这么多人,惹得我手都有些痒了。”江郁淮的手搭在剑上,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王爷莫要冲动!”手下听了立刻阻止他。
“说说罢了。”他笑道,但是这笑容底下似乎隐藏些什么,手下十分不安。
“不要!走开——!”水池中传来紫竹尖锐的声音,祁纳也立刻抬头望去,下一刻,她心头一紧。
其余其余舞女都死在那个黑衣刺客的刀下,而他正步步紧逼紫竹,紫竹此刻已无路可走,摊坐在台子上,手中指向刺客的剑也不过是作势罢了,紫竹并不会武。
祁纳也想都未想,直接朝紫竹奔去,在刺客刀快要落下之际挡住那致命一刀,突然冒出一个女人,刺客眼神微变,但还是反应过来,不过祁纳也的动作比他还要更快,下一秒,祁纳也的剑砍下他的头颅。
“这燕竹,武功竟不逊色与你。”竹楼上的江郁淮惊讶地说道。
“纳也!小心!”李尘木目光一直落在祁纳也身上,正当她为祁纳也一剑将刺客毙命而松口气时,只见祁纳也身后的紫竹脸上突然出现狠戾之色,握紧手中的剑挥向了祁纳也。
紫竹当真不会武?至少在旧竹入散竹楼这些年来,都不曾见过她施展一招一式。
李尘木的那声呐喊让祁纳也瞬间反应过来,但后背还是被紫竹划出一道长痕。
献血浸染她雪白的衣裳,看着令人触目惊心,祁纳也不敢置信,怒道:“云舒紫!你竟敢——!”
“亏我还那么相信他们,只雇了一个弓手,竟然连支箭都射不准。哈哈,那又如何?我这剑上淬了毒,祁纳也,你今日定要命丧于此!”紫竹大笑一声,撂下一句狠话就投入水池中,恍若消失般。
白衣男子赶来直接将人扛在肩上,回头看了眼李尘木和昏迷不醒的柯有缘,一时不知如何抉择。
“你把她们带走!这点刺客还奈何不了我!”祁纳也急道。
“你疯了吗!剑上有毒!”白衣男子怒道。
祁纳也此刻哪里还会顾及那么多,使劲地掐着他,“你不救人,我救,你给我滚开!”
“……哼!”白衣男子咬牙冷哼,但并未松手,扛着她到凉亭放下,朝李尘木丢下一句“看好她。”就提剑冲向朝他们这过来的两名黑衣人。
“那是何人?”竹楼上,江郁淮察觉到白衣男子的举动,就连一旁的手下也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怔怔地看着底下白衣男子剑起剑落,下一刻,那两个黑衣人的头颅落地。
速度快到让他们甚至怀疑是幻觉。
白衣男子每一剑都很快,很狠,他身上装束让人认为他不过是个普通剑客,其实不然。
那速度和力气绝非一般人能比及。
“王爷!那个男子……”手下惊道:“那剑法出自北军,但是又有几处不同,他……”
“从未听过有这号人物,至少在我到九晔的这几年中。”江郁淮收起先前事不关己的态度,认真地看着底下的白衣男子,吩咐道:“回去命人去查,这白衣男子究竟是何人。”
北军的昆吟剑法……只怕会是个碍事之人,若不能为己用,得尽快除去。
李尘木看呆了,白衣男子这副神情,像极了多年前的唐诚,数人围着他动手,他竟丝毫不占下风……祁纳也身边竟然有这煞神般的人存在。
“纳也,你撑住,我们去找大夫救你!”李尘木回神,慌乱地扶住她,祁纳也背后的鲜血让李尘木心惊肉跳。
“无妨,我还能撑一会。”祁纳也道,扭头看着竹楼上的人,嘴角擒着一抹冷笑,“这般大费周章,想来真是对我们痛恨至极啊。”
笑话,堂堂御史府,还能放任刺客这么久?根本就是他们计谋好的。
这御史与楼主不对盘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会安好心,所幸今日来的是自己,要是燕竹,恐怕……
后背的伤口疼得她额头挂满了汗,但她仍不出声。
李尘木担忧地看着她,余光瞥见一点光亮,脸色骤变,抬手将祁纳也拦在身后。
“纳尘!”祁纳也惊呼出声,白衣男子这时也恰好找出那在暗中射箭之人,只是晚了一步,那只箭射中了李尘木的左肩。
但很显然是冲着祁纳也去的。
是紫竹雇的人,不过未待他回过神,人已被白衣男子发现,死在他剑下。
又是几只箭飞来,李尘木连忙带着昏迷的柯有缘闪到一旁,祁纳也的表情也变得凝重,竟然还有。
不对……那箭……
“嗖——”不待她们思考,又是几支箭朝李尘木射来,白衣男子猛然发觉,人在那里。
果然,离竹亭远点的假山后还藏有两个人,那两人见又为击中,心中不免有些着急,完全没有发觉白衣男子悄悄地出现在他们身后。
头上忽然有影子罩住,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迎接他们的,是白衣男子划破他们喉咙的剑。
刺客一共十七余人,有十五人死在白衣男子剑下,他一身白衣被鲜血染红。
竹楼上的人脸上尽是凝重,当白衣男子那冰冷的眼神扫过来时,他们大气都不敢出。
这个男人……究竟是谁?
这是竹楼上的人此刻的想法。
又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白衣男子连忙转身带着三个人逃离贡府。
他背着祁纳也,怀里抱着柯有缘,还带着李尘木,显然有些吃力,但还是一路踏着轻功逃了出来。
白衣男子知道后面有人在跟踪他们,但他已无暇去理会,在拖下去,这两个女人都会没命,尤其是祁纳也。
跟踪他们的是江郁淮的手下,见到白衣男子跃进那户人家的院落里头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待自己再三确认后,他迅速回去复命。
这日,除了李尘木等人外,赴这场寿宴且还清醒的人,活着逃出来的只有两人,其余百人,皆死于刺客刀下。
由于白衣男子几乎手刃了所有刺客,引起了竹楼上的人的警惕,没有人再去细细探寻那逃掉的两人是谁。
后又有人传出,贡御史遇刺昏迷不醒的消息。
谁也不知那刺客是谁派来的。
白衣男子落地就朝屋中的人喊道:“阿指,无令!救人!”声音惊动了整个府邸的人,一群守卫赶来,却见一个浑身染血的男人带着三个人在院子里,而江大夫也正好出来看到了他们。
守卫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动手。
“……怎么回事?”江无令脸色在见到他们的瞬间沉了下来。
白衣男子喘气道:“先,救人。别管我,救她。”随后突然单膝跪地,显然他气力快用尽,江无令连忙去搀扶他,随后朝身后的人吩咐道:“去叫阿……去叫季姑娘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