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萧景琰正式登基,改年号启淳,奉生母静贵妃为太后,立太子妃柳氏为皇后。
新朝初立,金陵满城皆是新气象。萧景琰到底不似祈王,虽已开始推行新政,清除积弊,却分寸把握极佳,循序渐进,朝野上下悬着的心倒也放了下来。如此看来,新帝必会开创盛世。
皇子百日宴归来,梅长苏静静坐在府中凉亭出神,明君治世,到底他亲眼见到了,虽不能亲力辅佐,可也心中无憾。算来,也是离京的时候了。梅长苏默然看着池中一对锦鲤,身形不离,畅意游动,不觉嘴角扯出一丝微笑。
“兄长,”霓凰行至身后,执一件薄衣,微笑着披在梅长苏肩上,“初秋天已凉了。”
梅长苏回首,看着霓凰柔情的双眼,覆住霓凰的手,和煦一笑。
“宫里留了两个时辰,兄长可有疲累?”
梅长苏摇了摇头,温然道:“旧友相叙,哪里觉得时辰长。”
霓凰笑了笑:“是呀,毕竟是新的开端,小皇子虽百日已见伶俐,想来长大后定然像咱们的陛下,忠义耿直。”
梅长苏垂了下眼帘,今日霓凰逗弄稚子的神情,全无沙场统帅的豪情,尽是小女儿风范。梅长苏心头一动,缓缓起身,抚了霓凰的鬓发,疼惜道:“景琰政事渐顺,我已无牵挂。”
“兄长接下来无论如何打算,霓凰都要陪着,片刻不离。”霓凰笑盈盈地目光对视,眼中闪着清明聪慧,竟是一副少女姿态,像极了少时的样子。
梅长苏心中一暖,亦是满腹深情,只可惜这般好的霓凰,他却不能与她终老。梅长苏伸出手,轻轻拥她入怀:“不离开,我说到做到。”
金陵相认两年多来,林殊哥哥主动拥她的次数屈指可数,霓凰心中贪恋,默默闭上双眼,感受着梅长苏胸腔中轻缓的跳动,只期望这般时光能久一点。
想当初,猎场驰疆,他和她卯足了劲,只为争得头猎的奖励。
想当初,河畔饮马,他和她共舞长剑,誓要把林穆两家剑法比个高低。
想当初,宫中赐婚,他和她一个满面羞红,一个喜上眉梢,惹得太奶奶他们开怀大笑。
“姐姐,姐姐,”正安静时穆青高声呼喊的声音一路传来。
二人虽有不舍,却也都松了怀抱,转身,看见穆青匆匆跑来,又立定时愕然又尴尬的面容:“呃,那个,我,没事了。”
霓凰看了一眼端着笑的梅长苏,负手转身问:“毛毛躁躁,要说事情的话快说。”
穆青嘿嘿一笑,上前一步:“我可不是故意打扰你们的啊,要怪就怪陛下说的太突然了。”
“陛下说什么了?”梅长苏神色一紧。
穆青敏锐察觉,忙嬉笑道:“也不是大事,就是陛下今日召集诸藩王商议回藩一事,后日就动身了。我就想着,姐夫一直没回过云南,来问问要不要一起去玩玩。”
霓凰不禁气结:“后日之事,也值得这般莽撞。”
“姐夫忙嘛,江左盟那帮人事事都要问姐夫,我怕说晚了,姐夫去不了怎么办。”穆青凑到梅长苏身旁探头问道,“姐夫上次去云南还是十几年前吧,我都不怎么记得了呢。”
霓凰看着穆青这般样子,不禁笑了,林殊哥哥跑去云南的时候,穆青不过四五岁,母妃疼爱,把他养成一个胖小子。穆青迈着小腿,总要跟在后面。那时的林殊哥哥,性情张扬,而自己也是一个惹祸精,两个人三五下就把穆青丢在府里,直叫穆青去找母妃哭鼻子。
偏偏那时母妃对林殊哥哥喜欢的紧,半点不舍得委屈,只能叫了乳母小厮陪着穆青玩闹。
霓凰侧首,见梅长苏亦是嘴角含笑,心知兄长也是忆起那时时光,不觉呆呆地望着。
穆青见二人皆未答话,只是相望着出神,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左右盼顾,盘算着是否要再次打断,会否被姐姐再责骂一通。
秋风初起,梅长苏不意,一声轻嗽将几人沉默情景打破。霓凰忧心,忙问道,“兄长可有不适?”梅长苏摆了摆手,“不妨事,是我自己喉咙呛到了。”
霓凰一丝心疼,如今兄长的身体比之当年万一不过,回首对穆青道“云南路远,此事稍后再议吧。”
正说着,梅长苏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又对穆青和煦一笑,启唇道:“霓凰,我欠蔺晨太多了,我想。。”
“霓凰明白,”微笑打断,霓凰看着梅长苏的眼睛,仿若心意相通,转身对穆青道,“我们会去琅琊山,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云南的事情,等以后兄长有时间了,我们再去。”
梅长苏心底暖意淌过,对穆青道:“青儿,抱歉,要负了你的好意了。”
穆青看着二人郎情妾意的样子,哈哈一笑:“嗨,姐夫跟我客气什么啊,我姐说什么,我向来听什么。就是青儿后日就走了,不能和姐夫多待几天。”
“陛下初登基,去岁又有征战,难免邻国存了虎狼之心,差你们这些藩王回去坐镇也是应当的。日后南境安宁,全权指待你了。”
“姐夫放心,我虽不能保证把云南治理的像姐姐一般好,但是震慑一下南楚守我百姓安宁,还是能做到的。”
霓凰与梅长苏会心一笑,霓凰少有称赞道:“青儿长大了,这算有了王爷的样子。”
穆青笑嘻嘻地上前搀住梅长苏,三人向屋内踱去。穆青叹息道:“只是不知姐姐姐夫这一去,要多久才能见到。”
梅长苏笑道:“此去又不是生离死别,相见总是容易的。”
穆青嘟起嘴:“姐姐把青儿一个人丢回云南去,青儿也不要想成亲的事了。”
霓凰又气又笑:“想要与穆王府结亲之人多了去了,难不成我不在,他们连求亲都不愿做了?”
“姐姐是长辈嘛,姐姐不在府坐镇,青儿哪敢私自做决定。”
梅长苏听着对话,笑道:“穆王府的亲可不是随便结的,我看恒国公府家的樊二小姐就不错,性情温婉,识体大方,重要的是从小看父兄出征,虽不擅武功,却有将门风范。”
霓凰扬眉,“即这般好,我便向陛下请旨赐婚。”
穆青缩了缩脖子,“姐夫说好那自然是好的,可总得让我先打听打听吧。至少得有姐姐一半好才行。”
霓凰揶揄道:“也不知是谁心急要娶亲,只怕你是打听看是否性子好,不欺负你吧。”
“谁说两个人要一个欺负另一个的,我看姐姐姐夫这样就挺好嘛。”
穆青嘴巴出名的甜,然而这话也说到了二人心里,相顾一笑,悠然踱步。
穆青顺杆儿爬的性子上来,探头笑道:“姐姐只说我,自己也要多对姐夫好点,琅琊山清水秀,最惬意不过了。倒是快点给我添个外甥啊。”
霓凰一掌劈去,“越来没有正型,姐姐还指望你早日成婚,让姐姐多个侄子,到时看你是否还这般孩子气。”
穆青吐吐舌头,“都好都好,等我回了云南,就去打探一下那位樊二小姐去。”
三人这般信步走着,仿若寻常人家姻亲郎舅闲谈,若非眼前仿制百年帅府的庭院,那些背后隐晦沉重的故事,就会随着这些家常对话烟消云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