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表哥还喝过某电视购物中被说得天花乱坠的药。主持人小姐一边用纤纤玉手晃荡着装在玻璃瓶里的生发特效药，一边对着电视机前的我们说：“又到了我们猜谜语的环节！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个白胖子——能猜出这个谜语的观众朋友，我们的特效生发药买一送一，是的！你没有听错，买一送一！现在距离活动结束还有不到3分钟，还等什么，快快拨打屏幕下方的热线电话！行动起来！”
这时电视屏幕上会出现一串像乱码字符一样的电话号码。
当时我和我妈正坐在大表姑家的客厅里看这一片段。与此同时，盯着电视目瞪口呆的除了大表姑和表哥，我感觉大姑父已经在流口水了。
主持人还在滔滔不绝，如洪水决堤一样。有热心观众打进电话抢答谜语：“是石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悄悄拽了下我妈的衣角，低声说：“妈，这个谜语难道不是花生吗？”
大姑父听到了我和我妈的细语，大喊着：“对！是花生，是花生！快。”然后他拿起电话就拨了过去。最后以六百多块钱成交了一小瓶玻璃瓶装的生发特效药。
电话接线员根本没提谜语的事儿。
五分钟后，电视主持人依旧在喊着那个“永远猜不出的谜语”和“永远的最后三分钟”，一刹那想到那一小瓶子六百多块钱的药被她那么晃荡着，稍不留神就要洒出几百出来。
我的心里堵得慌。
别问我为什么不拦着大姑父做这种蠢事儿！拦了，我和我妈根本拦不住。
不过也还好没拦着。不然大表姑一家要把表哥最后也没生出头发的责任，推卸到没买特效药上面，继而嫁祸给我和我妈。
心急的人啊，你别和他讲道理。
他根本听不进去，他一心都扑在那个不生头发的儿子身上呢。他才不会放过可能生出头发的任何方法。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也要奋不顾身地放手一搏。
对生发的欲望和渴求有多大，无知和执著就有多大。
我还见过大表姑在家煮中药，盲人按摩师给表哥的头部按摩，等等。
千奇百怪的花样我都有幸在大表姑家亲眼目睹。细细想来，我也实在是幸运，在我年纪轻轻时，就可以看到广大劳动人民为了赚点小钱而奋力倒腾脑浆琢磨出的“大智慧”。
种发记的后来？
结局是，大表姑给表哥买了件头套。
其实套上也蛮像那么回事儿。
可是不折腾一番种发，又怎知头套是多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事儿呢？
与种发记同时进行的还有相亲记。
其实男人秃顶了也不算什么，如果拥有其他底牌，比如高等的学历、出众的容貌、诗人的气质，给我一个秃顶男人我也可以勉强接受。
可表哥一来样貌不甚出众，二来家庭也不显赫，三来学也没上完。秃顶一下子从一个“勉强接受”的事情转变成“勉强不来”的事情。
表哥头一次相亲是在他26岁时，和一个在游乐园管理海盗船的妹子。
那年表哥还在头顶上抹着生姜。大姑妈准备了一顶棒球帽，戴上真是人模人样，表哥兴致勃勃地去赴约。
地点就在游乐园门前。
妹子乖巧伶俐，穿着游乐园工作人员的制服，还少不了在胸前别了朵玫瑰模样的胸花。毕竟是管理海盗船的，就是和游乐园前面扇着扇子卖冰棍儿的大妈气质不一样。
胸花是表哥告诉我的，他观察得细致。
估计俩人都不是什么外向的主儿。
表哥常年被发型折磨，让原本开朗好客的性格染上了自卑的毒。
表哥和妹子肩并肩地来到妹子管理的海盗船前。不知是谁想打破尴尬气氛，提了一句：“一起坐海盗船吧！”
万恶的根源就从海盗船开始了。
妹子天天看别人坐，就算是怕，也早已习惯了，而表哥更不能认怂。
这时的海盗船宛然是海盗床的样子：俩人在海盗船上翻山倒海，叫笑连连。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大抵是表哥和海盗船妹子最愉快的时刻。在海盗船上的后半段，表哥的心思已经不是如何更进一步揩妹子油了。
因为表哥的棒球帽被海盗船硬生生摇掉了。彼时的表哥被海盗船腾空在天上，而帽子已经躺在了地上。
表哥挣扎着下了海盗船，捡了帽子，落荒而逃。
妹子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惊呆了”和“不关我事，不是我掀起你帽子”的抱歉表情。
表哥回家第一句话就是：“我啥时候能长出头发啊？”
我知道，表哥还是蛮喜欢海盗船妹子的。
大表姑一直安慰表哥，海盗船妹子过于好动，这样不好。久而久之，一家人都开始相信太好动的姑娘不适合表哥，假的说多了就成真了。
这不，我妈给介绍了一个在茶馆沏茶的妹子。沏茶妹头一回到大表姑家做客，表哥就用一个极其端庄的微笑对沏茶妹说：“你应该很会沏茶吧？给我们露一手吧！”
大表姑狠狠掐了下从没和女孩子亲密过的表哥，说：“你见过厨子回家后还抢着做饭的吗？”
沏茶妹毫不介意，笑了笑，温柔得要把整个屋子里的人的心都捏碎了。
表哥和沏茶妹谈起了不痛不痒的恋爱。整个过程，表哥都和棒球帽形影不离。
每天表哥都蹬着自行车去接沏茶妹吃饭，吃完后，再蹬着自行车把沏茶妹送回去。沏茶妹从不主动联系表哥，表哥也不计较什么。
俩人一副相敬如宾的样子。我简直怀疑俩人有没有亲过小嘴、拉过小手什么的。
大表姑催着结婚，倒是沏茶妹一再推脱。
后来这段不像恋情的恋情，在众人的掺和下，也就不了了之了。
在此之后，表哥还陆续见了比他大七岁的离婚女人，小两岁的已怀孕的失足妇女，在我们小城市打工的独自飘零的异地女人，等等，但都无果。
周而复始的种发和相亲横贯了表哥20到30岁的时光。
上个月，表哥的媳妇儿终于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大表姑家也算后继有人了。我妈专门给我个电话转告我，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
表哥的媳妇儿比他大一岁，之前在一家饭店做服务员，生活平淡无奇，人也实在是稀松平常，把她全家内外翻个上上下下也实在找不到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
跟表哥在一起之前，她一直被家长催促结婚。遇见表哥时，已然32岁。她什么都不求，只想有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一个可以驻足的家，不至于风餐露宿。只要对方不介意自己的年纪就好。
这不就是表哥所需要的人吗？
他们就这样在一起了，简直是一拍即合。
这样真好！
你也别跟我提什么爱情不爱情的。
表哥和他的媳妇儿都是历经沉浮的人。他们自然不像我们有大把的年轻和精力，去尽情地把爱情里的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发挥得淋漓尽致。
爱情本就是凡尘里的事情，何必矫揉造作地说，一定要青梅竹马和一帆风顺呢？
最有力的爱情和婚姻，该是清淡如水的。
比如表哥和他的媳妇儿。她会帮表哥洗头套，会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表哥说，在他最无助的时候遇到她，所以要好好爱她。
她看表哥的时候，眼里泛着笑和光。
少不更事时，我觉得爱情，就该像死亡一样宏大，必须抛头颅、洒热血才能证明我爱得爽快。
后来的我，经历了数次的分分合合，也看惯了身边情侣的来来往往。相聚又离别后，我才意识到：我们可以爱得策马奔腾，但必须选择一个在风雨中惺惺相惜的伴儿来终老。
人生不如意的事情有很多，比如表哥将最青春的时光献给了种发和相亲；比如表嫂在别的姑娘嫁做人妇时，她还在打着灯笼找那个肯携手一生的男人；比如有人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比如有人历经许多无法从一而终的却刻骨铭心的爱情。
人生几何，不就是与相爱的人对酒当歌吗？
不就是在风雨中等到一个惺惺相惜的人吗？
那些不愿意被改变的人
By 星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