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足足昏迷了二十五日,才醒了过来。昏迷之中,因为不便移动,便在梅岭附近琅琊阁的一个铺子休憩。
先时飞流几乎每日问上数次,为何苏哥哥不醒,起初蔺晨骗他采花跳舞,次数多了飞流自然不信了。
霓凰却从未问过蔺晨这个问题,蔺晨忍不住跑去打探,霓凰莞尔一笑:“他会醒来的,蔺公子不是也很自信吗。”
蔺晨耸耸肩,这个不怒自威的郡主他到底不敢逗弄,闲暇独自守着梅长苏时,悄声絮叨着:“长苏你说,原本我们游山玩水,带着飞流宫羽,一路当潇洒惬意,如今加上郡主,这日后怎么玩呢?”
梅长苏九死一生,自然满室欢喜。飞流直乐得死死抱住,任谁也不能让他离开。蔺晨咧了嘴感叹自己的妙手回春,细细把脉,情形倒比他预料的还要好些。
“长苏啊,我原以为你就算醒,也就挣个半年的命,结果你这一美容觉睡的,倒有可能多个一年半载,你还能多给我琅琊阁付点药钱。”蔺晨手里摆弄着冬日怎么也用不上的纸扇,依然不靠谱的随口乱诌。
黎纲不由得皱眉:“蔺公子,宗主好不容易醒过来,你能不能不咒他。”
“难道他接下来离得了汤药吗,可怜我还得实时看着他,郡主你说是不?”霓凰早已习惯蔺晨这幅德性,大度一笑。只轻轻握住梅长苏的手,面露喜色。
梅长苏身子虽虚,却也笑骂:“说你是江湖郎中,你还真揣上了,江左盟没钱付你。”
蔺晨点了点头,踱了两步,语重心长道:“那只有飞流来抵了。”室内便很快转入鸡飞狗跳状。
梅长苏略略调养了几日,便开始命黎纲一一陈述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听闻金陵林府复起之事,不由得长叹一口气。并未说些什么,只是卧塌静养时,不时出神。将养近半月,终于缓缓向廊州启程。
梅长苏曾经劝过霓凰回京述职,被霓凰笑语拒绝了。无奈叹道:“霓凰,你是朝廷郡主,云南赫赫有名的巾帼女将,突然消失了,还不知京城江湖如何揣测。更何况,你这般守着我,不合名分,朝中上下,又当如何看待?”
霓凰振振有词:“十三年我也这般过来了,我有太皇太后赐婚,虽未成婚,可这旨意也从未废除,名分上如何不合呢。如今冤案平反,我大可以林氏遗属身份上书太子,此生不嫁他人。”
梅长苏怔了怔,只能伸臂握住她的手:“霓凰,我原应该照顾你,可如今我连自己也照顾不了。你…”想了想,梅长苏又没有继续下去,转而笑道:“这心性,倒真随了老王爷。”
霓凰笑道:“是啊,林殊哥哥你一直最奈何不了的就是我了。霓凰能一直在你身边,就足够了。”
梅长苏不禁一丝心伤,霓凰枯等他十几年,彼时,她完全不知晓自己活下来的消息,是何等的执念,让一个韶华正盛的女孩,蓦然变成孤单的铁血女将。返回来,自己又何尝不是心中时时思念。他梅长苏何德何能,竟能让他的小女孩这般痴情。罢了,即无法劝服,便不再劝了。
当然梅长苏劝不了女子的还有另一个,他曾经派伶牙俐齿又怜香惜玉的蔺晨劝过,可蔺晨传回来的话是这样的。“宗主改变不了郡主的心意,同样也改变不了我的。宫羽唯愿能跟随宗主,在宗主需要时能帮上忙。若宗主或郡主觉得宫羽妨碍了什么,那我远远跟着就是。”
梅长苏又是长叹,他驾驭得了争权夺势,血雨腥风,可是儿女情长,他真的不能左右他人心意。
正值梅花盛开的时节,梅长苏坐在廊前,看着蔺晨与飞流在园中上下翻飞,黎纲正带着琅琊阁的仆从,在园内各处装点着各式红梅。此处虽不似京中苏宅宽阔,却也有一番雅致情韵。霓凰取了貂绒替他围上,微笑着立在他的身旁。
梅长苏一时觉得,此刻,应是他多次梦中逡巡,所曾希冀的吧。
这般将行将养,新年将至。
林府果然赶在年前落成,凭借着言侯与萧景琰的回忆,格局严谨,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静贵妃来看时,不禁一番感慨,一面走着,一面絮叨着讲着自己未入宫时,在府内与林燮,宸妃的旧事。静贵妃入宫后,便几乎没再回过这里,萧景琰便也指着各处,同母亲讲着小时候与小殊各处玩闹的故事。
半个府邸走下来,静贵妃逐渐从回忆变成感伤:“想当年诺大的林府,也是热闹,如今虽然复建,可一个旧人也没有了。”
梅长苏一行终在小年前赶回到琅琊山,飞流已经有两年在金陵过年,早已不耐烦京中的枯燥繁琐,想到可以在琅琊山自在玩闹,每日都是喜笑颜开。黎纲甄平也觉得如同回家一般,赶着年前这些日子打点年货,仔细置办好过年的事宜。
往年不论是在廊州还是琅琊阁过年,总是一群男人围在一起,如今有霓凰在,又是执掌云南一府事务多年,料理过年事宜也颇有想法。黎纲不愿打扰梅长苏,倒也愿意让霓凰拿捏一些主意。
蔺晨揣着手,不禁赞道:“这有郡主在,我连地主之谊也不必尽了,这江左盟这么些年,就是缺个女主人。”
梅长苏自觉回到此处,身心也舒坦了许多,见蔺晨此状,忍不住揶揄他:“我看是琅琊阁缺吧。”
蔺晨乐得四处带着霓凰游荡,尽力彰显他琅琊阁的物宝天华,人杰地灵。梅长苏摇头笑着对霓凰取笑:“蔺少阁主有小半年不管阁中事务,这琅琊阁竟然没垮,可见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蔺晨得意洋洋,命仆众奉上这些年存余的上等好茶,几乎一日换饮一种,品味之后更要数落一番京中那些不堪入口的茶饮。梅长苏心情极好,这几日与他一处坐着拥炉品茶,乐得逍遥。
年前,梅长苏命江左盟悄悄打点送去言侯、蒙挚、长公主府的新年贺礼均已送达,言豫津更是托人带回来自己走访多地寻来的一支古曲残本,梅长苏接了,又命黎纲送给了宫羽。
梅长苏倚在室内榻上,一封封读了京中挚友们的来信。手中轻轻摩挲着信纸,不由得怔怔望向山间出神。霓凰看见几上各位旧人的拜年贺帖,被仔细摆放码好,连云南方向穆青的贺帖也已经送达,唯金陵来的贺帖留了一封的位置空着,心知梅长苏心中在挂念萧景琰。
只是新年伊始,萧景琰的贺帖永远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不知十四年前,方经历了挫骨削皮之苦的林殊哥哥,是否也这般坐在琅琊阁中,遥想挂念着京中的萧景琰。而痛失好友的萧景琰,此刻怕也想起了十四年前那个新年的情景吧。
担心梅长苏忧思伤身,霓凰笑着安慰道:“今年是太子第一次主持过年,从祭礼到大典,再到十五,怕是有的忙。”
梅长苏微笑道:“有静贵妃在,景琰心底总是有主心的。今年朝局人心齐聚,新年大吉大利,以前的气象便可都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