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天我眼前一直闪烁母亲那张操劳过度后乏力的面孔，特别是那双细细皱纹堆起来的深邃眼睛，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关切。我觉得没了这双眼睛，我的世界彻底塌陷了，遇到苦痛时，再也找不到一个温暖的港湾了。我过去总觉得，母爱伟大之类的，太过口号化，母亲一离开，细细碎碎的生活中，我体会到，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好多幸福，根本不会再有！
办完我妈的后事，我成天价的流泪，呆在黑幽幽的房间里，学都不愿上了。但我爸天天督促我到学校，说要实现你母亲生前的愿望，怎么也得考个第一出来，以告慰你母亲的魂灵。
我直视我爸灰白的头发，忍不住抱住痛哭起来。我头枕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泪眼迷离地说：“爸，你等着瞧，这个学期期末，我给你考个第一，到下学期，我进全年级的前三十名，再下一学期，我进全年级的前十名，到了高考，我给你考个状元出来，你信不信你女儿呢？”
我爸拍打我背部，喃喃地说：“乖丫头，我相信，我相信呢……”
那一刻我在心底发誓，我要争个好前程出来，让我爸过上荣耀的生活，体验体验别人为他服务的舒畅，而不能像我妈一样，一辈子服务别人，自己却没享一天清福，还为几个烂芒果气走了性命。
冬天来了，我很悲壮地来到学校。
有一段时间，我心思根本不能集中到课堂上，而是在冥冥中和母亲攀谈。晚上我老做梦。在梦里能看到自己的灵魂。那是一团火红色的鸟状的气流，小小巧巧的，拼命在扇动翅膀，可就是飞不高。每次我醒过来后，老觉得它还在我的宿舍顶上飞动着，翅膀不断在扑闪，黑暗被刮得噗噗直响。我老是在半夜中朝宿舍顶上走，去寻找那只火红的小鸟，可最终什么也没找到。
有几次，我被宿管老大妈带回宿舍后，继续做梦。梦中黑夜吞没了一切。一只跟朝阳般火红的小鸟，在荆棘丛生的荒原里疲惫的穿行，接下来，狂风大作，它要飞到沙漠的另一端去。我就陪着它跑啊跑。跑到后来，发现自己到了一个悬崖边，后面似乎有大片的追兵，我跳是不跳呢？这时候，我看到对面山崖上，有一个人远远朝我招手，像华少，可喊出来的声音，却是雷光雄的，浑厚而磁性。
我低头，深渊里清流泛着幽暗光芒，似乎等待我的坠落……
最后的情杀
小时侯胖乎乎的白娴棠万千宠爱集一身，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不快乐；长大后，她因为相貌平庸，受到不少男生挑剔和不屑的目光。她心思在容貌上，读书敷衍了之。不少老师对她的学习态度非常不满意：“学不好没关系，关键是态度。”老师耳提面命，白娴棠白了一眼，依然看她的言情小说。副校长批评白娴棠老是迟到，不穿校服，跟着男生吸烟，不守校规，次数多了，她发毛了：“你脑壳有包唆？没有我爸，你从哪里赚钱？怎么，想让我退学呀？先把你给退了！”
据说她爸，是大华外国语学校的大股东。
她家有钱，有钱腰杆硬，说话也大气，敢于朝梦想前进。她看的书挺杂，也多。年少时她受过良好的教育，追求的品味也高。我记得她说过，她梦想中的白马王子最好是个艺术家，要么像里查德克莱德曼一样年轻英俊，能弹一手发自灵魂深处的钢琴；要么像疯狂的达利用调色板营造出一个神秘的世界，要么像温文尔雅的康德平静地制造一场划时代的哲学革命，要么像调皮的昆德拉、糜烂的亨利米勒、好斗的海明威、强者姿态的杰克伦敦……
初一时，她给年级上最帅气的男生写情书；初三时，他父亲新娶了继母思思，常在家中作爱，她被情欲缠身，偷看他们的黄色光碟；继母很漂亮，作爱起来特别疯狂，她父亲满身大汗，像在跟人搏斗，没几下败下阵来。为此，她讨厌继母，处处跟继母作对。有天她头晕，独自打车回家时，发现继母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爸，这样的女人，你要她做什么，打发走吧，不然会害死你的。”她给她父亲说，“我已经大了，过上几年，有个男朋友，不仅能照顾自己，还能照顾你，你何苦跟这样的女人在一起？”
她父亲把她拥入怀中，疼爱地拍拍她脊背，办离婚手续去了。
她情场上三番五次地受挫。年轻人很在乎外貌。她为此很自卑，虽然整天嘻嘻哈哈，口无遮拦，可实际上痛苦万分。第一节语文课，因为大胆发言，年轻的语文老师当时指定她为语文学科代表。语文老师年轻帅气，给了她莫大的鼓励。她语文成绩直线上升，一直排在前面不说，每节课发言积极，口才锻炼得不错。谁不交语文作业，她就等对方写完才送上去。语文老师赵明博跟她关系很好，有段时间，她给我说她有些暗恋语文老师，还写了一封没发出去的情书。
白娴棠一直想着摆脱点什么，让自己在空中翱翔。学校规定女生不许烫头发，她偏烫了个刺猬头，还抹了发胶化了浓妆；学校不准学生奇装异服打很多耳钉还有唇环什么的，可她敢，有天中午，不知道谁怂恿还是她突发奇想，身上弄了很多装饰，她一进班里大家都呆了，她戴一顶黑色的帽子，穿一件不知从哪儿淘来的米黄色的套裙，脖子上挂一条红色长领带，裙子上吊了几串银链子，关键是脸上，女生惊叫的是她两个耳朵上打了八个耳钉，还有一个跟银痣般的唇环，手上戴了四五个戒指。她冲女生秀着她前卫的打扮。班主任张振中当天下午找她谈话了，要她换上校服，别搞的跟动物园里跑出来似的。她就不听，第二天还是耳钉唇环，张振中气急了动手想给她摘掉，她大喊老师非礼啦。张振中只好通过她家长，希望她换身学校内的行头。最后她是摘除了一些，可舌环没有摘除，说学校老师看不见。确实老师们也没注意到这点，可她每次一说话，别人能看到她舌头上有东西，还以为她吃什么铁疙瘩呢。我不大喜欢她这些，虽然我认为每个人应该尽情追求自己的个性，但有些个性得适合自己才行，而且我提倡的是自然美。
但这些无损于我和她的友谊。我妈离世后，白娴棠给我买来很多很多食物，堆了整整一床。她说不开心的时候把这些食物一口气吃了，心情会好转一些。我没怎么吃，但很感念她的好意。孟婷婷那段时间忙着去排练舞蹈，又不在一个宿舍，还转到了实验班，白天晚上很难见到。白娴棠成了我惟一在学校里能说几句话的人。
她除了八卦，还是很关心我和雷光雄之间的关系，诚心想撮合我俩。
我最后见到她，是期末考试前一个周末，孟婷婷庆生，大家欢聚一堂。雷光雄华少都来了。曾一度和我传出恋爱绯闻的雷光雄，自从我妈过逝后，带头给我家里捐了一笔钱后，还是不理我，成天玩手机游戏，看网络小说，听音乐，上课时任老师口沫横飞，他兀自不理不睬。我感觉他是我们班上一个火药桶，随时会炸翻全班。而华少，前两天还发消息说请我看电影，我想想他这个人，不断换女朋友不说，听说最近带“八骏”把另一个男同学给堵在厕所里群殴了，还极尽侮辱之事。我觉得他人品愈加恶劣了，就不回他消息。也不知道孟婷婷为何邀请他来，是故意显摆自己的新恋情吗？可孟婷婷一直陪着行止极富孩子气的钟文昊。还好，白娴棠就坐在我身边，陪我说话，不然我孤单得要死。
白娴棠玩一款新手机，但我发现她心思不在手机上，而是等短消息，她发出去了很多个短消息，但没收到一个回复，后来收到了几条，她显得异常兴奋，神神秘秘地给我说：“有个帅哥说喜欢我，你说我该不该答应他？”
我问那帅哥是谁，有多帅，能比华少帅吗？她含糊其辞说差不多。
我发现华少不见了。
生日晚会特别热闹，一个豪华包厢里，有麻将有卡拉OK有四五人能挤着睡的大沙发。大家玩得不亦乐乎，蹦迪的蹦迪，猜拳的猜拳，唱歌的唱歌，有几个已经喝高了，跑出去洗脚。白娴棠抽了几根女士香烟，让我也抽抽。我抽了一口，呛得一连串咳嗽。白娴棠扔了烟蒂说是去洗手间。洗手间包厢里有，可她却打开门去了走廊。我记得她朝右边拐了，可良久不见她来，打她电话没人接，发消息不回。
可能回家去了吧？我暗自思忖，心头因为她没打一声招呼而有些不快，但我知道，她这个人，一般不怎么在乎别人的心情。
我一个人郁郁寡欢。雷光雄用眼角扫到了，蹲到我前面，嘿嘿笑了几声，眯着眼说：“我送你一个礼物，你收不收？”
“不收。”我干脆地拒绝。
“我现在明白，你跟华少没关系，当时我错怪了你。”他挠头道歉。
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僵硬的身体松动起来，但脸上还是绷得紧紧的。
“华少是个败类，真不知道白娴棠怎么看上他了，你劝劝她。”
“你说什么呀？别乱诋毁人。”
“你还在维护他？”
“他有没做错事。”
“哼哼！”雷光雄站起来，也不说送我礼物的事，掉头走了这二杆子。
第二天，参加孟婷婷生日晚会的同学，一个个被班主任通知到校长办公室，有事询问，其中有我。
我一进去，发现有两个民警。高大魁梧的民警靠着窗户，放电似的目光一直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另一个民警正在桌子上整理刚才的记录，一见我，就叫我坐在对面，他把笔记本电脑推了推，放正了，开始询问，表情肃穆。
“这个女孩子你认识吗？”民警推过来几张照片。
总共四张。第一张远远拍的大景，中间有一个女孩子斜卧在渠边上；下一张照片是面部的特写，我一看，大吃一惊，虽然有些逆光，但那张熟悉的宽脸，不是白娴棠还有谁呢？第三张照片是她颈部的特写，一条长长的勒痕，跟粘了一条血印斑斑的泥鳅似的，非常恐怖；第四张是中景，白娴棠衣衫不整地被抛弃在渠边，渠水流淌，她嘴啃着砂石，似乎不省人事了。
我呼吸几乎停止了，颤抖着问：“叔叔，她到底怎么了呀？”
“你认识这个女孩？”
“我认识，她叫白娴棠，我们班的同学。”
“你最后一面是什么时候见她的？”
“昨天晚上，因为周日，同学过生日，她也参加了，当时我俩还聊了一会儿。”
“她跟你说了什么？”
“有个帅哥说喜欢她，她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然后呢？”
“后来大家一起蹦迪，她不蹦迪，跟谁在发手机消息，后来她说要去洗手间，到走廊上了，我不久也回家了，再也没看到她。”
“你知道那个帅哥是谁？”
“我不知道，她没告诉我。”
“她平常和那些男生比较接近？”
“她人很好，对每个同学都热情，但也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男同学中。”
做完问询笔录后，高大民警让我保证不对其他同学说，包括自己的父母，然后让我出去，叫下一位同学进来。后来我们几个被询问同学慌慌张张一讨论，明确白娴棠被人杀害了，杀害了不说，还抛尸在渠边。可能凶手本意是扔进渠里，让渠水冲走白娴棠的尸首，但因为夜黑，对方抛下尸体后，掉头离开，并没注意到这段时间渠水少了许多，尸体没有被冲走。
我脑胀欲裂，陷入了无穷的黑暗之中。白娴棠才十五岁呀，十五岁，这么早断送了豆蔻年华，多可怜呀，凶手是谁，为何如此残忍呢？
白娴棠的父亲能承受住这个打击吗？白娴棠可是他惟一的宝贝呀！我想起每次她每次放学，坐进来接她的车里，冲大家招手的样子，真让人难忘。她爽快的笑容，其实很能感染人的。
雷光雄打听来的消息，说白娴棠的手机也被凶手拿走了，不然根据手机里最后联系的号码，可以查出凶手。
大家正为这个凶手是谁猜测时，警车开到了大华外国语学校，停在教学楼前。大家一阵骚动。虽然要求保密，但白娴棠被杀害的消息，已经传遍全校。
两个民警冲到班上，按住了华少，提出了教室。华少没有一丝反抗。
华少被带走时，很平静，恢复了我们刚开学时见他的样子，对一切有些漠视，有些看不起，说好听点是摆酷，难听点就是白痴表情。
大家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怎么会呢？华少为何被带走了，有犯罪嫌疑吗，他缺钱还是缺女人？平素也没跟白娴棠接下梁子呀！我突然想起雷光雄说的，让白娴棠离华少远点。难道雷光雄未卜先知？
因为雷光雄父亲的缘故，案情我们第一时间从雷光雄口里能了解到。虽然学校多方告诫，不许告诉他人，包括家里人，但消息不胫而走。据说华少面对民警的审讯，沉默了几分钟，坦白了一切。他说进了大华外国语学校，本来想好好学的，可不久发现根本学不进去，他基础太差。学不进去，呆在教室里是一种火烧火燎的煎熬，特别是跟实验班那些把作业当大餐一般吞咽的学生，更是一种痛苦。他也想方设法好好学起来，但这个学校没给他这样一个机会。他在学校里越来越无聊，只好用谈恋爱的方式，消解自己生活的无趣。当然他曾认真喜欢过孟婷婷，问题是被校方给制止了。为此，高一这一年，他找了近二十多个女生，谈成恋爱的有八个，其中跟他发生性关系的有五个。
有次他打完篮球，手机掉了，也不知道谁拿走了，正四处找呢，白娴棠送给他一款新手机，屏幕上写着我爱你三个字，他明白了这个花痴女孩的心思，无聊了就发个消息给她。孟婷婷庆生，是白娴棠带他去参加的，没几个人搭理他，他就觉得闷，无聊了，就想约白娴棠出来，发生性关系，发泄一下。他已经体味到男女两性的乐趣，书根本读不进去，课堂上除了睡觉还是睡觉，手机上网看到的是一些黄色的小说，为此他迷恋上了色情。约白娴棠，他觉得应该十拿九稳，出去之后肯定能成就好事。没想到约出去了，逛到一个僻静的树林里，他开始表达这层意思时，白娴棠不同意。白娴棠的白马王子，是一个伟大的综合体，华少再怎么帅，表现出来的行径，跟一个下三滥没多少区别。白娴棠不愿意献出来，还动手推搡。华少身体最近虚多了，力量不如胖胖的白娴棠，一气之下，闪了白娴棠几耳光，觉得自己这么帅气，反抗就是不尊重。没想到白娴棠失望透顶后，发疯似的朝他扑来，要打他，他一用劲，就把她推倒了。偏巧磕到一块石头上，她被摔得没了呼吸。华少蹲下来一摸鼻子，还有细微的气息，长吁一口气后，又看到白娴棠的胸脯。当时丰腴的白娴棠胸脯很饱满。华少突然动了邪念，进行了强暴，强暴之后，看白娴棠醒过来了，哭骂着要上告，就动了杀机，使劲掐死后抛尸到渠里。谁知道没抛进去，而是扔在渠边。
很黄很暴力！
民警不带感情地说，白娴棠即使没被掐死，也被活活冻死了。
消息越传越像恐怖小说。但这确实是事实。我身边没有了白娴棠这个大声喊我“小搓搓女”的疯女孩。我感觉我生活在一个很诡异的古堡里，这里个个都是变态，个个都有问题，个个随时都有可能被他人杀害！
“高考让学生变态！”语文老师赵明博一句话，概括了这一轰动华城所有中学，在媒体上只字不提的情杀事件。
难道真是高考惹的祸吗？我一派迷茫，要是没有高考，我们会怎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