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开始有些迟缓了。我可能是并未在熬夜当中从事体力工作的缘故吧,赵希安陷入一种非常狼狈的自我问责中。本以为自己新生命里的第一次战斗能以一种轻松的姿态结束,现在却也发现结束一个人的性命,并非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哪怕脱开了现代人对生命珍惜的同理心,也难以摆脱原始冷兵器文明下杀人技术的束缚。他一直在琢磨是自己的道德心作祟,亦或又是所谓的胆气不足,如果道德心是钢的银白颜色,那么胆气就是热血的红色,这两种颜色在他眼前以幻觉的形式交战着。
他的脚却向前迈出来了。
赵希安把弓再一次举起。
这一箭再一次瞄准了那个头戴瓦楞帽的男人。
这个男人很早就注意他了,嗯,他确实很早注意到了。赵希安是这个时代的特殊气概的人,没有武人的杀伐之气,也没有侠士的风流倜傥。对于他之前所处的现代社会而言,所有本能要去完成的技术活儿都是通过奖惩训练来完成,在斯金纳体制下某种训练,和供行为心理学家进行试验的家养白色鼷鼠并无区别。大多数人的自由意志束缚在强烈的经济因素下,他们的主要生存方式则是积累自己的私有财产,相比贫贱的古代市民阶级,反而失去了筛风弄月的趣味。这样的社会出来的职业人士,在进行自己的工作时候通常都会有较少的思考,以及道德负担,这是他们认为在经济社会生存的自然与必然,如同银行放贷人员不会考虑利率是否道德,信贷审核员不会考虑贷款的批准与否会影响申请者的生死存亡。同样,赵希安在射箭时,也如同猎人一样,不会考虑猎物的感受。
整个战场里的人都像是猎物,他们可能有些人本不是士兵或者保镖之类依靠武器技艺赚取生活来源的人,但在刀剑的世界里却没有任何区别。在这座由大车围绕起来的城寨里,每一处都有人类在厮杀,他们争先恐后地将手中的卫体兵器和抛射兵器想方设法的刺到对方的身体里以结束他们的生命,如果一晚上有十个人就此与世界告别,那么以还有平均二十年的寿命看来,就失去了两百年的时间。在这个乱世之中在现代中国版图逝去的生命,根据后世的人口史的统计,恐怕有五千万之多,最终胜利者为这份代价背上了无法洗脱的骂名,在杀人的技巧上却和其他朝代并没有高明的地方。在这个战场上的杀戮,都只是这个时代小小的缩影。
戴着瓦楞帽的头目只是冷冷地看着。
他可能用手势或者某种难以辨认的声音呼唤游弋在外围的射手们。
虽然弓弩手之间在地形复杂情况下对战效果并不好,他们还是可以压制住对方。
弩箭很快就从一些刁钻的角度射了过来,但本身的力道不足,很多都打在甲胄或者车厢上便掉落了,只发出一些轻微的响声,在提醒被攻击的人这种威胁确实微不足道。
就只有这种程度吗。赵希安也能感觉到这只军队的威胁,但明白过来他们受限于突袭和追踪的限制,只有一些轻武器。他现在可以继续射击了。
瓦楞帽很快就躲藏到人群中,并且取下了他被人识别的护喉。在所有戴瓦楞帽人中,难以识别。
哎呀,那只能把这些人都杀死了。本来只能杀死一个人就可能结束的战斗,现在必须每一个人都杀死。
最新被锁定的目标是在于傻大个对战的一个剑手,他轻捷的身法一直在压迫傻大个的阵型,在赵希安射击之前他正向傻大个的木盾进行撞击。这次的射击要精确很多,预先判断藤牌的位置做轻度的位移,基本上没有射空的余地。
箭摆着尾巴击中这个剑手的膝盖,恰好是没有藤牌保护的位置,只能径直地跪倒在地,上半身由于撞击失去了重心,被傻大个轻而易举刺击扎中了左肩的锁骨位置,拄着剑勉强支撑的右手没有任何反击的能力。紧接着,他的头部被藤牌重重地打击到地上,彻底失去了战斗能力。两侧的支援战斗者无法给予其实辅助,虽然在人数依旧保持着优势,但勉强能在正面进行对抗的人员确实没有替补,围攻一个三人小队并不是很难的事情,但有一个随时在监视战场的弓手,威胁实在过于巨大。
对峙的人群中分割出来三人向赵希安方向袭来,一个持着大枪的瓦楞帽当先,但隔着大车基本也无法找到刺击的角度,其余两人见状便要攀登车阵以越出,但被两位回回用剑逼回,一时间又陷入僵局,都指着姚素慕那边能打开局面。
这倒也是高看姚素慕了,他不知怎么着是来袭之敌的重点关注对象,几个持着刀披着甲的瓦楞帽正在和他的护卫捉对厮杀,他自个儿提着剑在一旁盯着,时不时就给倒在地上的弟兄补上位置。瓦楞帽中有个高身大汉,确实是战技超人一等,他右手提溜着一杆战斧,左手持着刀拦挡袭来的刀剑,一个阻挡就是斧子斜里一劈,他身前那个护卫立刻就是齐肘断了,呻吟着倒在地上。后面的人上前来拉住他双臂,想把他拖回到阵线里。这高身壮贼却不放过,他又是一斧斩断了这护卫的左脚。眼见着这护卫是活不了的,拉他回来的袍泽们便抱着他,瞪着高身大汉,而这护卫已经痛得失去意识,生命一转而逝。
那敌人直接就压在战阵上,以那大汉为先驱,竟有秋风扫落叶的势头。大汉的剑斧分开两边护卫的剑刃,直接就冲姚素慕而来。姚素慕双手持着剑,也当着他一击而下,突地就把大汉右手上的大斧连柄击断,斧刃如旋风般切到地上,入了土半截。大汉甩开半截斧柄,也是双手持剑,两人就对峙着。
姚素慕头上带着一块西域样式的皮护额,护额上下都渗出了豆大的汗滴,第一击的得手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轻松的空间,他唯一的把握是自己这柄剑本身就是双手大剑,比那大汉手中持着的剑更是稳当,只是这大汉仗着自己人高马大,花尽了力气劈砍正面,姚素慕连续两次对他腰间的攻击先是空了一次,其后却被他的皮护腰挡住,但也把这人击退了五六步才定下。
大汉似乎有些恼怒,他从一旁同伙手中抢过一只藤牌,右手举着剑又再一次逼上来。
这可就难办了,有什么方法可以破开这盾么?
有一个时机可以。
姚素慕双手举剑,他在完成一次对他来说非常危险的赌局,对于他人生的无数次赌局而言,这一次可能不是最大的一次,却是直接把性命放在了命运天平之上。
大汉虽顶着盾,但对姚素慕的位置是了解的,也不了解姚素慕到底在怎么防御他这次势在必得的冲击。他忍不住诱惑把藤牌移到眼睛以下,就在这一瞬间,姚素慕的剑惊着双手的力如万钧雷霆稳稳地击在他的脸上。
大汉满脑的血液与脑浆顺着剑向外喷射,直到剑锋穿透后颅把所有余下的血红血白全部泼洒到身后的地面上。
姚素慕默默地接受这一脸的血腥气息,同时也知道今晚的这场闹剧的结果已经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