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等候在门前的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迎了上去,拱手见礼。蒋介石向黄金荣毕恭毕敬地行个军礼,亲切地问候:“先生身体可好?”
“托总司令的洪福,很好啊。”
“这位是杜先生吧?”蒋介石褪去白手套,紧紧地握着杜月笙的手,“张秘书与雨农都说你为人仗义,是难得的人才。”
“总司令过誉了,月笙一个生意人,哪里谈得上人才呢?”杜月笙双手捧着蒋介石的手,深深鞠了一躬。
蒋介石又同张啸林握手。
3月之末,江南大地,春风吹拂,吹面不寒,黄金荣满脸放光,连那深深的麻窝里边也光彩照人。
众人拥着蒋介石走进客厅。
等大家坐定,献完茶以后,不等蒋介石开口,黄金荣便拱手奉承道:
“总司令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我黄金荣不胜荣幸之至。刚才,总司令叫我先生,我实不敢当。老早的那段关系已经过去了,那张红帖我已交给虞先生送还。”
蒋介石微笑着,摇着头说:“先生总是先生,过去承黄先生帮忙的大恩,介石没齿不忘。”
说着,蒋介石从怀里取出一只黄澄澄的金挂表,双手送到黄金荣面前:“这是我送给黄先生的纪念品,聊表心意。”
黄金荣双手接过,连连称谢,喜不自胜。以后,他就将这只金表当作镇宅之宝,每逢喜庆大事,总要在众人面前拿出来炫耀一番,以显示自己与蒋介石的特殊关系。
“我离开上海已快10年,这里变化很大,市面上的不少行情摸不透,有些事还要仰仗三位先生帮忙。”
“司令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杜月笙抢着代表大家表态。
“好,改日请三位到司令部来商量。”
这时,外面有个卫兵进来,递给蒋介石一份电报。他看了看,站起来说:“军务在身,不能久待,介石这就告退,日后我们再见。”
蒋介石的司令部在南市的董家渡。蒋介石立刻回到那里。
黄金荣准备的全甲鱼宴已做好,也令佣人抬到一辆车子上,给送了过去。
到了司令部门口,卫兵拦着。不让进。
杜月笙从车上跳下来,说:“甲鱼这玩意大补,总司令连日征战,攻克上海,这是上海帮会弟兄们的一片心意,还望兄弟承全。”
经过杜月笙出面,那桌全甲鱼宴终于送到了蒋介石面前。
第二天,蒋介石把司令部从南市移到了龙华。
这个冷落了千年的江南小镇,在这一年的春天,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前往司令部拜会蒋总司令的人往来不绝,昼夜不息。黄郛、戴季陶、张静江、吴雅晖、钮永键、李石曾、虞洽卿、宋子文等纷纷来访,他们分别代表日本人、法国人、英国人和美国人向这位军事新贵穿针引线,以期合作。
蒋介石对他们亲自接见,有时还外出回拜。
3月29日,蒋介石访问了美国旗舰“匹茨堡号”。
4月1日,蒋介石又访问了英领事。
同时,蒋介石还实现了与江浙财团的紧密勾结。
江浙财团在1927年之前是具有较多买办性和封建性的民族资产阶级上层。北伐战争开始后,由于工农运动的蓬勃发展,尤其是上海工人阶级在共产党领导下举行武装起义,使江浙财团感到恐惧。他们把工人阶级争取正当权利的斗争视为对自己的最大威胁,他们害怕“赤化”,害怕工人得势会废除资本主义制度。于是,1927年后开始走向反动,站在反革命的立场上,反对工人运动。
蒋介石与江浙财团的头面人物虞洽卿、张静江、钱新之等是旧识,并已有特殊的关系,江浙财团将维护自身利益和镇压工农运动的希望寄托在蒋介石身上。
这样,蒋介石与江浙财团在共同反对革命的基础上结合在一起,并成为他们政治上的代理人。
1927年2月,上海工人第二次武装起义后,江浙财团派虞洽卿、钱新之为代表到南昌会见蒋介石,了解蒋介石的意图。
此后,他们便联络江浙财团的一部分人组织了“上海商业联合会”,通过这个组织与蒋介石联系和开展活动。
3月26日,蒋介石到达上海,虞洽卿即于当晚去高昌庙晋见蒋介石,落实反革命计划及筹建“江苏兼上海财政委员会”问题。
第二天,上海商业联合会又推出蔡宗敬、吴蕴斋等九人前往蒋介石司令部接洽,双方达成了交易:蒋介石在上海进行反革命屠杀,江浙财团在经济上支持蒋介石。
4月1日,江浙财团便从上海钱银两业中垫借了300万元给蒋介石作见面礼。
就在这一天下午4时,蒋介石在龙华接待了来访的黄金荣、杜月笙和张啸林。
在龙华东路北伐军司令部的密室里,蒋介石向黄、杜、张三个一一介绍了自己的得力干将。
“这一位是陈群,我军的政治部主任。这一位吗,是你们的老朋友,杨虎杨啸天,总司令部的特务处长。这一位是我军的大秀才陈布雷先生,他也是老上海,你们恐怕也是认识的。”
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站起来一一拱手见礼。
杜月笙随后握着陈群的手说:“你是总司令的智囊,我们兄弟早已聆闻大名,今日一见,实在荣幸。以后多多联络,多多指教。”
“杜先生客气,你是真正的上海闻人,今后在上海滩,要多多仰仗了。”
“哪里,哪里,月笙一切听从总司令的命令。”
“好说,好说。”蒋介石笑着说。
“总司令,以后要我们帮什么忙,你尽管吩咐。”张啸林也说。
“好说,好说。大家都是自己人,今后不要客气。”蒋介石说,“陈主任,杨处长,这里的事你们商量吧,我与陈秘书还有个会要开,先走一步。”
蒋介石带着陈布雷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特意向陈、杨两位关照:“你们谈好了,请他们三位吃了夜饭回去!”
“司令慢走。”杜月笙送到门口。回来后,他又握着杨虎的手,说:“啸天兄,今天我一定要敬你三杯,你在安庆,带领手下弟兄们,把共产党治得够意思。”
“小菜一碟。这上海滩,还得看黄先生和杜先生的了。”
夜里从龙华吃过饭刚回到杜公馆,万墨林就迎了出来,“杜先生,法军司令巴尔雷先生正在客厅里等你。”
杜月笙马上走进客厅,与巴尔雷握手。
“杜先生,打搅了!”
“司令官阁下,让你久等了。”
两人寒暄过后,密谈起来。因为上海的工人阶级在取得武装起义胜利后,坚决要求收回租界,帝国主义者很恐慌,他们一心想很快找到一个能抵消这场革命运动的社会力量。
巴尔雷此行的目的,是想通过杜月笙来了解上海总工会和北伐军的情况的。杜月笙尽其所知,详谈一遍。
“到时候,还望杜先生起来主持公道。”巴尔雷说。
“放心吧,我是绝对不允许他们这些人乱来的。”
第二天,英军司令邓坎、美军司令白多楼也分别前来拜访杜月笙,他们的目的和巴尔雷的目的一样。
上海“四?一二”政变
陈群与杨虎,是蒋介石策划“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的得力干将,上海人称他们为“虎狼成群”。龙华密谈后,杨虎、陈群等人就化装进入黄公馆,和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共同策划反共阴谋,决定恢复成立“中华共进会”作为纠合帮会、流氓的大本营。
提起“中华共进会”,有些读者肯定会想起我们面前写到的,1913年上海火车站枪杀国民党代理事长、当时北京政府农林总长宋教仁案件。谋杀宋教仁的直接策划者应桂馨便是这“共进会”的会长。黄金荣还带着巡捕到他家去搜查过。
所以,黄金荣与杜月笙都觉得,这个会的名声有些臭了。但陈群说:“党派属于政治团体,它总比青红帮要高级一些。”
黄金荣、张啸林一听陈群说党派比青红帮要高级一些,便有些不高兴。杜月笙忙说:“就恢复中华共进会吧,名字是次要的,关键看我们怎么干。”
事情就这么定了。
东路军总指挥兼上海警备司令白崇禧承认,国民党中央派到上海协助清共的杨虎、陈群,“由我直接指挥他们,我们秘密筹划,而由他们执行”,“他们两人去接触青红帮,利用青红帮去破坏共党机关。”
4月2日,蒋介石、何应钦、吴稚晖、陈果夫、陈立夫、李济深、李宗仁、白崇禧、黄绍竑等人在北伐军东路总指挥部举行秘密反共会议,白崇禧在发言中特别强调上海流氓帮会的反共作用,声称“上海帮会很有力量,什么阶层都有他们的组织,还有他们的武装,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都是中坚力量。”
4月5日,上海各报刊登了“中华共进会”筹备处成立的广告:
“本会自民国二年解散后,十五年来,处于军阀压迫之下,恢复不能。兹值党军旗帜之下,已呈请当局,核准恢复在案。现设筹备处与法租界格洛克路紫阳里7号,凡本会旧日同志,幸希从速到该处报名。再有赞成本会宗旨者,经审查后亦得加入,另订日期开成立大会,特此通告。”
中华共进会会长是青帮通字辈浦锦荣,此人和金廷荪、高鑫宝都是同参兄弟,他们的老头子均为上海青帮大字帮王德龄。总指挥是红帮首领张伯岐。但实际上握有大权的负责人,则是黄金荣、杜月笙和张啸林。
该会的骨干还有青红帮头目蒋伯器、徐朗西、袁克文、刘春圃、江平廷、顾嘉棠、叶焯山、芮庆荣、高鑫宝、顾竹轩等。其中江平廷系红帮大哥,曾任淞沪镇守使署秘书长。
4月8日,中华共进会又发表宣言:
“风云会合,日月重光,青天白日之旗行将此发幽燕,莫我中原,指顾可期,结社集会,还我自由,本会自当应运恢复,召集旧日同志,维护国徽,巩固民气,一致服从三民主义,投袂奋起,因我子弟之兵,甘作前驱,共扫凶残之孽。”
就在这天晚上,杜月笙在法租界内秘密会见了工总局总董费信惊和法租界总巡,要求说:
“租界当局要给我至少5000支枪和大量弹药,并在政变时允许共进会的弟兄们持枪通过公共租界。”
费信惊有些怀疑地笑笑:“杜先生有把握成功吗?”
“费信惊先生,你放心,我们保证在24小时之内解决上海的共产党。”
“杜先生不是做梦吧。”费信惊说,“欧美各国均有共产党,其人数虽然不多,声势则大,不好对付。”
“我们是经过周密准备的,这一点请费信惊先生放心。”
“好,虽然我对你们有所怀疑,但我还是要支持你,5000支枪明天给你们。另外,我再借给你20门小钢炮,到时候你猛轰猛打一番就行了。
4月10日深夜,春雨哗哗,大上海被笼在烟云之中。爱多亚路安乐旅社内一间小客房内,杜月笙、黄金荣、张啸林三人围坐在电话机旁。他们都默默地抽着烟,焦急地等待着开刀杀人的命令。
却说蒋介石4月5日发布了上海市戒严令,任命白崇禧为戒严司令后,便亲自率领已经整顿成为“可靠的”亲兵的第一军第一、二两师的兵力,赶往南京。他一到南京,就切断浦口铁路,使去长江以北作战的第六军三个团卫戌南京的部队陷于孤立,然后以两个师的兵力,解除了林伯渠三个团的武装。
4月10日,蒋介石开始在南京全城搜捕共产党员。同时,蒋介石下密令:“已克复的各省,一致实行清党。”
上海的戒严司令部接到这个密令,已是深夜12点半了。
电话铃终于响了,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黄金荣一惊,弹簧似地跳了起来,抓过电话上的听筒。电话里传出沙哑的声音:
“喂,金荣兄吗?”
“喔,杨司令,我是黄金荣呀!”这时的杨虎,已坐上淞沪警备司令的交椅了,“下午,陈主任来过电话,他要我等你的命令。”
陈主任便是陈群。虽然仍称主任,可是这主任已非“那主任”了,如今他是“清党委员会”主任。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万事俱备,只欠你的‘东风’。”
“好,立刻动手!”
顿时,安乐宫旅社的这间小客房里忙乱起来了。
凌晨1点了,窗外的雨依然很猛,风呼呼地刮着,窗上的玻璃不时发出响动,杜月笙开始点将:“祥生,你带一队攻商务印书馆;阿苏,你带一队攻东方图书馆。要打起工人的旗号,早先准备好的衣服要穿好,符号要别起来。”
等马祥生与金廷荪各带一支流氓队伍冒雨走了以后,杜月笙向两位大哥点点头,说:
“这儿的事交给两位大哥了,我到杨司令那边去一趟。明天见!”
说完,杜月笙坐车走了。
凌晨3点,宝山路一带突然响起了枪声,很激烈。
一群群身穿蓝衣短衫裤,袖子管上缠着一个“工”字符号,手持武器的流氓帮会分子,打着工人的旗号,突然围攻商务印书馆工人纠察队与东方图书馆工人纠察队总部。枕戈待旦的工人从睡梦中惊醒,门口放哨的以及睡在底楼的工人兄弟们,已倒在血泊里了。楼上的工纠队员奋起反击,顶住了这批坏蛋的进攻,并且把他们赶出大楼。
双方在黑暗中打到天亮,才告停歇。
正当工纠队派人摸对方底细的时候,蒋介石手下的刘峙的第二师的一个罗团长,带着一班人马赶来,关切地问:
“昨夜这边有枪声,出了什么事?”
“有人攻击我们!”总工会委员长汪寿华出来接见团长,“据了解,这些人是反动派。”
“他妈的,非抓住他们不可!”团长匆匆下楼,命令部队展开包围,不出一顿饭功夫,除了个别拔腿就逃的以外,当场抓到60来个。
“娘的!”罗团长朝一个被捕流氓的脸上狠狠地揍了一巴掌,“统统捆起来,送师部重办!”
在工纠队员要求惩办凶手的怒喊声中,这批坏蛋押送师部去了。
其实,这些流氓从前门进去又从后门出来了。
杜月笙赶到警备司令部时,罗团长正眉飞色舞地向杨虎汇报诱骗工人的把戏。杨虎听后满意地点点头。他走到杜月笙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
“下边的戏,该你唱主角了。”
杜月笙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从杨虎那里出来,杜月笙坐车回安乐宫旅社门口。车门打开了,他转念一想,吩咐司机说“开回家去”。
杜月笙回到家里,对手下人说了句“任何人不见”。便把自己关进了密室里。
他想,江湖上头一桩犯忌的事,便是不义。汪寿华对自己不差,“五卅”时,双方相互合作的不错,他为人也正直、大方、讲交情,受众多工人的爱戴,前阵子,还来和自己谈判,可是现在要动手……想到这儿,杜月笙不禁打个冷噤。
他双手蒙住面孔,呆坐着。
要是不干呢?蒋总司令会是怎么想?杨虎与陈群的面上也过不去!前头的那些努力不是全白搭了吗?
退一步说,汪寿华是共产党,这共产党要是真坐了天下,自己在上海滩还能这样吗——蒋介石坐了天下,自己的这一切,肯定是能保住的。
再说,自己混到今天这个局面,难道是讲义气讲出来的?是诚心诚意地待人待出来的?还不是靠着坑、蒙、拐、骗,不择手段?蒋介石这个上海滩出去的流氓头子,怎么说和自己还是亲切的。
干吧,豁出命来干吧。俗话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要做一番大事,杀几个朋友又算什么?”
杜月笙躺到烟榻上,美美地吸了几个大烟泡,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决不能这么婆婆妈妈的!
“叫顾嘉棠和叶焯山。”
此时,这些得力干将们知道正值紧要关头,都在等待随时差遣。
顾、叶二人很快来了。三个人在密室里商议了一会,然后分头准备去了。
杜月笙这个人刁就刁在智慧比黄金荣、张啸林高。首先,办这件事他不准备瞒着黄金荣与张啸林,而且还设法让他们也沾上点儿,这样,名义上是三个人共同干的,实际上功劳都是他个人的。其次,这件事他自己不能动手,让其他人干,干得不露痕迹。
他布置停当以后,便坐车去安乐宫旅社找人。
安乐宫旅社的那间密室里,金廷荪已在唾沫星儿四溅地演说着与工人纠察队打斗的事,杜月笙进门后,坐在靠门口的那把椅子上,安静地听着,不动声色。
黄金荣听完了这出好戏的介绍,不禁手拍大腿,高叫道:“这事做得妙!月笙,杨司令那边有什么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