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跟我妈争论的警察见我妈那说不通,转而跟我这个像是可以说得通的人说,“老太太怎么这么固执啊,乱贴广告纸就是乱贴广告纸,这不影响我们的治安吗。年纪大了可以理解,但是这么不可理喻还是头一次见到。”
这句话叫我火冒三丈。
“什么叫年纪大了!”我把我妈拉到身后,声音盖过了办公室所有的人。我在我妈的钱包里拿出了她的身份证,拍在那个警察面前,“看清楚!我妈才五十一岁,什么叫年纪大了!你妈都不见得这么年轻好不好!”
“哎,你这人什么意思啊。”他站了起来,“你们还有理了是吧。”
我使劲把怒气往下压了压,心中翻起的种种不如意的事情刺激着我的神经,让我想要发火。
“一码归一码事,我妈乱贴广告纸是没有错,你们是医生还是上帝,能够这么评判人是不是老了,我妈哪老了,我妈哪糊涂了!”
“本来还想着就算了,放你们走算了,但是你们在这警察局大吵大闹,还语言攻击人民警察,当这是菜市场呢。我看你们都不要出去了!”
我走到那哥警察面前,狠狠地蹬着他,“人民警察就这么办案的?贴个广告纸就把人抓进来,我说你两句就还要拘留我?那你怎么不去菜市场抓人啊,那的人才好抓。”
现在我也只能承认,遗传这个东西真的很奇妙,我现在就像一个年轻版的我妈,得理不饶人,如果嗓门再刺耳一点,以后娶菜市场买菜这事应该我来做了,我想我一只脚踏进菜市场的一刹那,商贩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这是按章程办事,你这是几个意思,当警察局好玩是吧。”
“我只是在争辩一个事实,你可以说我妈乱贴广告纸,你可以说我不讲理,你可以说我蛮横,但是你不可以说我妈老了!”
他或许是被我从十八岁起就开始消弥的气势“吓到了”,我想更多的是看到我红了的眼圈愣住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情绪只要激动一点点,眼圈就会跟着红起来,然后,那由泪腺分泌的东西,就会把我整得像个****。
最后罚了两百块钱,我才拉着我妈离开。刚刚走到派出所门口,就看见正从车上下来的韩飞。
我把刚刚没有发完的火发他身上,“怎么这么慢啊!你开车去火星兜了一圈才来吧!”
他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发,“这又发什么神经,路上堵车,所以才晚了点。”
“我怎么不见得堵车,为什么堵车就光堵着你啊。”
“我们走的路不同,本来就是下班高峰期,明天又要元旦了,车子多,很正常的。”他帮我妈提着那个大大的包,拉着我妈走向他的车,那是一辆前年买的白色奥迪A6.
“堵车堵了这么久你干脆不要来了啊,你现在来有什么用,事情都解决了。”我“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韩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好看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因为牙齿咬在一起所以咬肌格外突出,他每次想要发火又有所顾忌的时候就是这样子。
他看了我一眼,不再理我,车子发怒似地飞了出去。
我在后座上烦躁地翻着我妈的包,里面除了这种白色的广告纸就只有一瓶矿泉水,一串钥匙,一个小小的黑色布袋钱包,上面绣着一只彩色的凤凰,做工很是精致,那是我和许卓君去丽江玩的时候给她带的礼物,我一直都没有告诉她这是在机场临时买的。
我把身份证塞进去,然后把钱包扔了进去,我问她,“你什么时候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谁让你把我的资料大街小巷乱贴的。你知不知道这是在泄露我的资料,我被人黑了怎么办?”
“我泄露了你什么资料了我,连电话号码都没有印上去我这怎么叫泄露了。”
“回去把这些东西都扔了,搞这么多麻烦的事情,如果我在做手术没有听到电话谁来领你啊。”
“不用你来领,到了时间他们自然会让我走。”她倔强地把头转向窗外,留一个后脑勺给我,前阵子带她去染了的头发中又冒出了几根白发。我在心里暗暗嘀咕那家发廊店大欺客,那个染着白色头发翘着兰花指的男生信誓旦旦地冲我保证我妈的头发三个月都白不了,并且骗着我办了张会员卡——现在不过才一个月。
“怎么可能放你走。”我把声音提高了八度,“明天元旦节了,都放假了,没人领的话会拘留个十五天。”
她脾气很冲地说,“我一没杀人,二没偷盗,怎么就要拘留了!不就贴个征婚广告吗,至于这么小题大做吗。”
“这些话你当时有本事冲他们说去啊,看他们拒不拘留你啊,你这么有能耐就自己出来,让我来领你干嘛。”
“我又没有让你来,他们叫你来你就来啊。”
“我亲妈在派出所我不来,还有谁能来,舒翰云那个小杂种吗,他才七岁,他认得路吗。”
“你给我找个女婿不就行了,如果不是为了你,会有这事吗。”
“你结婚还是我结婚?”
“当然是你结婚,转眼就三十,你要一辈子单着吗!”
“当初我要和许卓君结婚是谁死也要拦着的!”
“他都要死了你还嫁给他干什么!”
“……”
“……”
像这种吵架,我和我妈炒过不下八百次,每次都能扯到许卓君的身上去,然后就是死一样地沉默。
前面开车的韩飞按下了窗户,冷风呼啸着吹进来,试图冲散这压抑的气氛,但是这种压抑像墨汁般浓重,怎么吹也吹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