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托大牛打电话，里边暗藏的那点小伎俩，李树叶心知肚明——说不准老吴正在牌场打牌，或歌厅K歌，也或是桑拿洗浴。老吴这样做，无非是拿大牛做挡箭牌，意思十分明了，都是单位的应酬，不会出什么乱子的。因此，李树叶也并不因为对方是大牛，就有好脸色好听话，很多时候，李树叶都是在老吴把电话给大牛的短暂间隙里，把电话挂了。再不然，在老吴说让大牛跟她说话时，她没好声气地说，算了，我不要听了。就把手机掐了。
时间一长，老吴就掌握了李树叶的这一套方法，心里有了底，有时候自然也就会撒个小谎什么的。比如同桌要是有他喜欢的美女，或者有时候干脆就是和美女单独吃饭，他也会在打电话的时候，对李树叶说，树叶，今晚要迟点回去了，我和大牛在一起。或者说，今晚有应酬了，和大牛在一起。而这时候，他并没有和大牛在一起。在他身边的，有可能是美丽的女下属。而结果呢，李树叶更是懒得跟老吴说话了。
慢慢的，李树叶对他放松了警惕，一般也不查他的岗了。老吴再打电话请假，李树叶心情都会很好，愉悦地说，早点回啊。
当然，也有例外——也许这个例外就是心情不好——老吴再让大牛跟她说话时，她照例会掐了手机。
不过老吴也还自觉，仰或是这些年来习惯了，无论是酒桌上的应酬，还是和谁在一起，他都能在九点半之前把事情处理完，心里踏实地在规定时间之前回到李树叶的身边——就算是和女下属缠绵，时间也把握的恰到好处。
有一天，也是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吧，老吴打来电话，说晚上单位有应酬。
李树叶哼哼两声，把电话掐了。
李树叶问身边的男人，晚上老吴有应酬，不用你陪吧？
不用，是和陈市长他们在一起，几个副局长都在的。男人光着背，搂紧了李树叶，说，你也要在九点半回家哦，真不想你走……
李树叶娇慎地说，贪心，这样多好啊，老吴永远都蒙在鼓里，觉得自己一直都幸福呢，而我们，更幸福也更安全——现在才是下午五点二十，到九点半还有四个多小时呢，有你享乐的。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李树叶搂着男人继续翻云覆雨，一直缠绵到八点多钟。李树叶身边的男人看一眼手表，说，吴局长要来电话了。
话音刚落，李树叶的手机响了，李树叶看一眼来电显示，笑一声，说，老吴的。
李树叶接通了电话，喂一声。
对方说，树叶啊，还没睡啊？
还没，等你回家啊，少喝两杯！李树叶的口气依然的强势。
知道，我不会喝多的，不过今晚跟陈市有重要事情谈，可能要晚些时候……吴局长赶快说，大牛在我身边，要不要跟他说两句？
李树叶没好气地说，你自己看着办。说罢，掐断了通话。
李树叶身边的男人在李树叶打电话时，正抚摸着她丰满的胸脯，弄得她痒痒的，一挂断电话，她就翻到男人的身上，武断地说，还要……
不行了，下午到现在，都几次了啊，你以为我真是牛啊？
你就叫大牛嘛……谁说不行啦，我让你行……
高级顾问
唐局长二线了——这一天还是来了，而且是提前到来。
今年，唐局长五十七周岁，按照规定，他应该退居二线，让出一把手的位置。
唐局长早就知道，对于退居二线的干部，组织部门在五月和十月，分两批谈话。但也有例外，比如去年，五月那次就没谈，合在十月一起谈了，这样，本来五月该退居二线的干部，就多干了四个月。四个月啊，虽然不过一百多天，但对于有实权的干部们，却是有着许多好处的，比如坐车，可是公车啊，随便坐，不仅是自己坐，老婆孩子，七姑八姨，三叔二大爷，都能坐，当然还包括情人小蜜什么的；比如吃喝，可是公款啊，随便吃喝，想请谁请谁，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去什么饭店去什么饭店；比如抽烟，招待烟啊，不掏自己腰包，尽抽好烟……四个月下来，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啊。唐局长生日是在九月下旬，正好卡在十月那次谈话的节口上，一点便宜占不到了。没占到便宜，就相当于吃大亏了。所以，今年一过完春节，唐局长心里就虚起来，想着十月的那次谈话，和接下来无所事事的退休（二线相当于退休）生活，不免的后怕起来。
然而，让唐局长万万没有想到并不能释怀的是，“五一”小长假一过，组织部李副部长找他谈话了，凡今年退居二线的干部，一律在五月谈话以后办手续。唐局长和副部长是老相识，谈话后，心有不甘的唐局长问李部长，我生日是九月末，按往年惯例，应该在十月二线啊。李部长哈地一笑，说，以后，每年一次，都改在五月了，十月谈话取消了。
唐局长窝囊啊，原本十月谈话，没能多干几个月，就吃大亏了。突然提前谈话，这平白无故少干四个月，不是亏上加亏嘛。但是他也只能把怨气憋在心里——不好意思说出口。唐局长只好自认晦气，又后悔没有像祁局长那样，提前为自己铺好后路。
祁局长是他下属，做副局长多年，去年二线后，被一家大公司聘去做高级顾问，年薪十万元，还配一辆专车，玩得风声水起。唐局长本来准备找祁局长取取经的，二线后，也弄个顾问当当，谁知道提前二线，打乱了他的计划，这顾问，怕是也当不成了。道理明摆着，如果唐局长在任上，开口跟他分管的那些房地产公司打个招呼，谁都会买他的账的。但，已经二线了，那些精明的商人，会给他面子吗？事已至此，只好厚这个脸皮了。
到底是多年的同僚，祁局长愿意帮这个忙——唐局长一跟祁局长透露这个意思，祁局长就拍胸脯打包票，一定能谋个好单位的顾问，而且是高级顾问。
果然，下午，祁局长的电话就到了，高级顾问的位置解决了，新东家是波西米亚房地产开发投资有限总公司。唐局长喜出望外，他知道这家公司，一来是本市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公司，建成的楼盘和在建的楼盘不下三十处，旗下还有别的实业，实力非常强大；二来，公司背景也十分了得，据说，公司柳董事长，和市里的某要害领导有关联，连省里都走得通。而且，给他这个顾问的年薪很丰厚，二十万元，每月先拿五千做零花，余款年底一并结清，配车比单位的专车高几个档次，奥迪A六。
能到波西米亚做高级顾问，对唐局长来说也是个极大的安慰，何况还有如此高的年俸。他决定要好好干出样子来，在不干扰公司正常工作的情况下，既要顾，又要问，为公司多出力，不辜负柳董的好意。
半年下来，他确实为波西米亚跑了几件事。
但是，唐局长卖力地跑几趟之后，找到他的老下属祁局长，诉苦来了。
见面是在祁局长的办公室。唐局长神情略显沮丧，还唉声叹气，这个顾问当的，比局长难多了，柳董是个好人，有生意头脑，但是，让我去协调的工作，全部是棘手的事，换句话说，都是违纪甚至违法的事。老祁，难办啊，至今，我没有办成一件事，你看看，我怎么对得起柳董？
祁局长听了，似乎早已经料到这一步，见怪不怪地一笑，说，好办的事，需要你这个高级顾问出马吗？好办的事，随便派个人就办了。老领导，你可不能打退堂鼓啊。
其实这个道理，唐局长也懂，人家花钱聘你，以为是白送钱给你？肯定在某些方面是要赚回来的。唐局长就是担心，自己干的这些违章乱纪的事，一旦东窗事发……
唐局长不敢想下去了。
果然，唐局长说，违章乱纪的事，咱们不能干——这高级顾问，我还是退了，老祁，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去跟柳董说，顺便也代我谢谢他……我的难处……这个……你也懂的。
祁局长确实懂。唐局长干这些年一把手，屁股哪能干净呢？怕惹些乱子，出个“老鼠拖锨杠——大头在后”的事来。
祁局长便一笑，说，好啊唐局长，下边的事，由我跟柳董解释吧。
邂逅之美
在柏林居住七八天了。
我们所住的宾馆很不错，四星级，早餐犹其的好，餐厅也很大，餐桌和餐具十分精致和考究。篮子里有各种水果，筐里是面包和面包片，一溜摆放的玻璃器皿里的果酱更是有七八种之多，还有各种坚果，至于烤肉、香肠、培根、奶油、黄油、咖啡、鸡蛋、茶等等，真是应有尽有，每次都吃得很饱。
我由于有早起的习惯，所以都是第一个进餐厅。餐厅开门是在六点四十，事实上，六点半就开门了。每次，都是我吃完饭，往外走了，才有人陆续进来。
在一个有雾的早上，我在外面散步。柏林的早晨，六点四十天还是黑黑的，有雾的早上，天亮就更迟了。我散完步回来，刚进入餐厅，一眼看到我常坐的地方，有一个女人，东方女人，不是我们队伍上的，约莫三十出头岁，长发，瘦脸，皮肤很亮，穿一件咖啡色低领毛衫，一条围巾随意地圈在脖子里。她坐着的地方，是这个餐厅最佳位置，靠落地的长窗，窗外就是僻静的、有大树的马路，可以看到马路对面一块小绿地和小广场。坐在这个地方，餐厅的内景也可以尽收眼底。所以，每天早餐，我都坐在那里，形成了习惯。有一回，餐厅漂亮的女服务员给我加咖啡的时候，还报以心照不宣的一笑。
我拿了早餐，来到她对面的一张餐桌上——这里是仅次于她所坐的位置的好地方，能边吃边欣赏窗外的街景，也是很惬意的。
对面的女人轻轻瞥一眼我的餐盘，低头一瞬间，笑一下。
虽然很隐蔽，我还是注意到她的笑了。我也看看她的餐盘，原来，我们拿了一模一样的食物，一片黑面包，几片肉，一小根香肠，一个鸡蛋，一盘水果，水果上是草莓酱和奶油，也是一杯咖啡。我也禁不住偷笑一下。那么，我猜测了，她是谁？来自哪个国家？日本人？韩国人？大陆人？台湾人？在多次不经意的一瞥中，我会无数次地冒出对方是哪里人的猜想。但由于她不说话，也没有同伴来，我只能一直处在猜测中。在我多次瞥她一眼的过程中，我感觉到她也注意到我的目光了。不过她没有一次和我对视。就这样，我们默默地在相距一米多远的距离内，几乎一起吃完了早餐。
她是先离开的。
在她站起来的时候，她看了我一眼。这一眼，被我逮到了……她的目光很淡漠，表情也平静。可能，她也在猜测我吧？
并没有以为我们还会见面。但是第二天一早，在我照例六点钟下楼准备散步的时候，突然间看到楼底不大的前厅里，紧挨着站满了人，一色的矮个子，以老年人居多，人人都带着一个或多个旅行箱包。从他们的口音和行李中，我立即就判断出，这是一支来自日本的旅行团。我从他们中间穿过，向门口艰难地移动时，在高大的玻璃门边，蓦然的，我发现了她，昨天早上隔着桌子一起就餐的女人。她穿一件浅蓝色短风衣，牛仔裤，白色旅游鞋，拉着一只红色旅行箱，身上背着一只包，昨天还是随意披散的长发，现在也简单地扎成了马尾巴。她为了躲避拥挤，身体有些扭曲。她也看到了我。或许所处的特殊环境，我们的表情都很木然。
走在柏林的街灯下，脚下绊着霜露淋湿的树叶。我稍稍有些后悔，觉得应该跟她打个招呼，哪怕笑一下，点个头。也不期望对方回应，只表达一个中国人对日本人的友善。但是，由于当时是突然邂逅，一时反应迟缓，错过了。
也许这次错过，这一生就错过了。
这个早晨的散步中，就多了一份心思。
说来真是有奇缘。毫无预兆的，三天后，我们在马哥的堡游玩，晚上入住NH宾馆时，我从大门进去，感觉前边有人出来，便让一下。抬眼的刹那，发现对方竟是她，那个日本旅行团里的女人。她掮挎一只很时尚的白包，正要出门——是一个人出门的。照例的，又错过点头示意或打招呼的机会了，因为擦肩而过不过一两秒，她的目光从我的脸上划过的瞬间，还来不及看她的眼神的变化。
已经过了晚餐时间，而我们在外边的中餐馆吃过了。我估计，那个女人也是吃完饭后，出去购物或散步的。
安顿好后，我独自一人来到楼下的咖啡店，期待能有再次的巧遇。我要了一瓶德国黑啤，慢慢地喝着。咖啡店里人不多，偶尔三五个人，都是单独喝着咖啡或啤酒，没有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大家的脸上没有表情，甚至有些冷漠。可惜，我没有等来那个日本女人，甚至没有一个日本人来咖啡店。我又怀疑了，是不是那个日本旅行团没有住在NH宾馆？因为刚才和那个女人巧遇时，只看到她一个人。进一步的猜测，那个女人也许并不是日本女人，只不过那天她也正巧要出门赶飞机，就混在了日本的旅行团中了。但，不管这么说，这个女人今晚就住在NH宾馆，住在NH宾馆的某个房间里，再次见面的机会还是有可能的，比如明天早餐餐厅中。
但是，第二天早餐时，我没有在餐厅见到她。这让我有了一些怅怅，有了一些失落。我想象着她的装束，她的容貌，她的姿态。她不顶漂亮，却有一种忧郁的气质，衣着也是大方而得体的旅行装。
NH宾馆在马哥的堡的郊外，四周都是农田，有一块一望无际的小麦田，还有一块菜地，很空旷。早上我们在门口上车，我还悄悄地关注着四周，满心希望能见到那个女人。当然，还是落空了。
有了这一次的巧遇，我们接下来在德累斯顿的旅程，就让我多了一份期盼。说不定，她所跟随的旅行团，和我们是同一条线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我们再次见面的机会还是有的。但，我的期盼显然不切实际了，若大德国，茫茫人海，上哪里能有这么巧遇呢。事实果然如此，以后，无论在德累斯顿，在威玛，在拜罗伊特，在幕尼黑，在新天鹅堡，在斯图加特，在海德堡，在特里尔，在科隆，我都没有再见到她。
十几天以后，在德国的最后一晚，我们在法兰克福准备登机回国的前一天，到离法兰克福八十公里的一个工厂街购物。工厂街有无数家世界著名品牌的服装厂在这里开店。
我们一进入工厂街，就被无数家店铺淹没了。在一家不知是什么品牌的店铺里，我悠闲地闲逛，没有目标，也不准备购物，只是看看呆，却看到了她——完全是不经意的，完全是偶然的，她在我前边出现了。我的心，突然惊悚一下，对，确实是恐慌，是那种界于惊喜和紧张之间的恐慌。但只在片刻之后，我转为了欣喜和激动，真是太神奇了，在马哥的堡蓄意寻找而不遇，又在法兰克福不期相见了，难道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我看着的背影，看着她婀娜的身姿，看着她手上拎着的一只乳白色的拎包，不由得感叹命运的无常又有序。那么，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明天一早，我们就乘机回国了。这样想着，我准备赶上她，向她问好，不说我那几句充满家乡方言的英语，只说汉语——如果她是日本人，相信她也会从我的表情中发现我的友善。但，正在我准备超越她时，她一拐，踏上了一架通向二楼的电梯。我愣住了，望着缓缓上升的她，心里的那点美好，那点愿望，那点激越，随着她的上升而慢慢下沉，下沉……
或许是某种感应吧，在她即将到达二楼时，她侧脸向下望来。
天啊，她看到我了。她表情明显地发生了变化，眼睛惊诧，嘴唇微张——她是在小小的惊叹吗？但是，行进中的电梯，还是把他带上了二楼，迅速被身后的人流拥走了。
我如梦方醒，想立即上电梯，去追她。但，我的腿不知为什么没有动……
十个小时以后，在法兰克福飞往上海的飞机上，我还想着门厅里那个回眸的惊异。这是什么样的一次邂逅呢？也许生活中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奇遇，揪住人们心里那一点点情感的神经，与不经意中，轻轻一抖，让人的心也不免悸动一次。
翻译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