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尔从板桥赶回旗政府,找到孔冬等人,说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向旗领导汇报。孔冬、敖拉扎布、尤才、赵进、巴音等人均到场听取了巴特尔的汇报。
巴特尔说,现在南部贫苦农牧民在政治上翻身当了主人,地主、农牧主再也不敢像过去那样任意欺凌他们,他们感到扬眉吐气。但是他们在经济上仍然未能翻身,吃不饱、穿不暖,许多人家无隔日粮,人无度寒衣。“我和沙达嘎访贫问苦,到了几个穷耪青家,家中的景象看了叫人落泪。一个叫苏格敖木的耪青,今年四十六岁了,替地主劳作了半辈子,至今房没有一间,地没有一垄,按他自己的话来说是‘吃粥没有米,上炕没有席’。他家里夫妻俩,还有四个孩子,寒冷的冬天,晚上没有被子盖,只得把炕烧得暖和一点,一家大小挤在一起取暖。白天孩子们光着身子,围着一个火盆取暖,当母亲的用麻包片代替衣服和裤子在家里烧火做饭,如果要外出挑水背柴,只好等丈夫回家,借他的破皮衣穿上才敢出门。家里穷得连茶叶都买不起,盐也经常吃不上,为了度春荒,只得把一个半大的姑娘嫁出去,拿到聘礼买点粮食充饥。这还算好的,许多耪青连媳妇都娶不上,一年到头给农牧主干活谋生。现在快春耕了,但许多耪青没有耕畜、农具,甚至连种子都没有,怎么搞生产?许多中小地主、农牧主心存不安,担心说是剥削、压迫贫苦农牧民,打算把租出去的地收回来自己种,即使种不了,也宁愿抛荒,担心到时成为农牧民协会的打击对象。这种现象很普遍,而且很严重,如果不加以解决,今后的工作肯定难以开展。”
自从和巴特尔共事以来,孔冬越来越喜欢这个遇事肯动脑筋、拿定主意便勇往直前的年轻人,在他身上显出同龄人所缺乏的精明干练。看来他一定想到什么好办法了,于是便笑眯眯地问道:“巴特尔同志,解决这些问题,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好办法可谈不上,只是有一些很不成熟的想法,所以来这里向领导们汇报。”巴特尔谦虚地回答。
“说来听听。”大家对此甚为关心,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对那些无地少地而且缺乏耕畜、农具、种粮的耪青,首先必须解决这些生产资料问题。这些生产资料从哪里来?我看以前我们对那些农牧主太心慈手软了。如那些蒙奸、蒋特、大胡子头、汉族恶霸地主的土地及其他生产资料完全可以没收,分配给贫苦农牧民,解决他们的生存问题。”
孔冬沉思了一下:“过去怕没收他们的生产资料对一般农牧主震动太大,影响运动的开展。现在运动进行得很好,全旗各地基本上建立起了农牧民协会,再说现在贫苦农牧民有分地分粮的要求,而没收蒙奸、恶霸地主的土地及耕畜符合党对蒙区的政策,我看可以进行。”大家对此一致同意。
大家商量后,决定没收蒙奸、大农牧主敖其尔和丁日勒的土地及生产资料,并分给贫苦农牧民。
巴特尔接着说:“舍扎卜浩特有一个汉族恶霸地主叫张胜文,家有良田万亩,牛羊成群。此人在伪满时期与警察官吏相勾结,横行乡里,欺压百姓,人称张阎王,民愤很大。工作组下去,发动群众对他进行了斗争。由于他没有公开当汉奸,所以只做了减租减息的处理。我看这样的汉族恶霸地主也可以没收他的土地和生产资料。”大家对巴特尔的意见表示同意。
敖拉扎布发言说:“巴特尔同志的想法很好,白音旗的贫苦农牧民的生活太苦了,现在有共产党为贫苦农牧民做主,我也想作点贡献,也为农牧主们带个头,我在这里表态,我献地八千亩。”
敖拉扎布任旗长后,事事都起带头作用。他是白音旗第一个减租减息的,有些贫苦农牧民实在无力偿还,他索性免除了他们的债务,因此深得农牧民的拥护,同志们都认为他是全旗第一号开明绅士。这一次又主动提出献地,大家都很感动。孔冬说:“敖拉扎布同志,你在这方面做得很好,可以说是全旗的表率。我看这次献地就算了吧。”
“大家这样肯定我,我很高兴。这些土地是我从父辈手中继承下来的,实际上是剥削劳动人民血汗积累下来的财富,并不是我的劳动所得。我把它献出来,实际上是把它们还给劳动人民,这是我完全自愿的,并非谁强迫我。况且我留下来的地足够养活一家人了。我主意已定,请大家别再劝了。”
大家见敖拉扎布完全出于真心,而且已打定主意,所以不再相劝。孔冬和尤才立即对此举动表示了肯定和赞扬。
巴特尔继续说道:“蒙奸、蒋特、胡子头、恶霸地主毕竟是少数,即使加上敖拉扎布旗长和一些开明绅士的献地,也难以满足广大无地少地的贫苦农民的需要。大多中小浩特,并没有大农牧主,而贫苦农民,特别是耪青很多,他们同样需要土地、耕畜、农具等,但又不可能剥夺中小农牧主的生产资料给他们,这就产生了很大的矛盾。”
“那么你准备怎样解决这个矛盾呢?说出来听听。”孔冬知道巴特尔肯定有了这方面较为成熟的意见,否则不会专门来旗政府汇报。
“我和沙达嘎商量了好些日子,想出一个‘东夥互利’的主意。目前贫苦农民缺少土地和生产资料,但他们有劳动力,而农牧主有较多的土地和生产资料,他们自己不会种,即使种也种不过来,他们需要贫苦农民的劳动力。如果他们进行合作,由农牧主向贫苦农牧民提供土地、牲畜、农具、种子,秋后按一定比例分配,这个比例不能像过去地主租地给佃户一样五五分账,或六四分账,佃户劳作一年,收获无几,大头全叫农牧主拿去了。我觉得这个比例为三七开,农牧主拿三成,贫苦农民拿七成,农民积极性高了,收获也多了,农牧主比过去也少拿不了多少,这对大家都有好处。我们向许多浩特农牧民协会的负责人征求了意见,他们都说这个办法好,应该双方都能接受,不知道各位领导的意见如何?”巴特尔说完紧张地看着大家。在当时的环境下,主张被剥削阶级与剥削阶级合作是犯忌讳的,弄不好可能会挨处分。
“你这不是主张阶级合作吗?被剥削阶级与剥削阶级是势不两立的,你作为一个共产党员,怎么竟然连这一点都忘了。”巴音说话有点咄咄逼人。
“巴特尔同志的本意是好的,但这种想法模糊了阶级斗争,不符合我们党的主张,所以这种做法我不同意。”赵进表态反对,实际上同意了巴音的意见。
“搞阶级斗争是要让被剥削阶级能过上好日子,如果连生存都不能维持,又怎么进行无产阶级革命呢?减租减息实际也是双方合作,双方各让一步,并不是非要你斗倒我,我斗倒你。”巴特尔辩解道。
“减租减息不是合作,是斗争,只是斗争的程度不及没收地主老财的土地、粮食的程度罢了。”巴音不依不饶。
“抗战时期实行了第二次国共合作,这不是两个不同阶级的合作吗?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不能一概而论。”巴特尔毫不示弱。
“那时候是民族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在国家危亡之际,全国各个阶级都应该团结抗战,这是特殊情况。”巴音反驳道。
“那第一次国共合作呢?”
“中国实行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推翻以帝国主义为首的三座大山,新兴的资产阶级是团结对象。”
两个好友针尖对麦芒地顶上了。
孔冬在紧张思索。他很佩服巴特尔,“他来自第一线,了解人民疾苦,能够实事求是,他明明知道这个主意可能犯忌,弄不好会断送自己的政治生命,但他没有过多地考虑个人利益,而是考虑党的利益,人民的利益,考虑怎样把工作做好。因此我应该支持他,由我来承担这种政治风险,保护好蒙族同志的工作积极性”。主意打定,孔冬准备发言时,尤才先表态了:
“我们党是讲实事求是的。在这个问题上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俗语说‘穷帮穷,富帮富’,但穷帮穷能不能解决问题,显然不能。穷人需要富人的帮助,富人同样需要穷人的帮助,因此巴特尔的主意是可行的,我同意他的意见。但是‘东夥互利’这种提法容易使人产生误解,好像东夥合作是为了追逐利益。能不能改为‘东夥互帮’,也就是说双方相互帮助共渡难关。我们帮助人民闹翻身,结果因为拘泥于某些提法而饿死了人,给人民给工作造成了损失,人民不再信任我们,那样我们就是失职。”孔冬听了尤才的发言非常高兴,有不谋而合之感,于是接着说:“我完全同意尤才同志的意见,如果这样做是错误的,上级追究下来,由我和尤才同志负全部责任。”
大家对孔冬、尤才很敬重,觉得他们对政策的把握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所以敖拉扎布表示支持,巴音和赵进也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大家统一了认识,要在白音旗开展互帮运动。巴特尔说如果是错的,由他自己承担责任,不应该由领导背黑锅。孔冬、尤才、敖拉扎布说,这是集体决定,责任由旗委和旗政府共同承担。巴音、赵进表态说,他们虽持反对意见,但愿共同承担责任。
孔冬被深深地感动了,多好的同志呀,有了他们的支持,旗里的什么工作会干不好呢?会议决定在白音旗开展生产互帮运动,运动分成两步走。
第一步双管齐下,一方面由敖拉扎布召开全旗重要的农牧主大会,在会上表态捐地,给大家做个表率,如有开明绅士捐地和生产资料,给予鼓励,但不强求。要告诉大家这次互帮运动的精神,即农牧主向无地、无牲畜的贫苦农牧民提供土地、牲畜、农具、种粮,对无法度春荒的耪青无利借给口粮,秋后按六五、三五分粮;另外,也可以采取东夥协议的方式,规定耪青以帮工的形式进行生产互帮。另一方面,派工作组下去对敖其尔、丁日勒这些蒙奸及张胜文这类恶霸地主进行斗争,没收他们的土地和其他生产资料,努力把生产搞好,提高劳苦人民的生活水平,并用实际行动支持前线作战。
说干就干,雷厉风行。第二天,敖拉扎布就通知各大农牧主参加会议,第四天正式召开,大农牧主们惴惴不安地来到会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知是福是祸。会议由尤才主持,敖拉扎布传达旗政府关于生产互帮运动的精神。敖拉扎布首先肯定大家在减租减息运动中的表现,深情地讲述了贫苦农牧民目前的痛苦生活,他们要活下去,就要得到生存资料,而农牧主也需要农牧民的劳动力,这是双方互帮的基础。他号召农牧主支持生产互帮运动,并宣布自己捐地八千亩,分配给无地少地的农民,以表示自己支持生产互帮的决心。
听了敖拉扎布的一番话,大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原来以为是要像汉族地区一样搞土改,没收自己的土地、牧场和牲畜,结果是搞生产互帮运动,虽然有所损失,但完全可以忍受,表现积极还可以当做开明绅士。于是大家纷纷表态支持,有些人还主动表态捐地。贡布扎布和色日因楞等人虽心怀鬼胎,恨得咬牙切齿,但大势所趋,不得不伪装积极,假惺惺地表态支持,贡布扎布宣布捐地五千亩,色日因楞捐地三千亩,除敖拉扎布捐地八千亩外,其他人共捐地近四万亩。没想到会议出奇得顺利,敖拉扎布十分高兴,尤才也轻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了声“初战告捷”。
巴特尔带着旗委的指示精神回到板桥,立即召集各个工作组负责人贯彻旗委精神,并决定将开展斗争蒙奸、蒋特、恶霸、胡匪运动,运动重点是丁日勒、张胜文二人,没收他们的土地和财产,分配给无地少地的贫苦农牧民。会场一片欢腾,大家说,我们早就盼望着这一天了。大家分头下去迅速开展工作。
第二天,中部工作团因敖其尔杀人在逃,故缺席揭露他对抗运动、拒绝改造的罪行。南部工作团则斗争了张胜文、丁日勒二人。斗争会上,贫苦农牧民纷纷上台,愤怒控诉他们二人欺男霸女,霸人田产,杀人越货,残酷压迫、剥削贫苦农牧民的罪行。愤怒的人们还押着丁日勒、张胜文戴着高帽子游街。会上工作组宣布,除留给他们能维持生活的财产外,其余的土地、房屋、牲畜、农具及衣服等其他财产一律没收,分配给曾受过他们压迫、剥削的穷苦老百姓。决定一宣布,全场欢声雷动,农牧民协会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鞭炮点燃,随着鞭炮“噼噼啪啪”地响起,场下数千名群众载歌载舞,庆祝这喜庆的日子。
斗倒了一批蒙奸、蒋特、恶霸地主、胡子头,没收了他们的土地和财产,没收的土地达到八万多亩,加上敖拉扎布等人捐献的土地,达到十二万亩,解决了六千多户,共两万多人无地少地贫苦农户的土地问题,大量的耪青成了自耕农,他们开始昂起头来,再也不要给别人打工,看人家的脸色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