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布扎布走后,尤才急忙找孔冬反映了情况,并说从贡布扎布的话里可以看出,贡布扎布最近可能会在巴音花牧场有大动作,是不是要攻占巴音花,摧毁我们向北部发展的前进基地呢?敖其尔前些日子偷袭未果,近日又伙同“天下好”这股匪徒到处骚扰,奇怪的是他们并未积极主动地进攻巴音花牧民协会和民兵指挥部;更奇怪的是巴达尔呼他们好像对这件事不太重视,从未上报旗委。贡布扎布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呢?
孔冬听尤才说完,寻思了一下说:“贡布扎布没有傻到会将自己的意图告诉我们;巴达尔呼是个反抗过王爷的起义军老战士,他对敌人的阴谋诡计看得比较清楚,根据多种情况分析,贡布扎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骚扰巴音花是虚,进攻旗政府和大板桥才是实。”孔冬已在贡布扎布身边发展了一个内线,为了内线的安全,防止旗政府的内奸告密,内线是通过乌日根与孔冬单线联系的。就在前两天,内线传来情报,说贡布扎布最近将有大的动作,但究竟是什么动作,只有贡布扎布和乌布才知道。孔冬判断,贡布扎布的鬼蜮伎俩多次失败,我们在白音旗的根基越扎越深,贡布扎布再无新的招数可使,只得狗急跳墙、集中优势兵力,采取偷袭的办法,一举摧毁白音旗的首脑机关——旗政府。这最有可能是敌人以求得逞的目标。
“老孔,我赞同你的分析,目前要加强对旗政府、大板桥以及宝龙浩特野战医院的防范。斗争形势十分复杂,前些日子,一名哨兵被杀显得十分蹊跷,这肯定是内奸所为。康达多尔吉已被我们严密监视,如果是他杀死哨兵肯定会被发现。看来旗政府另外还有内奸,对这件事应该十分重视和警惕。我问过巴音,他说尚未找到线索,但他会全力以赴破案。巴音花牧民协会将困难全部自己扛下了,但作为我们不应该不管不问,我想这两天去一趟巴音花草原,与巴达尔呼老人商量,看有没有办法妥善解决群众的安全问题。”
孔冬回答说:“目前敌人在巴音花草原活动很猖狂,去那里很危险,这样,你留在这里坐镇,我还没有去过巴音花,这次我代你去一趟。”
“不行,我去有危险,你去就没有危险吗?在目前这种节骨眼上,你作为中军主帅,责任重大,你必须留在旗政府把握全局,去巴音花还是我去为好,我对那里的人和情况比你熟悉。你放心,我会注意安全的。”
孔冬最终同意了尤才的意见,但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尤才笑着说:“老孔啊,我们这些人都是从枪林弹雨中过来的,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见过,怎么会在白音旗这个小池塘里翻船呢?你今天怎么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过几天又要见面,又不是生离死别。”
孔冬自李轩战死后,感到深深内疚,同时也感到白音旗的斗争虽然不像抗日战争时期那样暴风骤雨般的激烈,但更为复杂,真是庙小妖风大,敌人诡计多端,频施暗箭,叫人防不胜防。他真希望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又一次失去了亲密的战友,并且还是最得力的助手,他再次为自己未能阻止尤才去巴音花感到深深的内疚。
第二天,尤才与赵进去巴音花牧场,同行的还有巴音、其其格和乌力吉等人。
尤才等人重返巴音花草原,巴达尔呼和牧民协会的骨干分子非常激动和高兴。巴达尔呼深情地说:“尤副旗长,你们这次来和第一次大不一样了。第一次来时人们都怕共产党,但谁也没有见过共产党,一见到你们就改变了看法,眼见为实嘛,很快成立了东巴音花牧民协会,接着又成立了中巴音花和西巴音花牧民协会,然后成立巴音花牧民协会总会和民兵指挥部。可前些日子谣言四起,说什么互帮运动是共产共妻的开始,巴音花牧民倒不怕共产,因为他们无产可共;但怕共妻,大姑娘小媳妇都不敢参加会。最可恶的是说其其格和你们都是妖精变的,甚至说看到共产党吃小孩了。还威胁说,国民党快打来了,凡是参加牧民协会的,不是杀头也要坐牢,如果现在退出协会,不再参加活动,可以免罪等等。加上这段时间敖其尔和‘天下好’这班匪徒不断骚扰,很多人都感到害怕,纷纷退会。东巴音花退会的很少,但中、西巴音花退会的相当多。通过我们不断地批驳谣言,情况好一些,有少数退会的又参加活动了,但多数人仍在观望。你们来可好了,巴音、其其格,你们都是本旗人,可同牧民们多交谈交谈嘛!我估摸要出事,无风不起浪,风是雨头,谣言是祸头,大伙想想,国民党和大农牧主们,对咱们这些穷牧民翻身做主人能甘心吗,还不知怎么恨我们呢!我说,早想办法对付才好!”
其其格边听边点头称是:“老人家说得太好了,就拿色日因楞和他的儿子来说吧,怎么可能发起善心来,不想害我们了呢?又怎么可能不痛恨农牧民进行互帮运动呢?他们现在可能正在霍霍磨刀,准备对群众下手哩!”
尤才思绪万千,巴达尔呼和其其格所说太正确、太深刻了,这说明,任何工作都必须倾听群众的意见。回想第一次来巴音花草原时,发动群众是何等的容易,但现在看来那不是深入扎实工作的结果,有些一哄而起的色彩。究其原因,首先是淳朴的牧民亲眼看到共产党不是传说的那样,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其次是宝龙浩特农牧民斗争敖其尔的激励;再就是有巴达尔呼这位曾反过王爷的农牧民起义战士的号召。但由于缺乏深入细致的工作,扎根不牢固,群众发动得快,一遇风吹草动,反复得也快。
在一个新开辟的地区,反复是难免的。尽管出现了反复,但总是有了一定的群众基础,尤其是有东巴音花这个群众发动较好的牧民协会,更为重要的是有了像巴达尔呼这样一批骨干,是继续开展工作的基础。虽然困难很大,只要坚定不移地相信群众,依靠群众,进行深入的工作,局面是会好转的。
本旗人现身说法的办法在中巴音花和西巴音花都收到了比较好的效果。这几天,巴达尔呼带着巴音和其其格,从东巴音花到中巴音花,又从中巴音花到西巴音花;出了这个帐篷又进那个帐篷,不是拜访就是开会。许多积极分子又振作起来,牧民协会开会到会的人也多起来。在拜访中也有些人说:我们也不相信你们是妖精变的,但怕国民党来了杀头坐牢,更怕敖其尔、“天下好”的疯狂报复。经过一番深入的工作,其其格和巴音等人又同牧民们建立了感情,巴音花天空的黑云似乎开始消散。
局面的一时好转并没有减轻赵进的忧虑,这位抗日战士来自冀中平原,参加过地道战,深知在平原作战的困难。巴音花草原虽然没有冀中平原那么大,但比平原还要平,一马平川,没有起伏,牧民都住帐篷,没有房屋院落,可以说没有任何掩蔽,哪怕少数敌人进行奔袭也必将遭受重大损失;若遭大批敌人的进攻,难以进行防御,甚至有被敌人消灭的危险。必须想出自卫的办法。他向尤才谈了自己的想法。
尤才认为,赵进提出的这个问题既及时又切中要害,便立即开会研究,大家提出的办法不少,但都不切合实际,如也挖地道,现在的战争性质、敌人、形势、地域都不同了,既做不到也没有这种必要;像原始部落一样挖沟,可挖深挖宽挖大也办不到,浅了窄了小了作用不大,况且帐篷也抵挡不住枪炮的射击;修土围子,同样是修大了办不到,小了仍起不到保护群众和牲畜的作用。再说,这些办法都没有考虑到工具、劳力和时间。最根本的是群众没有这种要求和积极性,任何办法也是行不通的。实在没有别的好办法,只有修几个土碉堡,虽不理想,但可以办到。
在座谈中,你提这种办法,我提那种办法,唯独巴达尔呼低头沉思没有发言。尤才想,老人家可能在考虑别的办法。问问看:“老人家,你的经历多,必定有好办法!”
巴达尔呼抬起头来说:“我也没有好办法,我一想过去就感到痛心,我算是活下来了,可死了多少人啊!想起那个王爷,在无路可走时,装得可老实啦,你说什么他都听,提什么条件他都答应,一点威风也没有,我们看到这种假象就心软了,孰不知,他在求饶说好话时,也正咬牙切齿地盘算着如何害你。我们吃了大亏,才懂得什么叫‘口蜜腹剑’。我们不准备好,是要吃大亏的。我反复琢磨,最好的办法是提前转移,转到离这里约十五公里处的安山坳。巴音花草原有几处冬营地,数敖其尔的安山坳好,是个四面环山的坳地,有些泥崩崩,可避风雪,每到冬季就把畜群赶到那里过冬,是理想的冬场地。在坳口修一个或两个堡子,有些猎枪就能守住,有快枪和手榴弹就更保险。”
“若敌人从山上进攻呢?”尤才问。
巴达尔呼说:“山很陡峭,不易攀登,只有两个垭口要派少数人防守,各有一两支猎枪就行!”
“想想还有什么困难?”尤才问。
“困难不少哩,有的困难还很大。”巴达尔呼说。
“再大的困难咱们也要想办法解决。这里到旗的北部边界还有一百五十多公里,巴音花是开辟北部的基地,我们一定要把这个基地建设好!”尤才说道。
巴达尔呼一连提了三个困难,同时也提出了解决困难的办法。
第一个困难,今年转场不比往年,因成立了巴音花牧民协会总会,就不能各转各的,为了安全,应当统一转。这样困难就来了,东巴音花的牧民没有问题,每年冬季都转到那里,今年只不过是早转。但中、西巴音花的牧民就不一定都愿意转。如果经过再三动员,坚持不转的也不好勉强。
第二个困难更大,就是要比往年多储备一倍的草料。办法是把会员分为三部分,一部分突击割草,凡能割的都割;一部分运草,凡能运的都运;第三部分放牧。
第三个困难是武器,希望旗里发给一些快枪和手榴弹。
尤才想,方圆几百里的草原,有几千人和几万头牲畜,都转到一处,难度太大了,且不说距离太远,就说安山坳能有这么大的容量吗?退一步说,即使能容纳得下,人要吃喝,牲畜要草料,能有这么大的储备吗?这些问题要提出来请巴达尔呼和大家考虑,是否还有更好的办法!
巴达尔呼本来考虑了两个办法,前面说的是第一个办法。这第二个办法是,按照三个牧民协会的不同情况分别处理。西巴音花有个院子,是农牧主夏天避暑的地方和畜产品的临时仓库,院子里有个两层的土堡子,协会民兵有十几支猎枪和土火药枪,可以防守,必要时牧民和牲畜可集中到这里;中巴音花也有个冬营地,虽不如安山坳好,修两个土堡子也可防守,中巴音花民兵大队也有十几支猎枪和火药枪;东巴音花的冬场地最好,但枪支最少,总共只有八支。
经讨论,大家一致同意第二个方案,这个方案的最大缺点是力量分散;最大的优点是好动员、好转场,好解决人吃马喂的问题。
尤才同意调些枪支和手榴弹来。但枪只能是几支,手榴弹可多一些,发来之后由赵进和巴达尔呼商议分配。
为了弥补武器的不足,巴音说,可仿照古代的滚木擂石,在东巴音花和中巴音花的冬营地的山上,堆积些石块,紧要时可以推下去砸敌人!
尤才说,千方百计,凡能用的都要用,这也是一种好办法。
安排完了,尤才和巴音商量,兵分三路回旗政府:乌力吉带一名战士立即回旗政府,向孔政委汇报,给巴音花牧民协会发些步枪和手榴弹,越快越好;巴音和其其格带一名战士向西南绕个圈,到还没有开展群众工作的地方转一转,看看那些地方有什么动静;尤才和阿斯楞在这里多待两天,了解一下情况,解决一些问题,然后从中路回旗政府。
一听说在离开巴音花草原时,尤才要与阿斯楞单独行动,巴达尔呼等人都认为这样太危险,建议与乌力吉或与巴音、其其格一起行动为好。但尤才却认为,两个人行动目标既小又很机动,就是遇到什么情况也可以随机应变。再说,虽然暴风雨将要来临,但还不至于立刻就浇到头上来,多一路就可多了解一些情况。他不听劝说,多待了两天,就坚持与阿斯楞出发了。他们策马西南方向,走完了巴音花草原,翻过一座小山,又越过几道波浪起伏的沙丘,在沙丘中很少能看到植物,但在低处也偶然见到少数灌木杂草,在与风沙的斗争中顽强地生长。
翻过沙丘,他们惊奇地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展现在面前的是一望无际的黄花甸子,极目远眺,金黄色的大地与碧蓝色的天空紧密相连,形成了巨大多彩的苍穹。在两色相连处,可依稀辨出一道将天地缝合在一起的线条,万籁俱寂,仿佛进入了洪荒的原始时代,两个人既觉得自己太渺小,又有一种孤独和恐惧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