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霓凰郡主请旨完婚,太子感念郡主痴情,林氏一门忠烈,虽觉惋惜,奈何郡主心意决绝,遂命礼部筹备。
为显皇恩浩荡,静贵妃与莅阳长公主亲临穆王府,为郡主匀面梳妆,绾发成髻。因仍在太皇太后国丧孝期,且区别于传统嫁娶,大礼并未用宴乐,仅有霓凰盛装入祠,叩拜林氏牌位即为礼成。
霓凰郡主大婚,京中显要无人不临场相贺,林氏宗祠原不是宽阔之处,便仅有皇族与一品官员贵妇得以在宗祠内观礼,其余朝臣竟只能列于宗祠之外,静待郡主车鸾行至。
宗祠东阁的门半掩着,梅长苏静静立在门侧的阴影中,悄然注视着宗祠中熙攘的众人,霓凰车马已至,诸人视线皆投向宗祠大门,无人会留意到,东阁不起眼的阴影中,原本已经死去的林殊其人。
霓凰身着一袭逶迤火红嫁衣,明鸟霞披,玉带束腰,一改往日沙场豪情。因为林殊已逝,并未用红巾盖头,霓凰面带微笑,神色坚毅,长发绾髻,俏鼻挺立,粉面红妆,威严中几分灵动,几分温婉。不同于寻常二八年华的闺中少女,多年的磨砺更透露出贵气成熟。原本唏嘘扼腕的诸人,竟纷纷折服于此刻她周身的沉静坚定。
梅长苏身子晃了晃,一手扶住门框,颤抖地看向步步踏入宗祠的火红身影,气息久久不能平复。
那是十几岁时,不愿服输与自己驰疆赛马的霓凰。
那是赐婚旨意初下,神色羞恼躲进太奶奶怀中的霓凰。
那是京外亭中,含泪呼唤林殊哥哥,满眼哀伤的霓凰。
那是梅岭军中,伏在自己身边哭诉祈求的霓凰。
那是多少次他梦中浑浑噩噩,呓语挂念的霓凰。
身侧的飞流穿了讨喜的绛色衣服,歪着头看了许久,突然伸臂指着阁下,道:“霓凰姐姐。”
梅长苏轻轻笑了笑,道:“是的,今天是你霓凰姐姐的大喜之日。”
飞流皱着眉,努力思索起往日看到的民间婚礼,奇怪道:“苏哥哥,不在。”
梅长苏长长一叹,哑声道:“是啊,苏哥哥不能去迎霓凰姐姐,只能在这里看着她,霓凰姐姐今天很好看,是不是。”
飞流郑重地点了点头,看着霓凰停下,俯身叩拜,行礼,奉茶,敬香。
大礼由礼部主持,因林氏已无人存世,便由渊源颇深的静贵妃与言侯代行长辈之礼。仪式行完,萧景琰亲自执笔,于林氏宗谱上林殊名字的旁边,缀上霓凰的封号名讳,封存供于宗祠牌位当中。
大礼一无宴乐二无酒席,朝臣一番恭贺后渐渐散去,霓凰立于祠外,垂首一一送别,只待祠中余下景琰诸人。
梅长苏缓缓自东阁步下,红装映衬,面色亦添一丝潮红,温润如玉的面上挂着微笑,轻轻携住霓凰的手,复入宗祠中并肩跪于林氏牌位前。
叩首敬香后,梅长苏缓声道:“父亲母亲在上,孩儿林殊携妇穆氏,上告林氏列祖列宗,愿得父母宗亲护佑,此生和睦圆满,至死不弃。”
霓凰亦俯身叩首,道:“儿媳穆氏,定遵林氏遗训敬爱夫君,秉承林氏风骨,请父亲母亲赐福。”
昭告林氏宗亲,又行过大礼后,二人方起身,转向静贵妃与言侯叩首行礼。静贵妃早已眼中含泪,忙上前搀扶,又从袖间取了一对金镯,含笑交予霓凰:“这是当年宸妃入宫时的嫁妆,后来宸妃又赠予我,如今林氏没有多少遗物存世,这也算是我代你们父亲姑母的一点心意。”
霓凰叩首接过,仔细接了过来。金镯打造极为精致,上刻富贵牡丹,团福祥云,内刻小篆林字,尘封着当年盛极一时的世代忠良之心。霓凰轻轻戴到腕间,又俯首叩谢。
言侯亦是万千思绪,林燮大哥,如今我代你受这一拜,见证了小殊与霓凰的永结同心。这两个孩子虽然历经磨难,可初心不改,终于得以成婚,你终可了此心愿。待他日我们泉下相见,我也能给你一个交待了。
梅长苏握住霓凰的手,目光柔情,轻声唤道:“霓凰,我林殊此生,定不相负。”
霓凰亦是轻巧入怀,含笑回应:“此生来世,霓凰愿追随兄长,不离不弃。”
十四年之久,他们终于能携手走在一起,曾经的孤寂,凄楚,思念与绝望,在这一相拥中化解消散,纵使接下来仅有三年相守,可对比这些年错过的光阴,已然够了。林殊哥哥,我只愿在接下来的日子,换我来守护你。
唯愿死生挈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原本空无一人的林府,在大礼后逐渐灵动起来。霓凰自穆王府精心挑选了十数位忠心耿耿,口风严紧的仆众,悄然迁居。穆王府的旧人们见识过霓凰治军的威严,无人不小心行事,内院外堂,井然有序,陆续拜访的达官贵族,没有人能发现,林府真正的主人就堂然入住。
大礼之后诸人都是喜气洋洋,仿佛这两年来所有的阴暗苦楚,随着一袭火红嫁衣烟消云散。穆青终日在两府间奔波,见到梅长苏也嘻嘻笑着,亲热唤道:“姐夫。”
黎纲甄平等人,也刻意选了喜庆颜色的衣服,哄着飞流换上。蔺晨一副游手好闲,背着霓凰对黎纲嘀咕道:“这林府一群男人,郡主也不带两个丫头过来,不好玩。”
唯独飞流嘟着嘴,蔺晨不时逗他:“飞流,你苏哥哥已经成亲了,你要搬出苏哥哥的房间才行。”
飞流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理他。黎纲忍着笑,也禁不住逗弄:“对的,你蔺晨哥哥说的没错,以后你不能再在苏哥哥房间赖着了,要懂事。”
飞流急的直跺脚,一口银牙咬的直响,憋了许久,狠狠吐出几个字:“不可以。”
“你们就别欺负他了,来,飞流,苏哥哥不会赶你走。”梅长苏从旁边走来,飞流马上扑进梅长苏怀里,像蛇一样紧紧缠住,小脸埋在梅长苏胸前,极度委屈。
霓凰站在一旁笑道:“蔺晨平日就会欺负飞流,兄长该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该查的案子,让他跑一跑。”
“哈,郡主你这刚成亲怎么就学会长苏那一套,我要去,也要把飞流剥下来带去。”蔺晨说话就要上前。
梅长苏伸手护住飞流,笑道:“别想。”
蔺晨不得不用手一一指着忍着笑的诸人,摇头道:“都是没良心的,合该我才是忙前忙后跑腿干活的长工,那我也要扫扫兴。”说完一手扯起梅长苏的手,“来,长苏,跟我吃药去,要乖哦。”
梅长苏拖着身上挂着的飞流,被蔺晨牵着走,纵使行走不利,可心底却坦荡明亮,霓凰笑着耸耸肩,移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