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指示负责接收的先遣特务给汉奸伪军传话,内容是:凡给敌伪工作之汉奸,但问行为,不问职位,予以办理。这个处理汉奸的原则就是不管这个汉奸的职位多高,只要没有坏的行为就不抓,官虽小,但有坏的行为也要办理。这个原则公布出去,结果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汉奸都认为自己没有干什么坏事,也都没有跑。并且响应蒋介石的号召,在最后关头坚守阵地,固守待命,立功赎罪,等候中央军接收,希望能重新得到国民党政府的启用。尤其是他们看到,周佛海在上海、任援道在南京依然像昔日一样活跃,威风十足,于是汉奸们由此对自己前途的估计也都更加乐观。所以,这次中秋赏月晚会,他们在接到戴笠的请柬后,也都兴高采烈地前来出席。
晚会上,戴笠对汉奸们说:“在座的有不少在抗战期间出任过伪职,这当然有多方面的原因。从今天起,只要能立功赎罪,政府是宽大为怀的。在这里我再说一遍,解决汉奸问题,是政治重于法律……”
戴笠的这番信誓旦旦的话,完全是出于一个特工的常用欺骗手法,因为他暗中调集的肃奸力量还没有全部到位。而汉奸们一个个听得喜气洋洋,一阵阵热烈的掌声,不时地打断戴笠那浙江口音的“国语”,都以为自己的身家性命无忧。稍停之后,戴笠又乘着酒兴继续说:“解决汉奸问题,政治重于法律。要相信蒋委员长,相信政府。”
稳住汉奸们之后,戴笠就开始动手了。中秋赏月晚会后的第三天,时任军统局上海站站长的刘方雄和第三方面军二处处长的毛森等人,指挥一百多个行动小组,分头拿着印制精美的请柬,送到预先指定的汉奸家中,诳骗说军统局要在愚园路公馆请客。有了三天前的中秋赏月,这些汉奸都毫无戒备地跟着来到愚园路公馆。
可当他们来到指定的地点时,见四周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军警特务后,方才发现上当,但也只好束手就擒。这一晚,戴笠亲自通宵达旦地守在杜美路70号办事处里主持。结果,第一批预定要捕捉的100多名汉奸全部到案,无一漏网。
第二天晚上,毛森、程一鸣、刘方雄等人再次按戴笠的计划分头行动,又捕捉到100多人,连同第一批捕捉到的汉奸,全部关进原汪伪七十六号特工总部的监狱里。后来,因为抓来的汉奸越来越多,只好在南京又成立一个新的看守所,把一部分汉奸分流到那里关押。
不过,上海滩上的一些大商人曾在抗战时资助过军统局,被戴笠视为有贡献于“团体”事业的人,他从重庆到上海后还专门抽出时间召见过他们,所以他把这些人作为特殊的群体予以保护,没有把他们列入这次逮捕行动的名单中。
戴笠还亲自点名,将军统出身、中途叛变的26名汉奸也列入名单,一并逮捕。不过,也有一些中途叛变的军统特务受到戴笠的保护。比如原上海区长陈恭澍投敌后曾写了一本《蓝衣社内幕》,气得戴笠在重庆几天吃不下饭,因后来查明是王天木捉刀代笔,戴故而没有深究。加之陈后又去杭州帮李士群办特工学校,尚无大恶;抗战胜利前夕,又重新与戴挂上关系,得到戴的谅解。
逮捕最多的是那些从CC系跑出来的汉奸特务。由于汪伪七十六号的头目丁默邨、李士群都是CC系统的人。抗战胜利后,中统局发现肃奸大权尽入戴笠之手,中统方面针插不进,心中暗暗叫苦,只得派人大量出具证明或补造证件,向戴笠交涉,希望军统在肃奸时放过已被中统“策反”成为“地工人员”的汉奸特务。但戴笠不吃这一套,下令统统逮捕。除了个别由蒋介石亲下手令“力保”的以外,中统汉奸特务很少有能逃脱戴笠打击。
在北平,戴笠仍然沿用上海的一套。12月5日,戴笠借李宗仁北平行营指挥所的名义,在北平东城北兵马司一号举行盛大宴会,向北平50多名特任级、简任级和荐任独立伪职的大汉奸发出“敬备菲酌,恭请光临”的请柬,邀请他们出席宴会。
这一天,包括北平市长刘玉书、北平宪兵司令黄南鹏在内的大汉奸们,一个个怀着疑虑不安的心情来到东城兵马司一号。一进院子,只见军警林立,戒备森严。虽然酒席极为丰富,但汉奸们已是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在大家匆匆吃完以后,戴笠拿出经蒋介石审定的名单,对宴会上的汉奸宣布说,根据国民政府在抗战期间制定的惩治汉奸条例,凡当过特任职、简任职和荐任独立伪职的汉奸,都必须按其职守受到检举。戴笠说:“从现在起你们都是被捕的人犯,我们准备把大家送往监狱。这是中央命令,本人不能作任何主张。”
话音一落,这些汉奸纷纷遭逮捕。只有伪华北政委会第二任委员长王揖唐,在戴宴客之前托病住进中央医院,后来,也被军统从中央医院拘押到看守所。
不为人知的是,戴笠也亲自赦免了一些著名的汉奸,其中有几个是为傀儡政府情报部门工作过的臭名昭著的秘密特工,如被监禁的“满洲国”电影明星李香兰等人。他则通过中美合作所,把这批人送到美国侨居。有的则转移到了军统的招待所,让他们过着奢侈的“狱中”生活,享受各种优惠,而且既未受审,也未受罚。
据统计,这次全国“大锄奸”的行动中,约有2720名汪精卫政权的军政要人被处死,2300人左右被判无期徒刑。戴笠又一次为蒋介石政权立下大功,当然也更展示他杀人不眨眼的声势威望,“戴笠”的名字,也就更令各界人士闻风丧胆了。
“过河拆桥”抓捕周佛海
然而,尽管除掉了这么多汉奸,戴笠仍然受到舆论方面的压力,因为“最大的汉奸”周佛海仍然处在国民政府的保护中,甚至还在军统局的接收过程中大红大紫了一场。
在1945年的中秋节之后,上海的报纸上,几乎所有文章都和“惩治汉奸”有关。几个头号汉奸——汪精卫、陈公博和周佛海,除了汪精卫已病死,陈公博逃往日本后被押解回国,剩下的就只有周佛海了。为此,全国强烈要求惩办周佛海的呼声很高,即便国民党内部,也有不少人推波助澜,借机向戴笠施加压力。
其实,自开展肃奸行动开始以来,戴笠是无时无刻不在注意舆论对周佛海等人的态度。戴笠自己也意识到,周佛海的利用价值将越来越小了,而给自己带来的麻烦会越来越大。
于是,他想出了一个“两全之策”,那就是把周佛海等人送到重庆软禁起来。这样就对民众有了解释,可以对外宣说:已将周佛海等汉奸送到重庆关押,听候审查处理。而对周佛海等人说,可以让他们远离舆论的中心,送到重庆保护起来。
蒋介石批准了这个方案,于是戴笠抓紧组织实施。他圈定的人,除周佛海外,还有罗君强、丁默邨、杨惺华三人,都是周佛海集团的核心分子。
接着,戴笠又找周佛海等人长谈了一次,他说:“我考虑到,继续住在上海和南京都不好,现在的这些流言已经没法阻挡。现在为了佛海兄的安全,我主张你们住到重庆去,夫人、幼海母子还住上海。委员长将在重庆召见你们,并指示我亲自送你们去重庆”。
周佛海、丁默邨都是绝顶聪明的人,戴笠的这番话虽是商量的口气,其实就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周佛海知道,去重庆已经是不可挽回的事实,但他还是要摸摸蒋介石的底牌。于是,决定派自己的密友、多年来帮助他办报进行舆论宣传的金雄白,去约见蒋介石在上海的军事代表蒋伯诚,以此探探口风。因为周佛海对蒋伯诚算是有恩,抗战期间,蒋伯诚在上海被日本宪兵队逮捕,处境危险,也是周佛海经过与日本方面反复疏通而获释。所以,周佛海指望蒋诚伯也能“知恩图报”,还自己一条命。
金雄白来到蒋伯诚住处,刚提此事,蒋伯诚却直言不讳地说:“佛海既已决定同雨农去重庆,又何必再来问我呢?”
这话使金雄白不知所措,真不知该如何回话。蒋伯诚停顿一会儿,又说:“佛海知道我与戴雨农是不对座的,如果照我旁观者的立场说了真话,可能会坏了戴雨农的好事,会招人致恨哪!但我不说真话,也对不起佛海这个朋友,而且这几年他也照应我不少。其实,戴雨农的用心旁人一看就明,佛海此去重庆,处境肯定不会好。我说白了吧,以佛海的聪明,并且过去又对当局的人和事非常熟悉,他又何必来问我呢?”
蒋伯诚说完,就让人送客。金雄白回到周宅,把蒋伯诚的话坦直转告,周佛海听完后,心凉了半截,但他仍然存着一丝侥幸,他对他周围的一些人说,“蒋先生不过叫我作个时期的休养罢了。”
唐生明听说此事,心里也觉得十分不平,他找到戴笠,不客气地说:“过去尽量利用他们,拉拢他们,今天用不着他们时,便不肯为他们负责了!”戴笠无言以对,便连连地“咄!咄!咄!”了几声,然后解释道:“我们一切都要听从领袖的酌处。”
接着,戴笠又给重庆毛人凤、沈醉打了长途电话。交代他们派人把中美所白公馆内的美军校级军官招待所打扫干净,检修家具,腾出来给周佛海等人住。然后,戴笠亲自坐上押解周佛海等人的飞机,来到重庆,并命令手下严格封锁消息。
飞机停稳后,戴笠第一个走出了机舱,他先站在舷梯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确信没有可疑人员,这才放心地招呼周佛海一行走下飞机。然后,一行钻进毛人凤早就备好的轿车,向白公馆急驶而去。
随周佛海同行的,还有罗君强、丁默邨,以及周佛海的妻弟、伪中央信托公司总经理杨惺华。还有一位伪中储行总务科长马骥良,平时专门负责照料周的生活,他本不是戴笠圈定的对象,但他自听说周佛海将去重庆的消息后,也主动要求同去,经戴笠同意,由周佛海将他带上。
最后,这一群人来到了重庆杨家山的山腰上的白公馆。杨家山一带环境秀丽幽静,景色宜人,白公馆原为川军师长白驹所修,它依山而建,里面山涧、瀑布、石崖、小径,均得天然之趣。1943年以前,白公馆是军统的看守所,后来被梅乐斯看中,成了中美合作用所第四招待所,专门用来招待美军校级军官。经毛人凤和沈醉安排,周佛海一众人等全部住在楼上。周佛海住左边的一个大间,这里曾关押过叶挺将军。丁默邨住右边的一个大间,罗君强、杨惺华等也都一一安排住下。
这天中午,毛人凤设宴为戴笠和周佛海等人接风洗尘。席间,虽然戴笠、毛人凤不断向周佛海等人敬酒讲笑话,可是周佛海一群人自知前途凶险莫测,一个个心事重重,强作欢笑。
酒席吃到一半,戴笠预先交代好的一位秘书走进客厅,故意大声对戴笠说:“侍从室来电话,委员长叫你马上去。”戴笠马上站起来,对周佛海等人说:“很抱歉!不能奉陪,要先走一步了。”
周佛海一听是蒋介石找,也马上站起来送戴笠走,并用恳求口吻说:“见到委座时,请为我们美言几句。”
戴笠满面笑容,连说:“那是当然的!那是当然的!你们过去对党国的功绩,委座不会不重视,也不会忘记的。暂时委屈各位一下,一切包在我身上,请放心好了。”
然而,从那以后,周佛海再也没有见过戴笠的面。
于是,周佛海、罗君强、丁默邨、杨惺华等人就被软禁在白公馆内,他们生活待遇很好,也可以相互串门、打牌,可以读书、看报,还可以给家里通信,但必须经特务检查。只是限制下楼,到院子里散步需要经过批准,更严禁到院外行走。
天长日久,周佛海心情越来越烦躁,加之听说白公馆本是个看守所,以前死过不少人,更感到不满意。沈醉知道了以后,便向戴笠反映,戴笠就将他们搬到梅乐斯、贝乐利住的寓所。这里是一排十来间平房,有新式卫生设备,还有一个院子可供散步,四周有松林,空气清新,鸟语花香,周佛海等人免除了那种坐牢和与死人为伴的感觉,感到甚为满意。而戴笠为了确保这群汉奸的“安全”,将外围警卫人员由一个排增加到两个排,严密进行监视戒备,以防不测。
不过,周佛海等人后来还是被移交南京监狱。1946年11月,国民党南京高等法院判处周佛海、丁默邨等人死刑。1947年,蒋介石念其为重庆方面做过“贡献”,下令对他特赦,改判无期徒刑。其公馆作为“伪产”被接收,改为国民党高级将领招待所。
从那以后,周佛海便在铁窗下度过余生。1948年初,周佛海心脏病复发死于南京老虎桥监狱。这就是曾经被戴笠利用、又遭到戴笠抛弃的“大汉奸周佛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