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原本淅沥而降,到了傍晚却逐渐大了起来,竟如同倾盆一般,将琅琊山上下洗的透彻清凉。从远处望去,山顶的琅琊阁已然掩入云雾之中,如仙境般飘渺。
梅长苏自蔺晨走后,便一直枯坐在窗前,看着雨滴一颗颗飘落,不时的一阵微风,抚得他的几缕发丝飘起,又落下。飞流不再担心蔺晨不定时的欺负,放心地守在梅长苏身边,把头枕在腿上,亦是一言不发。
蔺晨所料不假,自入夜时分,梅长苏便开始不绝的咳嗽,仿佛胸腔中的空气已被抽出,直到整个身子几乎伏在桌上。霓凰伸手相扶,触手却是滚烫一般。再握双手,又是彻骨般冰凉。
飞流最是恐慌这等情景,拔腿而出,不顾瓢泼大雨湿透全身,伸手拉了厢房中的黎纲甄平飞回来。
霓凰已扶梅长苏躺下,又按照蔺晨的吩咐,取了药丸化开水。她每每见到梅长苏这般情景,心中便如千刀绞杀一般痛楚,她的那个呼啸往来的林殊哥哥,那么骄傲,那么张扬,即便战场上中箭负伤,拔箭缝合时也总是笑嘻嘻的样子。霓凰轻轻搓揉着梅长苏冰冷的双手,只希望能为他减轻些痛楚。
黎纲见状,急忙吩咐飞流运熙阳诀,又与甄平匆匆解了梅长苏外衣。
霓凰纵如男儿豪情,面色却也不禁红了一下。甄平心细,道:“还请夫人去命人取些热水毛巾来。”
霓凰点了点头,转身出去。方出屋门,却又自嘲笑了起来。想她穆霓凰沙场朝堂,从来没有什么畏惧尴尬,怎么今日,面对她的林殊哥哥,她竟像少时那般忸怩起来。
再回室内时,霓凰已重新振作,端了水盆毛巾,轻轻放在塌旁的矮几之上。
飞流神情专注,一丝不苟地将熙阳诀运行完毕,小心翼翼扶住梅长苏已失去意识的身子。霓凰轻轻触了一下梅长苏的手,已是温润有体温,便对飞流和煦一笑。黎纲小心绞了帕子,要为梅长苏拭去身上的冷汗。霓凰伸手接过,“我来吧。”
轻轻拭去梅长苏额头、颈部细密的汗水,扶他躺下之后,又扯了皮毯覆上。看着梅长苏极不平稳的昏昏睡去,霓凰看向黎纲:“黎舵主,兄长此次可有凶险?”
黎纲轻声答道:“比起九安山那次倒好一些,宗主以前每年也病上这么两三次。只是要小心照看,这山上一时也没有大夫,晏大夫又在疫区,只能等蔺少阁主从玢佐回来了。”
霓凰微微皱起眉头,不自主地握了一下拳,道:“今夜我来守着兄长吧,如果兄长夜里不好,还是请琅琊阁的医仆来看一眼。”
黎纲应了,与甄平对视一眼,不放心地退去。甄平想要拉飞流一同离开,却见飞流死死扣住榻边的梨木扶手,便随他这里留下。
霓凰静静看着梅长苏因发热而红润的面颊,细细地寻找着,如今这幅面容后面记忆中的痕迹。梅长苏半蜷身子裹在被中,不时地两声轻咳,另霓凰不觉的眼眶湿润。
轻轻用绢子湿了水,润了一下他干涩的嘴唇,正欲收手,却被梅长苏一把握住,力道之大,已简单可见清瘦手背上的青筋。霓凰怔住,看梅长苏微微睁了眼睛,冲她一笑,又昏沉睡去,唯独手上的力道并未减弱。
霓凰心底暗自想,兄长是醒来了,还是在梦中。是想安慰她告诉她自己没事,还是看到自己在他身边,觉得心安呢。思索疑惑中,看到飞流趴在榻边,一双手死死抱住梅长苏的双腿,暖然一笑,将帕子用另一只手丢回水盆,一并坐在榻边,安静相守。
待到梅长苏沉睡,已过了半个时辰,握住自己的手也松了力道,霓凰小心把被毯盖好。侧首看见飞流依旧是瞪的浑圆的眼睛,丝毫没有显露睡意。
“飞流,你教霓凰姐姐熙阳诀好不好?”
飞流抬头看着霓凰,在烛光映衬下那般的温雅,就像苏哥哥平日宠溺看自己的神情,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到外间去,不吵到苏哥哥。”霓凰轻轻伸手,拉起飞流。
把内室的门半掩,霓凰与飞流对坐,含笑看着飞流嘟着小嘴的神情,道:“霓凰姐姐没有苏哥哥聪明,飞流要有耐心教哦。”
飞流瞪大了眼睛,歪着头想了想。凭他如何组织语言,却没办法完整讲出来,只能手脚连着一起比划。霓凰笑了笑:“是我不对,飞流把姐姐当做苏哥哥,重新来一次好不好?”
飞流连忙点头,闭起眼睛,认真地从霓凰双臂开始运气。霓凰亦闭起眼睛,感受气息经脉在飞流的内力下逐一通畅,再感受内息的游走。不多时,便把基本的手法功力了记心中。只是个钟一些奥妙之处,霓凰细细思索许久,仍不得章法,便摇头笑了笑,还是要等蔺晨回来再请教。
看见飞流一脸委屈自责的样子,霓凰心知他在懊恼,微笑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来。”
飞流低着头起身,走在霓凰身旁坐下,又将头伏在她的膝上,一如往常趴在苏哥哥身边一样。
霓凰含笑将手放在飞流头上,问道:“飞流,以前苏哥哥不舒服时,你也是这样守着他,是吗?”
飞流“嗯”了一声,目光无神地看着门外的雨帘。
霓凰抿嘴笑了笑:“那以后霓凰姐姐都和你一起守着苏哥哥,好不好?”
“好。”飞流轻轻点了点头。
霓凰抬头,有些惆怅地看着门外,低声喃道:“我很笨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是林殊哥哥照顾我,一直都是,可我,却总也没办法照顾好他。很多时候,我看着你,看着蔺晨,看着黎纲,我都在想,我做的还没有你们好。”
飞流静静听着这番话,不禁皱起眉头努力地思考,他不明白这个霓凰姐姐有哪里不好,又有哪里笨,他只能摇了摇头,表达他对这番话的否定。
“苏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是吗?”
飞流直起身子,郑重地纠正:“最最好。”
霓凰不禁扑哧一笑,“是啊,是最最好的人。他心里装着每一个人,才会让他累病了。”霓凰轻轻眨了两下眼睛,让眼底的湿润悄悄地流淌回去,缓缓道:“我知道,他一直都在厌恶这个自己。他觉得,他再也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林殊哥哥了,所以我们成了亲,他却依旧与我保持着距离。可是我不怨他,是我没有给他足够的信心,对吗?”
飞流仿佛听懂了这段话,把头甩地像拨浪鼓一般,伸手指着霓凰:“不对,你在,开心。”
霓凰轻轻一笑:“苏哥哥比以前开心吗?”
飞流急忙点头,“真的。”
霓凰心底一股暖意淌过,回首看了看内室,梅长苏正静静地睡着,霓凰出神道:“苏哥哥有一天离开你,你会伤心吗?”
“不离开。”
霓凰恍然回过神,看到飞流焦急的面容,哑然失笑,怎么会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飞流这个孩子,怎么能承受这种生死离别呢。不禁张开手臂:“到那天,你跟着霓凰姐姐走,姐姐照顾你。”
飞流想了想蔺晨玩世不恭的样子,点了点头,伏身趴在霓凰的怀里:“苏哥哥,霓凰姐姐,飞流,在一起。”
“是啊,在一起,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