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晓风冷冷一笑,笑声未罢,一道寒光便向叶疏影闪电般迎面击来,来速要比叶疏影想象中快得多。
他的龙雀大环首刀与普通的刀有所不同,环首,窄身,长刃,直背,既具备了刀的猛勇,又不缺了剑的灵巧。而他的“狂澜十二刀”,既可破刀,又可破剑。
叶疏影将身子一移,便移开五六尺,避开这一刀,这才出剑。长剑一出,霎时间刀光与剑影便如闪电般往来冲击,冷森森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两人的交手也已不像是在交手,而像两匹狼在厮杀搏斗。何晓风每招出手,都是想要对方的命,绝看不出别的意思。
叶疏影一生最恨那些为了自己的私欲不顾别人死活的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他向来是对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招。何晓风生性残忍,设计害死郑家数十条性命,所以叶疏影对他也绝不会手软。
何况叶疏影因为自己和小疏被江霆兄妹玩弄于股掌之间,已有一股积怨压在心里,如今又被何晓风所利用,正需要好好宣泄。
他最近几日虽然没多少时间练剑,但是脑子一直不曾空闲,自从听江霆讲了铸剑山庄使用软剑的那位剑神崔子松和“书生剑”鹿岩的故事后,对“万花剑法”的领悟又已更进一层。
像剑神崔子松那种将敌人玩弄于剑下逼得敌人无地自容而自刎的做法,叶疏影并不十分欣赏,所以才会一直对麓云山庄卞紫云的死耿耿于怀。
但是对于眼前的何晓风这种只贪图自己私欲,不管他人死活的人,叶疏影却想用这种方法挫一挫他的锐气,削一削他的锋芒。
而想要战胜何晓风,就只能凭借一个字,那就是快!
他的刀快,剑就要比刀更快。
所以叶疏影一旦打定主意,他的剑招一发出来,就如水银泻地,层层不穷,无孔不入。只要他的对手露出一点点破绽,又一点点疏忽,就要伤于剑下。
花冉与褚三江只瞧得两眼发光,震惊不已。
何晓风双眼发出寒冷的光芒,说道:“想不到你身受重伤,却还能与何某拼个旗鼓相当,何某倒是小看你了。”
叶疏影也冷冷笑道:“你以为我有伤在身,你就能胜得了我吗?”
刀更猛,剑更快。
叶疏影的身上和他的剑绝没有丝毫的杀气,只是有一种逼人的气势,却压过了何晓风身上的杀气,压得他连躲都躲不过,片刻后右侧小腿和左侧肩头衣服已被剑尖划破,沁出殷红的鲜血来。
何晓风横掠三丈,才落了地,原本就没有几分血色的脸上更加苍白,口中喃喃:“怎么可能?”
叶疏影说道:“若是不服,可以再来!”
何晓风将牙一咬,目光更冷,面色更为苍白,喝道:“我不信杀不了你!”一道寒光劈出,向叶疏影迎面击来。
叶疏影道:“来得好!”剑影骤起,如风如雨,连绵不绝。
如果他有“书生剑”鹿岩的才华,此时恐怕也要吟诗诵词出口成章。但是他根本没有心情吟唱,心头的怨恨之气一旦发泄,便再也控制不住。
剑随心走,他的剑似乎已有些控制不住。或许根本就不是控制不住,而是“万花剑法”本身如此,入神即出神,分神即专神,一旦进入那种只有对手和破绽的境界,便会忘记自我的存在,忘记所有剑招,不需要思考,所有的招式都水到渠成源源不绝地发挥出来。
叶疏影之前与崔镇远交手没有发挥出“万花剑法”,一来因他的百炼乌金折铁刀过于刚猛,二来因为没有问出真相,出手就有所忌惮。但是何晓风不一样,他的刀多了灵巧便少了刚猛,何况叶疏影已经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阴谋。
不到三十招,何晓风的身上又多了两处伤口。但他依旧不服,说道:“老子不信!”提刀再战。
叶疏影只好奉陪,三十招后,何晓风的身上已有十余道伤口。自他出道以来,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但他却不肯停手。就算耗着,难道还耗不过一个身受重伤之人吗?
又交手三十余招,却是叶疏影从何晓风的凌乱的刀光中跃了出来。他已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狼狈不堪几乎已经站不稳的何晓风身上累累伤痕、斑斑血迹真的是拜自己所赐。
叶疏影感觉心里一阵舒畅,对“万花剑法”的领悟又更上一层。他一步步向何晓风走过去,剑尖远远指着何晓风的胸口,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吗,杀害郑家人的凶手究竟是谁?”
花冉快步挡在何晓风面前,冲叶疏影说道:“你住手!本帮兄弟不会放过你的!”
何晓风胸口起伏,喘着粗气,却还是一脸傲然,冷冷地笑道:“你会知道的,你马上就会知道的,嘿嘿,嘿嘿……”
叶疏影忽然感觉后背发凉,猛然回身,剑锋倒转,便刺入了褚三江的胸口,同时发出一掌,将褚三江整个人都震了出去。而褚三江手中的那半截断剑,刚刚正刺向叶疏影后背,已经接触到他的肌肤。
叶疏影心中痛惜,实在不愿相信褚三江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对他下黑手。若不是之前就对他起了疑心而有所提防,这一次岂不是要栽在褚三江的手里?
但是褚三江的出手实在是太突然,而何晓风的刀又太快太狠,就在叶疏影将褚三江震出去的时候,何晓风的刀不失时机地削向叶疏影的右侧肩头。
叶疏影立即剑锋回转,将何晓风的刀格开,却还是被他刀尖划破肩头衣裳,在右肩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何晓风一击不中要害,便又立撤刀退开,与叶疏影保持距离,看着血如泉涌的褚三江,冷笑着说道:“叶疏影,对你的朋友下手也这样干脆利落吗?”
叶疏影凄然一笑,说道:“我倒是希望他是我的朋友,但他却是你的朋友。”
何晓风道:“你早就知道?”
叶疏影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怀疑,所以有所防备。我这一生最恨朋友背叛,我绝不会让去年飞沙寨那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就在褚三江对叶疏影下黑手的时候,叶疏影痛惜的同时也豁然开朗,之前褚三江身上的诸多疑点也一一解开。
难怪叶疏影只要生出些疑虑,怀疑“木山二老”不是凶手,褚三江就会旁敲侧击,让叶疏影相信凶手就是顾天华和崔镇远。顾天华被误杀后,他又立即说出南巢帮的内部矛盾,让叶疏影相信是崔镇远设计陷害顾天华。
难怪他才上了木山岛,就处处被人设计,几乎每一步行动都被人利用。叶疏影才到了避暑庄园寻找青梅,不久就有人给崔镇远送去字条,将他引到这里。
难怪在晚上连星星和月亮都看不清的时候,褚三江却能分辨出方向,说出崔镇远就住在‘木山岛南边的清晖小苑’和那个山洞就在“清晖小苑东边不远”这样准确的话。
褚三江的武艺未必比得上郑家的两兄弟,但是他在天都峰上与郑老爷子并肩作战,后来又与郑家的人一起寻找沈玉泓,郑家的人想必对他已十分信任,所以他才可以趁人不备,轻易杀死郑家的人。他与何晓风早就串通好了要陷害“木山二老”,所以他可以通过何晓风的手拿到崔镇远的柳叶镖。
“不错,他是我的朋友,很好的朋友。”何晓风说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谁才是杀害郑家人的凶手吗?我的这位朋友就是其中的一位,而且还是杀死郑来鉴的凶手。”
叶疏影如五雷轰顶。
这个前两天还和自己在天都峰上并肩作战,后来又帮助自己寻找沈玉泓的人,这个中午的时候还和郑老爷子联手抗敌的战友,晚上就成了杀害郑老爷子的凶手。
见叶疏影愕然,何晓风似乎很满意,接着说道:“叶疏影,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我在刀上抹了药,而南巢帮的大队人马很快就会赶过来。”
叶疏影此时已经感觉到右肩剧痛,右臂发麻,不由得浑身一颤,立即点了肩头附近几处穴位,剑交左手。
他终究是亲手杀害了南巢帮两位帮主,又重伤了帮主继承人何晓风的刺客,南巢帮的人不可能放过他。
而他几乎知道了这个阴谋的全部,已经知道得太多,在南巢帮其他人赶来之前,何晓风只怕就要杀他灭口。
叶疏影说道:“我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何晓风说道:“你说。”
叶疏影说道:“杀害郑老爷子的是谁?在幕后策划这整个阴谋的又是谁?”
花冉、何晓风二人都是一愣,似乎不明白他为何还要这么问。
叶疏影直视何晓风,接着说道:“我可以相信是褚三江杀了郑家其他的人,但是我不相信他能够以掌力杀死郑老爷子。”
何晓风道:“莫忘了郑来鉴已受重伤,只剩下不到两成功力。”
叶疏影道:“我也没忘记褚三江在天都峰上受的伤也不轻。”
何晓风只是冷笑,对于叶疏影的这些问题,他实在没有必要做出解释,他现在的目的就是要叶疏影死。
叶疏影旧伤未愈,又有新伤,如今又只能左手运剑,想要虎穴逃生,实在不易。
即便如此,何晓风与花冉也不敢妄动,也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们在等,等着叶疏影身上的毒素扩散,等着南巢帮的大队人马来到,然后只要何晓风说出叶疏影就是凶手,他就插翅也难飞。
叶疏影却不能与他们这样耗下去,但是他对他的左手剑实在也没多少把握。他的目光在花冉面上扫过,最后落到何晓风身上,说道:“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何晓风面色阴沉,说道:“你为何不相信策划这一切的就是我?”
叶疏影说道:“你身在江北,根本控制不了江南那边的局势。而这整个计策里,出现任何差错都有可能影响全局,所以在江南必然有一个和你一样精于算计的人应对着计划中出现的变数,这整个计策才能完成。变数未必会有,但那个人却是必须要有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沈玉泓在天都峰上被人掳走事出突然,郑家是否会分散势力寻找只在郑老爷子一念之间;寻找未果是否立即撤回,撤回之时郑老爷子是否会邀请楼千尺、红衣道人等人一聚也非定数。只要在这些环节上在发生了影响计划顺利进行的变数,就必须要有人立即做出应对之策。
何晓风说道:“不错,我连木山岛上的局势都无法完全掌控,还需要随机应对变数,所以在江南也必然有这么一个人。但是就算你知道了那个人是谁又如何,你也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叶疏影说道:“能不能活着离开那是我自己的事。”
何晓风冷笑一声,说道:“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的,何况你现在根本杀不了我。”
叶疏影怒目一轩,却又无可奈何,只听见一阵掌声传来,一个面容俊秀衣着华丽的青年男子从避暑庄园西边的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
“好,好,果然言而有信。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叶疏影,你又何必强人所难,逼他做不仁不义的事情?”
叶疏影闻言望去,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走过来的赫然竟是江南武林第一大世家的当家人林之远。
“是你!”叶疏影惊呼一声。
林之远说道:“不错,是我!因为我也是何晓风的朋友。”
叶疏影当然不会相信林之远的话。不是不相信他是何晓风的朋友,而是不相信他做这些只是因为他是何晓风的朋友。
叶疏影的身子摇摇欲倒。他虽然点了肩头附近几处穴位,减缓了毒素扩散,但毒素还是会慢慢地蔓延全身。他勉强支撑,说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策划这件事的?”
林之远满面春风,笑着说道:“从我发现花溪谷主与‘铁笛仙’的决斗竟然是一个谣言的时候开始的。”
叶疏影又问道:“泓儿是你手下的人掳走的?”
林之远道:“不错。叶疏影,看来以前是我小看你了。”
叶疏影虽然早就猜到是林之远的人掳走沈玉泓,但他只猜出了林之远的目的是为了得到‘乾坤心法‘,没想到这也是整个计策中的一部分。
叶疏影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尤为开心,笑到几乎浑身无力,险些站不稳,却还是在笑。
何晓风一脸疑惑,怒喝道:“死到临头了,你还笑什么?”
叶疏影道:“我知道我自己死不了了,我当然要笑……林之远,我好像又要欠你一个人情了……”
何晓风仍是不解,惊疑地看着林之远。林之远却盯着摇摇欲倒的叶疏影,说道:“你以为我会救你?”
叶疏影道:“你既然在这里,就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因为你比谁都更清楚,有人不想让我死。本来我是必死无疑,但是现在地上已经躺着一个替死鬼了,你自然不会再为难我。”他说着往已死的褚三江身上看了一眼。
林之远面色阴沉。何晓风却不信叶疏影的疯言疯语,手持龙雀环首刀,就要往叶疏影身上刺过去。
这时一个南巢帮的人匆匆奔了进来,看见何晓风就抱拳说道:“启禀晓风公子,起云派的人和一些柳河镇郑家的朋友今日黄昏攻破巢湖南岸第十五分舵,控制了几个本帮兄弟和两艘船,如今已经登上木山岛,马上就要攻到总舵大殿了。”
他一口气禀报完毕,才发现副帮主崔镇远就倒在眼前,而何晓风身后站着一个人。再一打量院中情形,心下大骇。
林之远见他惊慌,右手一扬,一支飞镖射出,便钉入他的咽喉。
何晓风对林之远的行为一点儿也不意外,因为他不能让帮里其他人知道林之远来了这里。他只是笑道:“他们若不攻进来,我又怎么能够顺利地除掉帮中异党?”他说完,一刀扬起,又要杀叶疏影。
林之远却忽然拉住他的手臂,说道:“走吧。”
何晓风疑惑地看着林之远,说道:“你果真要放过他?”
只见林之远的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意,什么也没有说。何晓风只好作罢,怒瞪了叶疏影一眼,与林之远、花冉一起从避暑庄园的后门离开。
叶疏影看着他们走远,自己寻着小路离开。
在倒下之前,一定要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