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良开着车穿过一条胡同,停在一个大院门前,两人下车,绕过显得杂乱无章的院墙,后面有一个砖砌的小院。魏国良告诉冼惠明,这院子原来是一个企业的仓库,后来这个企业同外商合资了,就剩下了这里的旧仓库,一时派不上用处,蒋画家有收藏的雅兴,把它买了下来后,就把仓库简单地改造了一下,变成了一间颇具现代气息的大画室,这地方挺安全,又安静,鬼也找不到,蒋画家整天就在这里作他的画。
冼惠明一脸严峻,点点头,跟着魏国良推开了仓库大门,立即闻到了一股浓浓的油画气味,整个画室被屋顶上几盏大灯照得亮如室外,然而,屋顶的灯光角度,显然是经过精心调试过的,竟没有丝毫刺人眼睛的感觉。
魏国良稍作介绍,冼惠明和蒋画家略微寒暄了一下,蒋画家便打开了一个古色古香的红木盒,抽出了一幅古画,徐徐展开,见是元代倪瓒的《容膝斋图》,画的是远山近水,疏林空闲,茅舍野逸。
冼惠明知道倪瓒其人,但不懂画,便直截了当地说:“我是生意人,说话俗气,蒋先生别介意,今天是做买卖,不是艺术欣赏,你同国良虽说是朋友,但我要的这幅画,你蒋先生可要替我把好关,看仔细喽。”
蒋先生掏出放大镜说:“这幅画,我已经收藏了两年多了,看了无数遍了,不过我先声明,我不是权威,说真说假也只是我个人的看法,这是倪瓒很有名的一幅纸本水墨画,可以代表他的风格……”
蒋画家讲了一大通什么明净清雅、清朗之气、皴笔额搓等无关痛痒的华丽词藻。最后说:“根据我的鉴定,这幅画是真的,我还得告诉你冼先生,如果这幅画是真的,那么,台湾现存的那幅《容膝斋图》就是赝品了。”
冼惠明听着蒋先生侃侃而谈,望了望魏国良,委婉地说:“这就叫人没有把握了。”
魏国良插话说:“这不奇怪,卢浮宫里也有赝品啊。”
冼惠明问:“蒋先生,我想请教,古玩鉴定有没有科技手段?”
蒋画家回答:“当然有,不过一般情况下,还是靠鉴赏者的个人修养,同一件古画,放在两位同等量级的鉴赏大师面前,结论也有可能完全相反,要是出现这种情况,官司也是没法打的。”
冼惠明笑着说:“刚才蒋先生讲,如何看倪瓒画的风格特征,坦率地说,我看不懂,可是我啊,毕竟在商场上滚了这么多年,生意经还略微懂那么一二,街上那些摆摊卖狗皮膏药的大都也是七岁上峨眉山,八岁进少林寺,只是因为生性顽劣,没学得几手好拳脚,只得偷了师傅的膏药一贴。”
蒋画家面露不悦:“冼先生,这么说我就没话了,就像我存心蒙你似的,魏先生是我的朋友,也是你冼先生的朋友,我要是真的蒙了你,我难道今后和魏先生就不要见面了不成!”
魏国良赶忙打圆场:“这些都是玩笑话,不说了。蒋先生你出个价吧,说个实数。”
蒋画家打了个手势,没有说出声来。
魏国良摇摇头:“太贵了。”
蒋画家也摇摇头:“我出的是实价,这你们也嫌贵的话,那我就没辙了。”
冼惠明开口说道:“说实话,我相信你蒋先生才来你这里看这幅画的,这幅画到底值多少我不知道,你蒋先生心中肯定有个底,我是真要买这幅画,但我也有个承受能力,价格合适就买,超出我的承受能力太多我就放弃,你现在这个价格实在太离谱了。”
蒋画家略微迟疑了一下,又做了个手势,终于开口说:“这是我的最低价了。”
魏国良便说:“您稍等,容我们商量一下。”便同冼惠明朝边上走了几步,“你看呢?”
冼惠明说:“我不懂真假,但古画的行情略知一二,如果是真画,这个价格还是合算的,但如果是假画的话,那我们就变成了冤大头了,与其那样,我还不如把钱直接给你,由你去打理呢?”
魏国良显然有些为难:“那你说怎么办?”
冼惠明沉吟片刻:“国良你不用管了,看我的。”
两人走回蒋画家面前,冼惠明不紧不慢地说:“蒋先生,我不懂行情,根本不知贵贱,这样吧,你刚才自己也说,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是真品,只是你的一家之言,我那就赌一把,不管真假,这个数成交。”冼惠明做了个手势,一下子砍掉了三分之二,“这样,即使它是赝品,我买的心服口服,你也卖的心安理得,我们谁也不找后账,再怎么说,你拿的是钱,我拿的是纸啊!”
蒋画家直摇头,像是吃了很大的亏,又哭笑不得的样子,直说冼惠明太精明了,生意场上必定驰骋江湖无敌手。
冼惠明当场拿出银行本票簿,填上数额,撕下一张递给蒋画家,这笔生意就在冼惠明的不经意中成交了。
蒋画家邀请冼惠明和魏国良,中午一起撮一顿。
冼惠明客气地婉言谢绝了,两人找了家小饭馆简单地填了下肚子。
魏国良驾着车,带着冼惠明去见伯公,车子上了长安街,在西单附近的一个口子拐进胡同里,没开多远就在一个四合院前停了下来,魏国良按了门铃,半天才听到里面有人应了。
门开了条缝儿,是位小姑娘,笑着:“魏秘书,你来啦。”说着就开了门。
魏国良说:“小张你好,老爷子在吗?”
“在,在,前几天,有人给老人家送来一块和田璞玉,才这么大。”小姑娘拿手比画着:“好漂亮,老人家可喜欢了,整天拿着玩,只说好。”小姑娘喋喋地说。
院中间有颗大树,亭亭如盖,这是北京的大榆树。院子四周放着几个大铁架子,上面摆的都是些石雕。魏国良说:“这些都是伯公这几年的收藏。”
“爷爷,魏秘书来了。”小姑娘上前推开正房的门叫道。
冼惠明轻声问魏国良:“她是伯公的孙女?”
魏国良说:“伯公乡下远房的,按辈分叫他爷爷。”
听着里面应了声,魏国良这才领着冼惠明进去。
“伯老,这位就是南株来的冼惠明,我的老同学。”魏国良恭恭敬敬地介绍到。
伯公看上去是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可能是行伍出身的原因吧,腰板笔挺,健旺,他放下手中的璞玉说:“你,就是在南株投资高速公路的小冼?”
冼惠明忙上前握住伯公的手说:“伯老,您老好!我专程来看望您老。”
“老朽有什么值得你来看望的啊?想必是到我这里来打打秋风的吧!”伯公开着玩笑。
冼惠明先把玩了一下伯公桌上的璞玉,赞叹道:“这是块硬度极大的碧玉嘛,如果能用它雕刻艺术品的话,那可是价值连城啊!”
伯公又抓起碧玉,用放大镜照了照,抬头说:“国良的老同学,肯定错不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小郑怎么样?身体好点了吗?哦,就是你们省的郑书记,你这次来北京,小郑知道吗?”
冼惠明回答道:“郑书记身体正在恢复,不便打扰。我这次来北京,想尽快使高速公路的项目立项,还没有机会向郑书记汇报。”
伯公面露不悦,大声说:“这个小郑,现在也开始怕死了,一点儿小病算什么!战争年代弹片穿进肚子,绑上布条,不是立马就冲锋吗?这是个造福地方,有利于带动地方经济发展的大项目,小郑也不知道上上心,还在疗养?”
冼惠明便说:“郑书记还是很关心高速公路建设的,要不省里也不会这么快上报计委,只是计委公路建设司好像在计划的安排上可能……”
伯公打断冼惠明:“官僚!官僚!小冼哪,你既然找了我,其他部门你就甭去了,这件事我要一管到底!”
魏国良在边上朝冼惠明打着手势,意思让冼惠明就此打住。
魏国良赶忙和伯公天南地北地扯了起来,他们说的一些人和事,冼惠明不便插话,同时魏国良也汇报了一些这几天该办的事。
冼惠明不经意地打量着伯公的书房,窗前的大书桌很古旧,只怕也能算得上是文物级的了,左壁是书柜,书塞得满满的,右壁是博古架,摆满了各色古玩。一些字画,随意地挂在书架和博古架上,没了许多装饰效果,书房倒像个古玩店了。冼惠明瞟了一眼那些字画,有古人的,有今人的,还有一幅毛泽东的手书,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看来是老人家当年赐给他的爱将伯公的。正对面的书架上,是“危行言孙”四个大字,冼惠明一怔,他不明白伯公为什么在书房正面挂上这幅字,条幅上方有密密的题款,看不清楚,下方隐隐看清是“就教伯老惠存斧正”一行小字,冼惠明再想看清落款,字太潦草了,根本看不清。冼惠明心想,一定是出于当今哪位名家之手。
这时,魏国良从包里拿出了那个红木盒子说:“伯老,你可别怪我,我不让小冼讲客气,他非说初次拜访您一定要表个心意,就弄了幅古画,说是倪瓒的真迹,我们都是外行又不懂,反正无论真假都是小冼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