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日。
杨家正堂。
白绸雪缎再次高高挂起。大殿正中央摆放有一口玄黑棺椁,前面设牌位、香案、蜡烛、三牲及供品,两旁摆满了白菊,白兰,白莲……
整个大殿都被装扮成了灵堂。
王曦神色憔悴地跪坐在棺椁边沿,全身穿着素白纱衣,一脸哀容,她身边,杨战亦是一脸沉痛之色。
两人看着躺在棺中的孩儿,心中几欲滴血。
殿中坐满了杨家人,全都一身素白,面色复杂地看着中央大棺。
此刻,杨云躺在这自己造的太阴玄棺之中,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从昨晚开始,他就让家人将自己葬入这棺内,奄奄一息。
王曦的那颗心别提有多痛苦了,七日前杨云险些死掉,她自然倍加珍惜,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天,又到生离死别之际。
阴九站在不远处,垂手而立,他思来想去很久,都不明白杨云是如何造出棺椁来的。
要说造棺,那程序步骤不可谓不繁杂,动用的人手不可谓不多,他自己造棺的时候就需至少十名童子打下手。
“没有劫雷,就说明上天没有承认杨云,这杨云还不是入殓师!”阴九这么安慰自己,其实,他还动过收杨云为徒的念头,毕竟对方这一手实在太过妖孽,让人震惊。
可一想到那项计划,这刚生出的念头当即就被他掐断了。
杨魁就在他身边,目光呆滞,他整个人都在轻颤,魔障似的一直低声呢喃:“杨家好不容易出了个入殓师啊,好不容易啊……”
他后悔了。
一开始,他下毒害杨云,是为了断杨战一脉的后路,好让他儿子杨谦将来有机会当上杨家家主。
可昨晚杨云展露的这一手,让他后悔了,很后悔!
一个入殓师,比一个家族族长不知珍贵了多少,只要有入殓师在,就能源源不断造就小鬼境鬼修,如果杨家能诞生自己的入殓师,那将来……成为这鬼猫部的主脉都不是不可能。
所以,他很后悔。
“好不容易啊……”他一个劲地念叨着。
阴九看他一眼,别人只以为这杨魁是在痛惜侄子将死,可只有他知道,杨魁其实想说的是“好不容易出现的入殓师就被我一手给害死了。”
心绪复杂,杨魁失魂落魄地抬起头,注意到阴九的目光,后者狠狠地瞪他一眼。
杨魁心中一震,赶忙低下头去,双手在袖间狠狠紧握,这一刻,他是那么的恨阴九。
当初,便是这阴九撺掇他争夺这家主之位,他才起了歹心,谋害自己的亲侄。
上次杨云死时他都没有后悔过,可这次,他后悔了。
“阴九大师,还有什么办法吗?”杨战突然回过头,带着哀求地神色苦求道。
阴九赶忙藏住冷笑,装模作样地轻咳几声,步到棺边,装着认真思索地样子上上下下打量杨云。
“唔……”他想和上次一样摇头拒绝,可突然看到王曦看向自己的目光,那通红的双目似要将他抽骨喝血一般,阴九心中一凛,突然想起对方昨晚让杨云服下的血太岁,心思顿时千回百转,又一计浮上心头。
“有……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杨战夫妻激动了。
王曦死死盯住阴九,苦声求道:“阴九大师,无论什么办法,尽管一试,只要能将我儿救回,任何代价我都给!”
任何代价!
阴九心中一动,差点脱口就要那血太岁,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吞了回去,他道貌岸然地轻笑道:“杨夫人这话说的,老夫怎是那等只讲暴丑代价的俗人,这孩子与我入殓师一脉有缘,自然得花些代价救治。”
“多谢大师!”杨战满脸血红的狠一抱拳,“无论救不救得回云儿,杨家必有厚报!”
远处,杨魁狐疑地看着阴九,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名堂,他突然很想阻止阴九。
既然决定“施救”,阴九立即取出一物,那是一块碧色石头,其上刻着狰狞鬼面,栩栩如生。
“这是当年老夫云游阿鼻城,在阴犬部鬼市花费极大代价收获到的一块人魂石,是只有超过数百人魂灭度之地才会诞生的奇异之物,具备招引人魂的奇特功效,今次,老夫便试它一试,看看能不能稳住云少爷的人魂,引他回阳!”
人魂石一显,当即一股股浓烈魂力激荡开去,低沉的咆哮声从石中响起,一些实力较弱的杨家鬼修顿时面色惨白下去,不得不离开大殿。
接着,阴九又掏出好几样平日视为珍宝的宝物,比如生于悬崖边终年吸食跳崖自绝之人精血的怨死花,长在极阴坟地边缘的落魂草,或者是魂力极盛的凝魄雪莲……任何一种天材地宝都看得杨家人一阵心惊肉跳,心中大呼这入殓师果然有钱。
“大师……”杨战看着颇为激动,如果让他们杨家出钱买这些东西,倾家荡产都有可能。
“不必多言,”阴九潇洒一挥手,同时极为认真地将各种阴草寒花置于杨云全身各处。
这些都是他绝大部分的家当,平日里都舍不得为自己用。
如今一并拿出,他哪是要救杨云脱险啊,分明是想害人。
但凡只要懂些入殓术的鬼修在场,就会认出阴九的东西,都是极易吞食人体魂魄的鬼物,将如此众多鬼物齐聚一身,不说一个小孩了,便是一健壮鬼修,其全身精气、魂魄都会被吞噬地一干二净。
这些东西虽然珍贵,但相较于血太岁,加起来都抵不上其一半价值。
“这些该死的凡俗,哪知血太岁的珍贵,就这么让一个小儿直接给吞了,可恨,”阴九心中暗骂。
人魂石一碰到杨云皮肤,顿时低吼咆哮一声,大量魂力呼啸着从杨云体内冲向石头。
这人魂石可不是为了稳住杨云人魂,而是吞噬,吞噬杨云人魂,好让其他鬼物尽快收取杨云体内血太岁之力。
“大师!大师这是什么情况!”王曦终于发现了问题。
杨云根本就没好转,脸上的黑气反而越来越重,乌黑的皮肤上更是浮现狰狞的筋络。
“没事,只是人魂回归,肉体不受重负引起的症状罢了,很快就会好转的。”阴九安抚两人,心中却是兴奋无比,眼看着摆在杨云心口的怨死花越发地红艳,那代表血太岁的力量正在被吸食出来。
就在这时,杨云突然睁眼,一道厉光射向阴九,震怒不已。
阴九心头一跳,难道他知道自己在干嘛?
“好孩子,别急,老夫定会让你活下来的,”阴九温声假意安慰,老脸上是很少有的柔和之色。
杨云咬牙切齿地盯着这无耻老头,他好不容易造出棺椁,借由这太阴玄棺滋润己身分化体内血太岁之力恢复过来,阴九这突然一招打乱了他全部计划,他感觉到生机在飞快消退,死亡的阴影在快速逼近,原本就极度虚弱的肉体随时都有瓦解的可能。
他想要大喊,让父母知道阴九的诡计,可却发不出声,他现在太虚了。
杨战王曦看得心惊肉跳,杨云的表现甚是邪异,可他们又不懂入殓之术,只能听从阴九,却想不到他们的儿子正在一步步迈向死亡。
就在杨云惊慌之际,他眉心深处,一直毫无动静的葬棺突然轻轻一震。
一道隐晦难测的秘力卷向杨云全身。
杨云心口四肢处,怨死花,落魂草,凝魄雪莲……数种鬼物瞬息枯萎,好不容易吞噬来的血太岁之力以及它们自身的魂力药性全部倒卷回杨云体内。
呜呜……
杨云从牙缝中发出一声声惨叫,眼睛更是瞪得滚圆。
那无与伦比的力量一下子汇入他全身百骸,滋润着他肉体的同时也折磨地他生死不能,就好像即将枯死的小草,突然整根被泡入大水缸。
无比浑厚的魂力,极度凝实的药力,同时冲刷着杨云的肉体。
此刻,他的肉身疯狂地吞噬着这些力量,血肉再生,经络修复,干瘪的皮肤充气般的膨胀着,乌黑的肌体焕发出莹润生机,枯燥的发丝也在迅速柔顺……
肉眼可见的,杨云的肉身在康复,至少,他已从濒死状态下回归,看起来只是大病一场般的虚弱。
“云儿!云儿有救了!云儿活过来了!”看着杨云快速恢复生机,王曦捂着嘴,一个劲地掉眼泪,她太高兴了。
杨战一脸感激地握住阴九双手:“多谢大师!此番大恩我杨家必定永记于心!”
阴九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无神地看着棺中那几朵枯死的花草,大半生的心血,尽在一夕间灰飞烟灭,一口老血堵在喉头,被他疯狂压住。
“这几株花草我在家中古书上看到过,都是极为珍贵难觅的宝贝,阴九大师为了云侄子竟这般下血本,不惜大代价,当真是我被楷模,当真乃人杰矣!”
有杨家人发自内心地称赞着,视阴九为人杰,极为敬佩。
阴九听了差点破口大骂,好不容易憋回去的老血一个把控不好终于喷出。
“噗!”
乌血喷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