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带孩子回家，路经草坪时，告诉孩子这叫蓝花菜。孩子好奇，说蓝花菜好干什么呢？我说不好干什么，蓝花菜是一种野草，过几天，园艺工人要来把它拔除。说话间，我突发奇想，何不将它移回家，栽在花盆里玩呢？我对孩子说，这样吧，我们把它移回家，栽在花盆里，看看它会长成什么样子。孩子很高兴，伸手就拔。我说不能这样，要连根带土。我示范着，拔了一株。就这样，我和孩子每人拔了一大把蓝花菜，回家分别栽在两只花盆里。
也没在意，每天只给它浇些水。个把星期之后，蓝花菜抽茎生叶，蓬蓬勃勃地长满一盆，油绿葱郁得让人惊叹，细细地观察，发现蓝花菜的茎是横卧的，节上生着小须，叶子互生，卵状披针形，有点像竹叶，很好看。孩子生日那天，我把它从阳台上端到客厅的茶几上，客厅里顿时活了起来。
二
早上锻炼去新浦公园，绕着湖跑圈，湖边的杂草里，会有几棵蓝花菜，和杂草挤在一起，一点也看不出它有多么的出奇。
新浦公园的南边有一块空地，十几二十年前的露天电影就是在这里放的，后来租给商人改成儿童乐园，又不知什么时候拆除了那些破铜烂铁，成了一片野草地。草地中间有一条小沟，沟里有水，有人在沟边种几垄山芋。山芋并不起眼，让我吃惊的是沟两沿居然长满了蓝花菜。我还从没看过这么多的蓝花菜，比种植栽培的还旺盛，呼呼啦啦藤藤蔓蔓挤挤挨挨长满一沟，连地皮、水面都不透，而且没有一棵杂草，其阵势，仿佛不是一棵棵生长的，而是堆积在一起。
如此壮观的蓝花菜，一点也不好看，看过来看过去，不过野草而已。
三
办公室同事喜养花草，名贵的未曾见过，不过文竹、水仙、夹竹桃。但有一盆蓝花菜摆在窗台上，青枝绿叶，十分抢目。
也是春天里，同事把蓝花菜端在桌子上修剪枝叶，碰巧有一老同志进来，问，这是什么花，这么好，啧，真好！同事认真地说，这是兰，一种吊兰，很好看的。对方说，我怎么没看过？同事说，哎呀，都养好几年啦，就放在窗台上的。对方一边看，一边说，不错不错，很名贵吧？同事说，那当然，几年前一个朋友送的。
我在一旁明明白白地听了他们的对话，不便说什么。等那个老同志走了，我对同事说，你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花？同事说不知道呢。我告诉她，这叫鸭跖草，又叫蓝花菜或蓝花草，乡下的路边、水沟、河畔、树下、墙根随处可见。同事惊讶地说，真的呀！看着同事的表情，我突然后悔了，不该告诉她的真相啊，知道不过是一株野草，说不定有多失望呢。但同事随即说，管它呢，只要它长得好看，我就喜欢，你看，它多美，多雅，多有情致啊，等到它开小蓝花时，更是清秀宜人哩！
她的话说得真好。
不久之后，这株蓝花菜果然开花了，花瓣十分简单，颜色却很绚丽，蓝中透出浅紫，在窗台上静静开着。
赣榆杂粮煎饼果子
年轻的王随必刚刚由市府办秘书的位子上提升为某局局长，在最初的兴奋之后，接下来就有些犯愁了。当然，这愁也是幸福的愁。愁什么呢？说起来，和他以前的职业有关。众所周知，王随必是市里有名的笔杆子，负责给主要领导写讲话稿。这讲话稿子和一般的总结性材料或报告性材料不一样，要符合领导的口味，又要把该讲的都讲全了。王随必每每干这个活时，都要掉一层皮，瘦二斤肉，一来，领导的口气越来越大，要面面俱到，细无巨细，二来讲话的度要把握准确，不能说大，也不能说小。这两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常常是熬更打点写出来的稿子，被领导推翻重来。王随必为此而十分苦恼，心里多次暗暗发誓，有朝一日要是做了领导，首先改革的，就是开会不能讲长话，更不能让下边的秘书写稿子，最多写个提纲，自己只拿着提纲，挑重点的说，因为他知道，事情主要靠干，而不是靠说。为此他在偶尔清闲的时候，也做过功课，学习知识，给自己充电，久而久之，他知道简约的美妙。比如他从唐诗中，就悟出了一套。就拿“鸡鸣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这句来说吧，就远比“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要高明得多，鸡鸣，说明是在夜间，茅店，指村野小店，月，有月光的夜晚；人迹，人的脚印子，板桥，木板的小桥，霜，指节令。此联含意深远，意境无穷，让人产生丰富的想象。再来读读另一联，清明时节，只说明节令，雨纷纷，更不用解读，一看便知；路上行人，太白话，欲断魂，也缺少想象。从字面上讲，鸡鸣，茅店，月，至少有三个层次，而清明时节，雨，只有两个层次，纷纷是修饰字，可以忽略不计。可见，后者七个字，不及前者五个字。所以说，领导讲话，或总结报告，并不一定要那么多字数，是完全可以精减的。
更让王随必有所感触的是，在单位门口斜对面的小巷口里，有一个卖早点的小摊，小摊边上有一个写着广告词的牌子，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赣榆杂粮煎饼果子”八个红字，王随必被这八个字惊呆了，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果评选本市最成功的广告词，这个内容可入选第一名，因为朴素的几个字，表现的内容既准确又丰富，赣榆，是苏北连云港的一个县，紧靠山东，那里的特产就是煎饼；杂粮，是指很多的小粮，如豇豆，豌豆，红小豆，绿豆，小扁豆，大麦，黑米，小米，高梁，这些都是杂粮；果子，赣榆方言，油条的别称。说果子，不说油条，说明卖早点的主人是地道的赣榆人。在如今提倡绿色食品、保健用餐的大时代背景下，一个外地小摊出示这样的招牌，真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广告词好多了。
再说单位办公室主任也是单位大秘书出身，知道新来的王局长是写大材料的大手笔，他指示秘书小吴，写材料时，一定要多用些心，别让王局长不满意。小吴正好也想在新局长面前表现表现，显示一下自己的文字才能。正巧单位要开县区局长通气会，王局长要在会上作重要讲话，主任老早就安排小吴准备了。到临开会的前一天，主任来到局长室，把会议程序给王随必看，请他审定。王随必瞄几眼，说，我看县区局长的表态发言就取消了吧，会议也由一天改为半天。主任说可以，马上重新安排。主任又取巧地说，王局长，明天你的讲话，吴秘书已经给你起个稿子了，你要不要看看？王随必想想，说，拿来看看吧。其实，王随必自己已经草拟了讲话提纲。
王随必在看小吴起草、主任亲自修改的讲话稿时，越看越来气，空话套话太多了，满纸都是大道理。王随必忍不住打电话，让主任和小吴到他办公室来一趟。
王随必不客气地对主任和小吴指出了稿子存在的问题，要他们把两万五千字的讲话稿，缩短成四千字。主任和小吴都表现了为难的情绪。王随必只好开导他们说，你们要学学人家卖早点的经验，文字越精炼越好。王随必走到窗前，指着马路对面小巷子说，这里有一家卖早点的小摊，那个广告词太棒了，你们去学学。
主任和小吴对新局长的指示不敢不听，只好去看看。
主任和小吴在“赣榆杂粮煎饼果子”前琢磨良久，也没有看出这几个字的妙处来。
还是主任见多识广，他思来想去，恍然大悟地说，知道了。
主任拉着小吴走到一边，说，这个卖早点的，一定是王局长家的什么亲戚，王局长老家是哪里的？不就是赣榆嘛，没错，王局长是让我们照顾照顾他家的亲戚，啧，王局长不愧是市府下来的领导，水平就是高，他不直接说，而是采取这种办法，艺术啊。
老关父子
因为一次车祸，老关成了拄着双拐的残疾人。老关从此对乘车存有戒心，不管到哪里去，不管有多远的路，他都拄着双拐慢慢地走。
儿子是开出租车的，有时要用车送他，他理都不理。
儿子孝心，坚持要送送老关。老关盯着儿子，把脸都憋红了，对儿子没好气地说，不坐就是不坐，我怕坐车，行了吧？
也难怪，老关对那次车祸没齿不忘。
那还是十多年前的春天，阳光明媚，鸟语花香，老关开着厂里的“大解放”长途归来，推出自行车准备回家，被他好朋友大张拦住了。大张搞工会，手里有些“权”，平日对老关照顾不错，今天非要带老关到小酒馆去喝两盅。老关说，开车呢，规矩你不是不懂。大张说，现在是下班时间，没问题的，再说又不叫你多喝。老关推辞不掉，就随大张一起到了小酒馆。谁知，酒不是好喝的，推了杯，大张说，帮我拉趟红砖吧，挺近的，连来连往，一小时解决问题。老关犹豫着，说，这酒后开车，又没经厂长批准，怕是不行吧？大张一拍老关的肩，说你老关就是迂，我大张跟厂长啥关系？跟你又啥关系？这点小忙，还不是小菜一碟？老关你放心去，有事算我的。老关抹不过情面，只好硬着头皮，到厂里偷偷开出了车。车祸就是拉砖回来时发生的。
老关的左腿，在那次车祸中失去了。可怜大张也丢了一条左臂……
如今，对开出租车的儿子，老关心里一直放心不下，经常在路口或街边观察，小关的出租车，也就时不时地出现在老关的视野内，老关会根据自己的理解，训导小关几句。老关的训导，有时候有些道理，有时候根本没道理，因此，小关经常不买老关的账，说我都这么大了，开车也这些年了，规矩难道不比你懂？老关说，你懂个屁！小关对老关瞧不起地来一句，那我就说两条给你听听？酒后驾车，被逮到了，扣十二分，拘留十五天，知道吧？这是最新条例。老关说，你小子懂就好，可你执行了吗？小关说，那是我的事，我有本事不执行。老关破口大骂道，屁，你有什么本事？小关看老头子发怒了，便忍一忍。老关继续教训道，还有，你昨天带那个姑娘是怎么回事？小关心里咯噔一下，假装随意地说，什么姑娘？那是我顾客啊。老关说，顾客？顾客你怎么和她一起上楼？你的车还停在那家宾馆门前两个多小时啊，还顾客，我把这事告诉你媳妇，看你敢这样跟我说话！小关一听，急了，说，老爸，我那是帮一个朋友的忙嘛……老爸，你是不是看《潜伏》看多了，也学会跟踪啦。老关说，你小子少跟我耍油嘴，照你这样子，我看，迟早得出纰漏。小关看老关揪住不放，干脆跑了，不理老关了。
有一天，老关终于和儿子吵起来了，原因是，儿子酒后开车——虽然是深更半夜了，虽然没叫警察抓住，虽然安全到了家，但这可是事故的前兆啊。老关这几天夜夜守在家里，等着小关回来，多少也有些监督儿子的意思，这回让他逮个正着，那是一定要教训他的。老关大声呵斥小关道，你小子活够啦？还是常识都不懂？小关嗤地一笑，满嘴酒气地揶揄道，懂，懂又怎样？你倒是懂得不少，还不是照样出事？开车玩得是技术，玩得是潇洒，跟喝酒不喝酒关系不大，你老古懂少给我管闲事！老关气得直哆嗦，柱着拐要去打小关。小关把门一关，不理老关了。
谁知道，半年以后，在大街上，有人看到，小关拖着假肢摇着轮椅在街头象棋摊前看人下棋，眉是皱着的，表情是严肃的。下棋的人当中，有一个就是老关。老关怀里抱着拐，对刚出院不久的小关就像陌生人一样，视而不见。小关也不多嘴，瞄几眼棋摊，往街边去了。这时候，他会面向长街，看来来往往奔驰的各种轿车，脑海里会飘起自己曾经拥有过的那辆红色桑塔纳，还有那些曾经围在他周围的如花似玉的姑娘，小关的嘴角不经意地抽动一下……
下午，小关摇着轮椅回到家里的小院，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喇叭声。小关心里一惊，谁这么大胆啊，敢把汽车开到屋里。进去一看，是上幼儿园的儿子正在玩小汽车。好几十辆各种颜色和造型的小汽车，排在地上，阵容十分的强大。小关问，儿子，谁买这么多车给你？儿子说，爷爷啊，是我让爷爷买的，爸，你来跟我一起玩啊。小关心里突然紧张起来，条件反射地说，爸爸不玩，爸爸不敢玩了。儿子说，好吧。小家伙又一个人玩了。小关在一旁看，他看到儿子把手里的一辆小汽车，往另一辆小汽车上撞。小关大惊失色地叫道，当心，那是违章驾驶！
或者和民俗学有关
老余是研究民俗学的专家，已经出版三四本学术专著和十数篇专业论文，在民俗学界早已声名远扬。他现在研究的课题叫《海属地区的棋类演变及女子游戏的发展脉络》，材料已经搜集得差不多了。可是，在动笔成书之前，又觉得，还有许多章节需要补充。
老余现在正行走在街道上，已经走过第八条街道了，他把脸上走出了汗水。老余知道他现在行走的街道叫极地路，准确地说，叫极地北路。
老余在出门之前，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老余的前辈学者欧阳颂玉告诉他，最近，城市里流行一种新的游戏，也可以称为新民俗，很值得关注。欧阳颂玉又告诉他，到乡下之前，不妨去看看，即使不能探个究竟，至少了解个大概。
老余听从了前辈学者的话。
根据欧阳颂玉的指点，他来到了极地路，寻找一个叫大场的小巷。极地路上，叫什么场的小巷很多，什么星场巷、紫场巷、文场巷等等，可是就没有大场巷。老余心有不甘，又回过头重走一遍极地路。终于，他在一个很不起眼的两幢高楼中间，发现一个叫“小场”的招牌。老余在“小场”下站了良久，考虑是否进去看看。老余正在犹豫的时候，又看到，在蓝底白字的“小场”招牌旁边，还有一个小字的白底蓝字的告示——“此处无出口”。老余知道，此告示与他无关，他只想到大场巷25号去找一个叫守星兵的民俗学爱好者，他能提供不少有关城市游戏方面的新民俗，这是欧阳颂玉在电话里特意交待的。可是，找不到大场，小场也许能有意外收获。老余决定到小场去尝试一下。老余走进小巷，迎面看到一个行为古怪的老太，戴一副眼镜，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他。老余冲她微笑一下。老太开口了，她说，欢迎你来大场。老余一听，非常高兴，原来，这里就是大场。老太又说，小伙子，你看到巷口的招牌了？老余说，看到了。老太脸上露出干瘪的笑容，她有些幸灾乐祸地说，看到就好，请进吧，欢迎你的到来。老余这时才注意到，老太戴一个红袖标，手执一面黄边黑桃心的三角小旗。老余把她当成一个维护秩序或负责卫生罚款的街道大妈了。老余朝小巷里走走，街道果然干净卫生，几乎是一尘不染了。小街两侧的房屋不算密集，但是，洞开的房门里总有三五个人在悄声说话。有人看到老余，总是要重新再看一眼。老余就想，这里的人真文明。老余慢慢走，慢慢观察，他奇怪地发现，走过的一户户门上，没有门牌号，他不能弄明白，大场25号究竟在哪里。他看到走过来一个姑娘，姑娘梳短发，脸上有甜人的微笑，她朝老余点一下头，轻声问，你想打听什么吗？老余说，是的，我想知道大场巷25号在哪里。姑娘摇摇头，认真地告诉他，不晓得，你去打听别人好了。老余又打听一个钳工模样的工人，他也不晓得。老余又打听一个白发老人，这儿是大场吗？老人说，不是大场你来干啥？老余没有话。老余在这个叫大场的地方转一圈，觉得这么多门，哪一家是25号还真不好说。于是，他决定先回家准备一下，尽快到农村去搞他的研究课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