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山的东南七十里处,是一个不大的镇子,名曰南溪镇,此镇风景秀美,民风古朴,虽不甚富裕,百姓也能安稳度日。南溪镇绸缎生意闻名,最大的天蚕坊,也能供得附近几个村落富贵人家的绸缎采买。
此刻天蚕坊的温老板,正驱着一架马车,牵着扁着嘴的幼子,匆匆赶向琅琊山去。
极不情愿的小公子温珐正梨花带雨地抽泣,身子扭动着,委屈道:“爹,我不想去琅琊书院念书。”
“傻孩子,爹倒腾了几手买卖,才匀出来这一千两银子现钱,就是想让你念好书,有出息。”
温珐哪里懂琅琊书院的好处,只抽泣道:“南溪的私塾那么多,爹干嘛总要送我去那么远地方。”
温老板叹息道:“谁让爹只是一个小商,爹希望以后你长大能考取功名,给咱们祖上荣光啊。这琅琊书院的舒先生,听说是前朝太傅的高徒,虽然每五日才出来教一回,那也比咱们镇上的先生好上万倍。”
温珐擦了擦眼泪,“可听说其他先生都很凶。”
“严师出高徒,你这次去,也跟那位女先生多多打好习武的根基。咱们温家几辈的希望,可就放在你身上了。”
小小的温珐,感到身上莫名的压力,一时忘了抽泣,只开始遥想去到书院后,读书习武的时光,不知是否还能结识一些名门望族之后。
然而不出两月,琅琊阁就来了书信,把温珐小公子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温老板猜想定是儿子不成器,被书院退了回来,当下气的搬出家法,要把那一千两银子打回来。
直到温珐哇的一声大哭出来:“不是我不好好读书,是舒先生。”
“你还能说舒先生不好好教你?人家是大家,你还敢赖到先生身上。”听着儿子不承认错误,温老板更是火冒三丈。
“呜呜,是舒先生身体不好,从此不教了。”温珐这两月,早已对先生心服口服,“穆先生也告假了。”
温老板没反应过来,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书院没有先生了?”
温珐哭啼啼从板凳上爬下来,抹着眼泪道:“书院说,待寻到新的先生,再叫我们回去。”
温老板丢下板杖,心疼地揉了揉儿子的屁股,还好方才只打了几下,否则可不让儿子受大委屈了。一面揉着,一面心里盘算,一千两银子,是不是要找琅琊书院退回来才行。
“爹爹,我可不可以只让舒先生教。”温珐揉着眼睛。
温老板心里郁闷,我上哪儿给你找舒先生去啊。
而此时的琅琊阁,一个三四岁的孩童,裹了一身厚重的毛绒小袄,正小心翼翼捧着一个鸟窝,瞪着其中的两只雏鸟,亦步亦趋地向前走着。初春的天气,孩童的鼻尖已浸出了微微汗珠。
好容易走进院子,连爬带翻的过了拱门,孩童奶声奶气地喊道:“爹爹,爹爹。”
廊下的长塌上,正憩着一个骨骼清瘦,面容清雅的男子,只是瘦到包骨,又惨白如纸,裹在更加厚重的绒被中,远远看去毫无生气。直到孩童摇摇晃晃走到跟前,才缓缓睁开眼睛,眸子却是清亮睿智。
“爹爹,小鸟。”孩童甜声道。
“爹爹来看看,”男子撑了一下,缓缓支起身子,“这是黄莺鸟。”春日里的雏鸟,当真罕见。
“小鸟真乖。”孩童伸出小手,小心翼翼的抚摸着雏鸟。
“灏儿,又是你飞流哥哥掏来给你的?”
林灏点了点头,把鸟窝小心放在榻上,撑起面颊喜滋滋看着。
梅长苏伸手抚着林灏的发丝,温声道:“灏儿喜欢小鸟,是不是?”
“嗯。”
“可小鸟离了爹娘,会不开心的。”
林灏歪着头,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小鸟不开心,灏儿也不开心。”
“所以灏儿不能夺人所爱,明白吗?”
“灏儿明白,灏儿请飞流哥哥把小鸟送回他的爹娘身边。”
梅长苏笑了笑,这般聪敏受教,比他小的时候弄的帅府上下鸡飞狗跳,要可人的多了。想了想,梅长苏柔声问道:“现在小鸟还小,灏儿呵护照顾他们,等小鸟长大了,灏儿还会这样护着他们吗?”
“会的。”
“为什么呢?”
“爹爹说过,我为强,彼为弱,不能欺负弱小。小鸟长大了,可还是没有灏儿强大,所以灏儿要保护弱小。”
梅长苏怜爱的摸了摸林灏的头,这样乖巧伶俐的孩子,只可惜他不能在他更大一点,更懂事一点的时候,细细教他诸家学术,君臣天下,点将布阵的道理。身子虚弱到连呼吸都要用着力气,梅长苏一不留神,便又俯腰咳嗽起来,这般猛烈,让原本已瘦削的面颊额头,青筋暴露。
小林灏见状,连忙爬在榻边,伸出小手在梅长苏背后抚背:“爹爹不难受。”
梅长苏咳了许久,待到气息缓缓平复,却觉得直起身子也要用上许多力气,心中了然,面上却挤出一丝笑容,“爹爹不难受。”
算着时间,应是霓凰从蔺晨处回来,笑着道:“灏儿扶爹爹起来,好不好?”
“好。”小林灏应了,先小心把榻边的鸟巢移到榻尾,才回来伸出小手,环住梅长苏的胳膊,用着吃奶的劲,却未能扶起半分。梅长苏纵然病体再瘦弱,到底也不是一个四岁孩子能扶起的。
梅长苏细细看着林灏因为用力而龇牙咧嘴的面容,心中的暖流淌过全身,在林灏的频频用力下,梅长苏左臂扶塌,让自己缓缓站了起来。
“灏儿长大了,都能扶起父亲了。”梅长苏的语声充满了宠溺。
小林灏喜极,原地跳了两圈,又耍了一组拳,庆祝自己的成功。
梅长苏弯腰捡起鸟巢,又牵了林灏的小手:“等灏儿再长大一点,就能保护你的母亲了。”
“好,除了爹爹,灏儿不准任何人欺负娘亲。”
“你母亲快要回来了,咱们去迎她。”
小林灏郑重点头,随着梅长苏缓慢甚至些许摇晃的步伐,向院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