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池提着几袋药包,缓缓走进李尘木的住处,寻思着如何让她帮自己去送药。
李尘木不在屋内,桌子上放着未干的墨汁和几支画笔,宣纸,以及……姜池眼睛一亮,好漂亮的花纹!
原来她买白墨是为了涂那黑黑的面具。
李尘木从里头走出来,恰好撞见姜池正专注地看着桌上的东西。
“姜池?”她问道。
“啊呀……!”姜池回神,笑吟吟地说道:“木姐姐,王妃唤我去给她煎药,你帮我把这些药包送去给哥哥好不好。”
李尘木正要去找江无令,于是应下:“可以啊。”
“那!一定要交到哥哥手上!我走啦,谢谢。”
得到李尘木的答应后,姜池放下药包,满脸坏笑地跑掉了。
这丫头在笑什么……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李尘木一头雾水,收好桌上的笔墨纸砚后,拿上面具和药包去找江无令。
自那次李尘木揭发后,忻王的药皆由忻王妃或江无令以及姜池三人亲手煎制,江无令发现,忻王从那之后就不再犯病,身体也渐渐好转。果然是有人在暗中动手动脚,只是那个守卫忽然无影无踪,让忻王加强警惕。
然而,情况并未维持多久,忻王又出现变故,双目隐隐有失明的迹象。
庆幸的是,柯听的一位西南边的友人恰好到九晔游玩,得知此事后立即赶往忻王府,诊出其病状只因。
——蛊。
江无令也不曾料到会是这东西,他并不了解南疆的蛊,也难怪自己会束手无策。
李尘木到他房屋门口时,门开着,抬眼就能望见他坐在那儿认真地翻阅书籍,偶尔提笔记下二三点内容。
他没有发现李尘木的到来,李尘木见他这副认真的模样,就没出声扰他,本想放下东西就离开,转念又想到那面具,还是亲自交给他比较好。
于是她就站在那儿,静静地看他。
她微微看入神,一眼望去,他脸上的烙痕最明显,但这并未丝毫影响他的容貌。他长着一张俊秀的脸,挺拔的鼻梁,眉间又透着几分英气,给人一种他不该是大夫,而应是一位驰骋疆场的将士。
毕竟是兄妹,姜池生得一副好容貌,江无令又会哪儿去。
直到翻看完整本书,江无令才发觉门口的李尘木,“傻站着呢?”他见她手中提着药包,恍然才想起自己明明是让池儿给他送来,但来人却是李尘木,定是那丫头又想偷懒了。
他起身走过去道:“阿池那丫头,总是想偷懒,你别见怪。”
他忽然靠近,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李尘木低着头,耳根微微发红,吞吐道:“没、王妃唤她、唤她走,所以、托我、托我送来……这个,这个给你。”
偷看人家竟然被逮了个正着……
李尘木完全不敢与他对视。
“你染了风寒?脸怎么这么红?”江无令接过药包,手中忽然多了一样冰凉的物件,他低头一看,是一个面具。
花纹倒是画的不错,显然是用了心的。他问道:“这是……?”
“你,映月节那日,你可以戴上这面具同、同姜池一起出去,就、不用担心会被巡城的守卫发现了……也不用,不用再扮成那样……”李尘木第一次送人东西,惴惴不安,生怕他会拒绝。
江无令闻言,微微一愣,定定地看着她,一抹笑从他的嘴边荡漾开来,“多谢。”
他都不曾想到过佩戴面具,明明可以轻易解决阿池的心病,说到底还是自己疏忽了。
“我……我走了,再见。”李尘木见他没有拒绝,顿时松了一口气,转身匆忙离开,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感觉。
江无令看着她的背影,将面具戴在脸上,笑意更浓。
还挺合适。
“哇!!木姐姐脸红了,哥哥笑了!”姜池躲在墙角的树上,兴致勃勃地偷看,窃笑道。
忻王妃觉得自己过了这么多年就没做过这么胡来的事,她无奈道:“阿池,你特地唤我出来就为了看这个?”
“小嫂嫂,我中意这个姐姐!”姜池一脸天真无邪地说道,可惜的是忻王妃早将她小心思琢磨透了,压根没被她骗到。
“可你也不能故意这样,况且你别忘了,无令之前被……”
“嫂嫂,哥哥与她毫无关系,而且是她有预谋在先,我只警告她已经很客气了!”
这丫头脾气又上来了,忻王妃叹了口气,“随你罢了……可你就如此笃定么。”
姜池不以为然地噘嘴,“你忘了当年我怎么凑合你和大哥的么!”
当然记得,一个路都走不稳的奶娃娃那日突然跑到她家门口,拽着自己的手就嚷了声“嫂嫂”,更意想不到的是,自己真的成了她大嫂。
“不……那个只是意外。”
“还有四哥和四嫂呢!”姜池仍是不满地抗议她。
好吧,这个她真的没辙。
忻王妃揉揉她的头,道:“不要太过分,一切都是看缘分,就像那个女人和你哥哥一样,强扭的瓜不甜。我先回去给散散煎药。”
“嗯,好!”姜池甜甜答道,又记起自己还在树上,而此时忻王妃已跃至底下,她急道:“嫂嫂,抱我下去!”
“哦?”忻王妃坏笑道,“这可是你要求我带你上去的,想下来,让你二哥来救你吧~”话落,竟然还使轻功走了。
姜池知道她是故意的,她就想让哥哥发现她!但是望着十几尺高的树,她完全不敢乱动,死死地抱紧树干,哀嚎道:“二哥——二哥救我——”
屋内江无令听到她的呼救声,吓得直接从屋子里冲出来,抬眼只见姜池泪汪汪地在一棵树上看着自己。
周围的守卫听到动静,连忙赶来,看到庭院中江无令和姜池二人面面相觑,江无令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心中想该怎么教训这个皮丫头。
又给他闯祸!
姜池心里一惊,哥哥好像要生气了,她哆嗦道:“哥哥……”
哎……他叹了口气,跃到树上把人抱下来,虽然是在教训她,语气却很温柔:“叫你顽皮,是不是又让阿指带你到树上了?被坑了吧。”
她立刻道:“哪有!我只是想……”话到一半,她又立马闭上嘴。
“你想什么?”
“不告诉你!”姜池朝他摆了个鬼脸,江无令捏捏她的脸,道:“说不说。”
“就不告诉你!”姜池从他怀里跳下来,像受惊吓的兔子般,飞快地跑掉了。
江无令又是纵容又是无奈,多大的人了,片刻都不愿消停。阿指也是,竟还随着她闹。
姜池前脚刚离开,门口又有个女人走了过来,定定地立在门前。
姜池走得急,没看到她。
浅杏色的襦裙,倾城之貌,脸庞上却不是初遇时那明艳动人的笑,也不是这几年的面若冰霜。
眼角泪痕未尽,整个人苍白又憔悴,江无令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
“……燕竹!发生了何事?”江无令立即到她身前,关切地问道。
这与在散竹楼时众星捧月的燕竹简直判若两人。
自在贡府见过顾封回来后,燕竹整日郁郁寡欢,甚至对人闭门不见。
最终,她还是抱着那一丝缥缈的希望,来这里询问。
谁又曾想到,如今她燕竹竟然活的这么可笑。
“江……江无令,我知你们几人乃是生死之交的兄弟,我、我再问你一次……莫页他,当真死了,你们当真确认过他死了?”燕竹几乎是颤声说出来的,她下定决心,只要江无令亲口承认莫页已死,她便断了这份执念,权当那日贡府的那个人只是个意外。
她这样,莫非是遇上了莫页?那她为何会是这样?
“不,从最初我就说过,只有秋索死了……莫页下落不明。你见着他了?”
所以,那个人当真是莫页吗?燕竹自嘲地笑了笑,她苦苦寻找几年,从未放弃过,这就是上天给她的答复吗?
“见到了,他很好,在贡御史府中,倍受贡二小姐的青睐,他好得很……”那时的自己站在那儿,就像是个跳梁小丑般,还将旧竹害惨了。
看她反应,江无令多多少少也能猜出一些,“莫页没有认出你?”
“没有,我于他就如同生人一般。”那个疏离又客气的态度,她忘都忘不掉。
“莫页……失忆了?”他震惊问。
那他为何会出现在贡御史府?
“燕竹,你先冷静,此事定有蹊跷。他若真是失忆,就必不可能会出现在贡御史府。你可不要忘了,贡御史与散竹楼之间的恩怨。”
“燕竹知道。”
她显然还未冷静下来,江无令也不知该如何安抚她,只能道:“莫页绝不是那种易负心负义之人,这其中一定发生过什么。”
一提到贡府,江无令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忻王。
贡三少爷对穆将军以及忻王恨之入骨,他原是纥人之子,被贡府收养。说到底,也不过是贡府的一枚棋子。并且阿指私下调查过,贡三少的亲人并非死于北军之手,而是……
如果说贡三少与忻王之间有恩怨,那莫页……根本与忻王毫无瓜葛,所以他仅仅只能想到的,是几十年前散竹楼和贡御史之间的渊源。
莫页消失那日,他们派了大量人马去搜查,都未能找到,而现在人却在贡府……莫页不过是燕竹的夫婿,若想利用他对付散竹楼,莫页怎值得他们这般大费周章。
更何况,那场寿宴,本就是针对燕竹而去,他们会放任莫页活着么,毕竟,莫页也是北军中人。
果然还是自己太冲动了,燕竹有些愧疚地低头,道:“是我莽撞了……我此次过来找你,还为一件事。你不是说过秋索已死,这世上就再无他,那为何你还用他的身份示人?”
江无令闻言脸色僵了僵,不懂她这是何意:“什么身份示人?”
等等……他,他竟不知道?不对……那不是他?!
燕竹也愣住,“你不知道……!柯听、江君散没告诉你?一字都未提过?”
“提什么?秋索怎么了?你说的‘他’的身份,是不是……”听他这么问,燕竹心中猛然一沉,糟了!她见到的……是谁?
“虽然书房不外借,但念你是唐诚的妹妹,夫君便应允了,这边走。”忻王妃在前面领路,暗暗打量李尘木,果真是祁杉前辈的女儿,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忻王妃热情大方,得知李尘木要借用书阁查青漠之事后,亲自带她去了书阁,还给她翻找出了有关青漠的书籍。
有关青漠记载的书籍并不多,忻王妃最终也只找出寥寥数本。但也足矣,毕竟她是抱着不可能会有的念头过来的。
青漠并未纳入大邵版图,是个多种族共存的地方。据书中记载,曾在百年以前,青漠与大邵关系密切,自从青漠前代酬王陨落后,那片土地变得动荡不安,青漠前后经三大势利着手,最终在二十年前才统一。
期间不断出兵挑衅大邵,双方交战数次,最严重的,便是李尘木熟知的两年前那逐丛之战。
那一战北军昆阆虽击退了青漠之人,但也损失惨重。
“这青漠如今很少人知晓和过问了。青漠如今被一个邪魔歪教统治,虽然他们撤走了,但在大邵仍有残余势利,若不根除,假以时日,他们必将卷土重来。”忻王妃忧心忡忡道,末了又轻轻摇摇头叹息,老毛病又犯了,毕竟只是个小姑娘,怎么听得进呢?
“统治青漠的那魔教,叫做青影?这个图案……”李尘木一惊,写书上记载的图案,不就正好是……
她连忙取出帕子,打开一看——果然!
忻王妃也有些意想不到,“这是青影的标志……”
“我从一个案子的凶手身上得到的……只是件牵扯了一些达官贵人权益的案……竟然还与青漠有关。”李尘木也震惊不已,那些唐诚也不敢轻易得罪的势力与青漠有关联……而且还想掩盖住,这可是串通敌国的大罪!
“那可不得了,这下怕是要大乱一场……难怪,难怪郁淮会突然出现,这其间必有联系。”忻王妃若有所思道。
那块帕子的图案……忻王妃的眼睛变得深邃起来,青影掌控青漠百姓的心,哪怕是个小物件都会有青影的图案,那也是他们的国徽……所以其他国的游人至那去带回些东西中,有这图案也不足为奇。
“已死?”忻王妃愣了愣,难道是,秋、秋索……
这是“云城”,这帕子上面的就是云城!
青影与大邵交战期间,青影左护法暗地里派人袭击北军兵库,连百年世家聆风山庄也遭到他们偷袭,尽管最后他们被迫退出大邵,但那一战,北军所珍藏的兵器险些遭洗劫一空。
聆风山庄及时发现,只丢失了三把武器。但那也是先辈们的心血。
只因那左护法喜好天下兵刃,尤其是大邵兵书典籍中记录的那七十二把兵器,云城乃是聆风山庄那代人中最后一位前辈用尽毕生心血所锻造的,自然也名列其中。
郁淮请他锻造此刀时从未对外人声张,典籍也不曾丢失过,他们是如何知晓云城的存在和模样?更重要的是……他们怎会知晓,云城的主人,秋索已死………
“王妃,您怎么了?脸色好差……”听到李尘木关切的声音,忻王妃僵硬地摇摇头,“我……没事。”
她多虑了,如今云城在他手上,青影若是想从他手上夺刀,也得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但是青影和朝中人勾结,她必须告诉夫君,隐忍了两年,他们定不会善罢甘休。
忻王妃垂眼,望着那把刀的图案,默默地叹了口气。
「指娘!您瞧!这是郁淮特地请了聆风山庄的前辈给我铸的!」
「瞧把你高兴的,终于有了一把好兵刃了吧。」
「那是!您有‘知散’,镜雨有‘疏客’,江泯的‘挽关’,每一样都是名列七十二把兵刃之中,我当然也想要一把!」
「噗,这不是有了么?这刀柄上镂的,可是它的名字?」
「是的,郁淮唤它——“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