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晔比柳郡还要暖好几分,即便现在已是深秋,这里的树却不见有多少枯黄。他们坐马车从港口沿着一片荒凉的的小路前往九晔。
令李尘木注意的是旅途中的这片林子,看起来生机勃勃,但是从他们走的这条小路到林子之间隔了一大片枯草,大约及腰那么高,在风中不停地摆动。
江无令见她看的入神,便道:“这是片墓地,从这里走会快许多,你别怕,没有什么恐怖的。”只见她神色自然,不禁笑了笑,看来是自己多虑的,到底也是唐诚的妹妹,胆识怎么会小?
这里很奇怪,感觉心渐渐平静下来,李尘木不由得仔细多看几眼,周围蟋蟀低鸣,风吹草动沙沙,最响的也不过是阵阵马蹄声。
“这里埋的是九晔历代以来一些有名声的官人,且都是爱民的清官。前朝皇帝念他手下的几位忠心耿耿将士,于是命人在这里给他们修了坟埋葬,且不许他人葬于此,久而久之,就变成了每朝的名官名将离去后的墓地。”江无令往外探了探,继续道:“但是百姓们可以有缅怀的心意来这里祭祀祖先。”
“你也是么?”李尘木忽然问道。
江无令笑而不语。
两个时辰后,马车才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
眼前的木门上满满都是斑驳的痕迹,不是是何所致,门很旧了。
但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这是你家?你可不要唬我!”李尘木惊得睁大眼睛,“是不是走错了,这是别人家……”
“瞎说八道什么呢。”江无令没好气地敲了下她的头,又顿住,讪讪地把手收回去,是不是有些太唐突人家姑娘了?
李尘木没有放在心上,反而一脸半信半疑地跟着江无令走进院子里,东瞧瞧西瞧瞧。
“以前救了个金主,他为了报恩就把这间屋子送我了,人很热心就是有点儿傻。”江无令道。
李尘木闻言问:“救?你是做什么的?”说起来这一路上她都没问他过,一个打扮那么像乞丐的人为什么会那么有钱……
“唐诚应该没跟你说过,我是个大夫,四年前他的命还是我救的。”
“哎?竟然是你?”李尘木倒真信他的话,毕竟这房子的前院里种着许多花花草草,其中她念得出名字的几样,都是药材。
“……人呢?”江无令走进屋子里看了看,没有看到人影,大厅的木桌上积了层薄薄的灰,显然屋子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打扫。
茶几下压着一张纸,江无令拿起来一看,脸色瞬间沉下来。
“李尘木。”江无令出声喊她,在院中的李尘木愣了愣,走过来问:“怎么了?”
“跟你商量一下。”江无令收起纸条,认真道:“唐诚虽托我照顾你,但这几日我有事要处理,所以麻烦你给我帮个忙,就当抵了在我这吃喝住还有零钱用吧。”
“哈?”什么情况?
江无令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放到她的手中,“就……帮我打扫一下屋子,给院子里的草药浇水,把落叶扫扫就成。屋子你随意挑选一间住,这些钱你随意花,不会有人闯进来的,我有事先走了。”说罢,眨眼间人就不见了,留下李尘木一人杵在那。
“哎——?!”后知后觉的李尘木才反应过来,然而江无令早就不在这了。
手中的钱袋子沉甸甸的,李尘木打开数了数,眼睛立即亮了起来——有二十两银子!唐诚还没给过那么多钱给她,既然麻烦人家了,就一定要帮忙。
李尘木开心得有些早,因为这户不仅大,而且……似乎只有她一个人?
有四间屋子可以住,不过有些奇怪的是其中有一间屋子十分干净整洁,不想其他的积了薄灰。即便如此,李尘木却选了另一间。
本以为前院种的花花草草不少了,谁知后院种的更多,还有一棵茁壮的大树静静地立在院中央。
东南角是片鱼塘,落叶铺满了地面,一踩上去就能听到清脆的吱嘎声。
李尘木一直清扫到天黑,才将整个屋子清理干净。
肚子很饿,李尘木回房间从包裹里取出一块干馍馍,走到后院的那棵大树下歇息。树下有个秋千,坐在那里十分舒服。
“师父父,阿枝姐姐又来了!”稚嫩的童声带着几分软糯,在李尘木身后的走廊响起,李尘木的手一抖,吓了一跳。猛的回过头,发现是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小女孩。
烛光昏暗,再加上离自己有段距离,李尘木看不清他们的脸。
男人的语气有些不悦,道:“萝枝,说了几次,你不能擅自跑出来,太危险了!”
这两个人声音怎么那么熟悉?
“阿枝姐姐是来找有缘的,不是找师父的!”小女孩听到后抗议道。
男人无奈地叹气,又似乎察觉到不对劲,神色微变,冲着李尘木问道:“萝枝?不对……你是谁!”这个女人的背影与萝枝有几分相像,但绝不是萝枝!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院子里?
李尘木这下是真的想起来是谁了,有些不敢相信:“柯听?柯有缘?你们不是去了闽州吗?”
“小阿木!”柯有缘听到她声音立即认出了她,直愣愣道,下一秒就朝她奔去,一下埋进她怀里,“好久不见~”
自家徒弟是个活泼性子,拦都拦不住,柯听也就随她了。不过还是感到意外:“唐诚和你来九晔了?”
“没呢,他亲友带我来的,我这段时间住这,我来查点东西,你们呢?”李尘木将飞扑过来的小女娃轻轻抱在怀里,回道:“哦~?萝枝是谁?”
柯听没有告诉她,而是说明了自己来九晔的原因:“闽州的案子结了,就带有缘回来复命,现带有缘暂住这里。”
难怪有一间房那么干净,应该就是师徒俩的房间了。
柯有缘在李尘木耳边悄悄地说:“有缘喜欢萝枝姐姐,想让她当师娘!”
噗,童言无忌。李尘木听她的话忍不住轻笑,又看柯听那副木头样子,这个师娘可不好当。
“小阿木也住这吗?会带有缘买糖吃吗?”
“叫姐姐就给你糖吃。”这小丫头就是奇怪,见谁都乖巧又懂事,但就是不好好喊她。“那还是不吃了!”柯有缘说道,“小阿木来这里查什么呀?”
“查你这个小丫头到底能不能好好说话。”李尘木戳戳她的包子脸,没好气道,抬头又见柯听也在看着她,一副困惑的样子。
“我……给唐诚惹了麻烦,来这里躲躲,避避风头。”
“唔?你又点了谁的炮仗?”柯听大概明白了,江无令和唐诚是生死之交,唐诚肯定是会嘱托江无令照看好自己妹妹。
“李姑娘这几日可有事?”柯听忽然有了一个主意,李尘木来的真是及时。
柯有缘也道:“对诶!小阿木带有缘去,师父就可以去找萝枝姐姐了!”
“咳咳咳……”柯听闻言险些呛到,记起江萝枝的话,脸上一片尴尬,“缘儿,莫要胡说。”
柯听从怀里拿出一封请帖给李尘木,说道:“还请李姑娘代柯听去赴约,柯听眼下实在是去不了,又不好推了。”柯听师徒二人在九晔颇有名气,因柯听心善,日子虽过得清贫,但是人缘很不错。所以凡是有些聚会,都会有人去给柯听送上一封请帖。
柯听并不喜欢吵闹,每回应下无非是为了柯有缘想去看热闹。
是一个酒庄的请帖,柯听说是那位庄主女儿的一场岁宴,若是换在平常人家中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可是庄主十分疼爱女儿,再加上那说做就做得彻底的性子,就筹备了一场大会,还邀请了各派人士。
柯听作为朝廷中人,对江湖人的事并不关心,但是谁也没想到,那个庄主请出了好几个朝廷重臣去赴宴,令所有人刮目相看。
本来没有自己什么事,上头却突然下命令,让凡是有请帖的人都必须过去,还特地去酒庄那询问了一番,记下了有请帖的人的名字。
柯听十分头疼。
“听师父说,散竹名楼的姐姐们要去给酒庄跳舞庆生。”柯有缘说。
哇,这可不得了,竟然连九晔第一名楼都请得动!李尘木顿时来了兴趣,散竹楼可是名动天下啊。
“我觉得事有蹊跷,所以才想抽身去调查一下,麻烦你替我去了。”柯听说道。
去是没问题,不过……
“调查?”
“小阿木,有人放话说散竹楼的领舞是燕竹姐姐,但是燕竹姐姐两年前就不再跳了。”
燕竹可是散竹楼的名魁,她的舞可是令无数观望过的人念念不忘。
“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若是燕姑娘不出来,恐怕会损了散竹楼名声。我与她有多年交情,如今已没有谁能够再让她起舞,所以放出这个消息的人没安好心,我怕他的目标不仅是燕姑娘或者散竹楼。”一个与散竹楼没有任何交集的酒庄,一请便是燕竹,怎会不让人匪夷所思?
“那——这岁宴何时开始?”李尘木问道。
“后日,不过不在北地的平笞酒庄,而是九晔的岭门山庄,贡家。”
“莫非是那世代为臣的贡御史家?”李尘木震惊地出声,这个酒庄究竟什么来头?
“是的。”柯听道,嘱咐她几句,便离开了,天色已晚,也不知要去哪。
柯听从知道消息起就一直心神不宁,江南贡家,他怎么就给忘了?从黎帝起就是皇帝的心腹,哪怕政权更换了几朝,其仍然在那位置上屹立不动。
只怕不是省油的灯,现在局势动荡,边疆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先帝去世至今已经七余年了,还未传出立新帝的消息。都这种时候了国家没有内乱,也许真是苍天保佑。
不过,这个状态维持不了多久,也不知那四人如何想的。
“这是啥?”柯有缘好奇地看着李尘木腿上半摊开的帕子,问道。
“哦……它是我来九晔的第二个原因,有缘有在哪里见过吗?”唐诚是在九晔见过一次,柯家师徒都是九晔人,想必应该是知道的。不料,柯有缘认真地盯着那块帕子上的图案看了好一会儿,摇摇头,说:“刀刀见过。”
“刀刀?”
“这个!”她指着中间那个刀样的图案说道,“是——”
她顿了顿,“是秋索哥哥的刀,不过秋索哥哥两年前就死了,莫页哥哥也死了。”后一句她小声地嘀咕,有些难过。
“为什么有人会把刀刀绣帕子上?”
李尘木见她这般肯定,不禁问她:“你怎么看出来是他的刀呢?”
“有缘当然能认出来!”柯有缘立刻反驳她:“秋索哥哥的刀可是淮哥哥特地请了沉戟山庄做的!刀刃上有金色的纹路,刀柄有一个蓝色的带子,天下就只有这一把!”
的确,图案上的刀刃上是有金色的丝线。
这把刀的主人已经死了,莫非……这帕子背后的主人,喜好收集兵器?且是天下独有的兵器?
“那把刀好像叫,云什么刀……”柯有缘实在记不起来了,想了好久也没能记起来,“秋索哥哥走后,淮哥哥一直带在身边呢。但是又听说刀不见了。”淮哥哥一定很难过。
李尘木在意的是她上半句话,云?四个图案围绕着那把刀,听了有缘的话,她更怀疑了,那四个图案会不会是中间那把刀的名字?
那么……剩下底下的图案究竟是什么?
“咕噜噜。”柯有缘的肚子突然叫了起来,她皱起小脸道:“肚子饿,想吃鱼。”
李尘木思绪被打断,看着手里的半块馍馍,不忍心让小孩子吃这个,问道:“这里哪里卖鱼?”
“鱼塘里有,鱼娄在灶房!要吃糖醋鱼,还要红枣糕和糯米藕,要喝糖梨水!”小丫头拽着她的袖子道,一副嗷嗷待哺的样子。
李尘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