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光如练泄入室内一地,原本寂静福地,被一个飞奔而出的身影划破。那身法轻快诡异,却是从屋中夺门而出,直奔山崖边上一颗百年老松。身影藏入树冠中,却传来一声厉吼:“我不信!”
随后便是一袭白色身影,霓凰几步跟上:“飞流,听话!”
树冠中已是抽噎之声:“说好的,不死。”
霓凰的心如刀绞一般,终是提气飞至树上,只轻轻拥着那个哽咽的身子。
蔺晨拎着一壶酒,在门口看了看崖边的动静,眉头紧锁,不禁长叹一口气。而后转身,摆出一副不正经的样子,抬腿进屋,正看到是梅长苏愁眉不展的样子。
“你跟飞流说了?”
“说了。”
蔺晨嗯了一声,盘腿坐下,伸手抓过桌上的茶盏,斟了一杯酒:“老规矩,我喝,你看。”
梅长苏没答,只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又簌簌了一阵,直到一个白绢轻飘飘丢在一侧的篮中,蔺晨已是两杯酒下肚。
梅长苏躺在靠枕上缓了一阵,骂道:“不给酒喝就算了,病也不看,我要咒你下辈子没酒喝。”
“有本事下辈子你把酒都喝完。”
梅长苏干笑了两声,感觉喉咙嘶啦的疼,闭目缓了一阵,也未睁眼,笑道:“你每日这么喝下去,我还没死,你就先成酒鬼了。”
“酒鬼多好,那样我第一时间把那母子两个赶出去,再捎上飞流。”
梅长苏并没有斗嘴的力气,缓缓睁开眼睛,些许疲倦,“蔺晨,就是这两天了吧。”
“嗯。”
“真是觉得好累。”
“挣扎这几年,也算对得起我了。”一壶酒,已消了一半,蔺晨带着一丝醉意起身,“金陵那个陛下,还有北境那个蒙挚,都启程赶过来了,不过,他们估计赶不上了。”
“赶不上也好。”梅长苏轻轻道,他亦不想眼看着这些好友,悲恸万分的模样。
“萧景睿带着四长老上山,看样子是要来争你儿子去,你当真不放他回江左盟。”
梅长苏叹口气,“也不是争,他们自己知道,天下有谁争得过陛下呢?更何况霓凰一心想让灏儿归宗,就随他去吧。”
“回京也好,等以后挣得功名,我这个干爹也能沾光。”
梅长苏没力气地白了一眼,看着蔺晨的酒杯,舔了舔嘴唇,笑道:“喝不上几口了,今天行行好,破个例吧。”
蔺晨没好气,倒了小半杯递过去,负气道:“反正你撒开手不管,到时候满世界的人围着问的是我,你一觉睡过去,倒轻松。”
梅长苏一口闷下酒,感到酒水在喉咙胸膛中的刺痛凛冽,嘿嘿笑了两声。二人没有继续对话,只默默呆着,等着屋外的霓凰飞流回来。
随着一众好友的上山,安静了几年的山谷开始热闹起来,只是这喧闹的背后,是每一个人强颜欢笑的心伤。
豫津这个明面上的义父,一来就抱着小林灏不撒手。大家说说笑笑的同时,都默契地等待着,守护着,不去打扰最后的那点时光。
初春的阳光透过透过树丛斑驳地映入在窗棂上,窗外的树叶随着清风不时的轻轻晃动,响起一阵杀杀声。原本小憩不久的梅长苏,被一阵胸中沉闷的郁气激醒,好似一锤重击,要将他胸中的脏腑搅碎一般,他的手不自觉扯了扯领口,只希望呼吸的更顺畅些。
睁开眼睛,看见霓凰正坐在床边,细心绣着香囊,囊中,是他二人的两缕发丝。他的霓凰,为了他,执起了针线,绣起了鸳鸯。
见到梅长苏睁开眼睛,霓凰轻轻笑道:“兄长醒了。”一面轻轻拭去他头上微密的冷汗。
梅长苏轻轻握住面前的手,目光却是痴缠在霓凰的面上,许久,并无言语,只是眼中的那份眷恋与清雅,让霓凰恍然明白,心中不禁一紧。
梅长苏轻声道:“把窗子打开,我想晒着太阳。”
霓凰含笑应了,推开窗户,几缕斑驳的阳光射入,一丝温热映在身上。霓凰扶着梅长苏去到窗下,让梅长苏轻轻靠在腿上。
“今天的阳光真好。”梅长苏轻声道。
“是啊,天气还未燥热,正是舒适的时候。”
梅长苏握住她的手,轻笑问:“飞流和灏儿,都被他们带去玩了?”
“嗯,大家怕吵到兄长休息。”
“从前不觉得,现在觉得是有些累了。”梅长苏轻轻笑着。
霓凰感到眼眶湿润起来,却兀自忍住,扯出一丝笑容:“那兄长在这里躺一会儿,我陪着你。”
梅长苏缓缓动了下头,回忆起少时,在河边饮马时,霓凰也喜欢这般躺着,将头放在他的身上,不禁笑道:“从前你总这般躺着,今天才知道,原来这么舒服。”
霓凰仰头忍了忍泪水,破涕笑道:“谁让林殊哥哥总觉得自己大丈夫,不愿意躺在我小女子的怀中。”
“这辈子没机会了,”梅长苏干干道,“来世我就在那河边等你,你不许赖我。”
一生的徘徊、等待,无可弥补的岁月,短短几年的痴缠。此刻,在两人面上,却都化作了一丝释然。
“林殊哥哥说过,此生一诺,来世必践,我自然也会做到的。”
梅长苏抬眼,看见远远的几颗梅树,花朵早已凋零,只剩下几片残残坠在枝上。
“今年的梅花开到了春日。”
“金陵中的梅花只怕还未谢完。”
无论是否花落人亡,这相守相依的心,怎么也不可能分开。
梅长苏感到一阵晕眩,周身的气力仿若一点点消逝,轻轻道:“往日总睡不安稳,今天在你怀中,应该可以好好歇歇了。”
“兄长若是累了,就睡一会儿吧。”霓凰的手轻轻缠绕着他的发丝,浅浅淡淡。
缓缓的闭上眼睛,梅长苏看见了父亲、母亲、姑姑、太奶奶,看见了林府接驾时嬉闹欢腾的场面,面上渐渐的,浮起一丝松快的微笑。
直到怀中再也没有呼吸起伏,一滴清泪摹地坠落在梅长苏的面颊,缓缓淌下。窗外的一阵清风,梅树上凋零的几片花瓣,亦随风缓缓飘下。
花落林疏风渐渐,铮骨依存梅自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