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外屋的两个女孩睡着了，小双坐在灯下写信。
她写：丽珍姐，今天是我到希望小学的第一天，学校的条件，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丽珍姐，上次我给你的信，你收到了吗……
小双写不下去了，托着腮，陷入沉思。
写信，盼回信，这已经成为她的习惯了。在大学里，同学们都说她话少，安静，可他们不知道，她写起信来，洋洋洒洒，一写就是十几页。可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很少收到回信了。开始时她觉得对方忙，尽量压缩自己信里的内容，可她收到的回信，从手写字，到打印字；从几页，到一两页；从每信必回，到半年也收不到一封回信。直到几个月前她收到的那封信，只有几个字：来信收到，一切都好，勿念。钱不必邮来，买点衣服，不要太委曲自己。保重。
是A4纸，宋体字。廖廖数语，小双看了一遍又一遍，直看得心里酸酸的，流下眼泪来。
如今，小双放下笔，伏在桌上，喃喃自语：丽珍姐，我来这里，你会赞成吗？
想着想着，睡意袭来，小双闭上眼睛，伏在桌上。
小双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爬上床的。一觉醒来，只觉得一夜无梦。睁开眼，晨曦已打在窗帘上。
小双听见院子里有响声，便坐起来，轻轻拨开窗帘的一角，向外望去。
院子里，老王正挑着两桶水，急匆匆走着，到大缸前，放下，“哗啦”一声，水倒进大缸里。
小双急忙起床，找出脸盆牙具，去院子里洗漱。
揭开盖子，小双看到一大缸清冽冽的水，她回过头，想跟老王打个招呼，或者表示一下感谢，可老王已拎起另一只小桶，去墙边浇花了。
小双洗漱完，老王的花也浇完了，他站在墙边，静静地看花。
小双想了想，走过去，和老王一起欣赏那些花草。
花草并不名贵，是一些蔷薇花，金钟花，月季花，鸡冠花……每一株花草都长得生机勃勃，绽放得笑意盎然。
小双的脑子里快速旋转着，她想挑起话头。
想了半天，她说：“这花真漂亮。”
老王没吭声。
她说：“这里空气真好。”
老王还是没吭声。
小双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悻悻地，转过身，想回屋里。
她听见老王问：“昨晚睡得好吗？”
小双转过身，急忙回答：“好！睡得好！”
小双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老王也不吭声了。小双只好转过身，继续走。
快走到屋里的时候，她听见老王说：“你会喜欢这里的。”
小双没吭声。她想：他在自言自语吧。
小双给孩子们上第一堂课。
教室很大，明窗净几的，五十多名学生坐在教室里，一点都不显得拥挤。这五十多名学生，一共分为三个年级，分别坐在不同的排位上。此时，他们的小腰杆坐得直直的，瞪着一双双清澈的眼睛，紧紧盯着小双。
小双忽然有些感慨。自己小时候，虽然和这些孩子一样，非常贫穷，却并没有这些孩子所拥有的求学条件。苦什么也不能苦了孩子，她想：真应该感谢捐助了这所希望小学的那位有钱人。
小双舒出一口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小双。
孩子们轻轻念出声来。
小双歪歪脑袋，说：“这是我的名字，以后，你们可以叫我小双老师。”
有孩子举起手，小双点点头，那孩子站起来。
孩子问：“您是姓小吗？”
教室里哄然大笑，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小双想了想，在黑板上添上一个字：王。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念：“王小双。”
有人说：“跟老王一个姓。”
有人说：“不对，他不姓王，姓石，叫石头。”
有人说：“不对，他不姓石，石头是他的外号，是说他脾气很怪。”
……
小双敲敲桌子，疑惑地问：“你们在说谁？”
学生指指窗外：“老王。”
老王正在院子里，埋头修理一只长凳。
小双问：“你们就这样称呼他？”
有个学生站起来，豁着牙笑：“我奶奶也这样叫他，我爸爸也这样叫他，全村人都这样叫他。”
小双拍拍手：“好了，我们不说他。我们上课，我先问一下，你们会唱英文歌吗？”
学生摇头：“不会——”
小双：“字母歌呢？”
“不会——”
有学生站起来：“老师，我们不会唱歌，宋老师不教我们唱歌，宋老师说他五音不全。”
又一位学生站起来：“老师，我会唱歌，我奶奶教的。”然后哭丧着脸，唱：“小白菜，地里黄，两三岁，没了娘……”
小双忙制止：“别唱了！”
班长站起来：“老师，我们不会唱歌，我们背书欢迎您吧！”
小双没明白：“背书？”
班长点点头，转向全班同学：“我们的学校，预备起！”
朗朗的背书声响起：“我们的学校在小山脚步下，这里盛开着朵朵鲜花，四周的树苗茁壮挺拔，我们的教室宽敞明亮……”
童音整齐清脆，就像一群群骄傲的白鸽，冲出教室，在贫困的村子上空，飞翔缭绕。
院子里的老王停下手里的活，凝神听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
小双看着这群可爱的孩子们，不知怎的，眼睛慢慢湿润了。
小双第一天一共上了四节课：两节英语课，一节音乐课，还有一节读书课。她上课的时候，孩子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聚精会神地听她讲每一句话。他们专注的神情让她很感动，她讲课的劲头更足了。一天下来，居然有些疲累。她想，或许是因为自己刚来，跟学生们不太熟悉，学生才如此乖巧听话吧，说不准以后时间久了，他们顽皮的本性流露出来，自己也就不会这样卖力了吧。
卖力？小双想了想，笑：程惜然才会这样嘲笑自己。
小双和程惜然是同一天走出大学校门的。小双来希望小学。程惜然去大斗的公司实习，实习期间月工资3000元，据说，正式工作之后，收入可以翻几倍。程惜然力邀小双同去，还说是大斗的意思，小双拒绝了。程惜然便撇撇嘴，对小双说：“你别太感动人啊！”又说：“小双，记着，咱们是花儿，正在最好地花期里，每一天都要最美地绽放。”
上完课的小双坐在教室里，想：“今天，我算不算最美地绽放？”
正想着，一个女孩跑进来，手里拿着一瓶墨水，一支钢笔，一支圆珠笔。
女孩：“老师，您的办公用品。”
小双接过来，看看外面，问：“老王给的？”
女孩点点头，脆生生地答：“老王是咱学校的勤杂工，啥事都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