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年秋,日寇不敢随意进入根据地,网罗汉奸化装成小商客探查我方消息。“咚,噔噔!”……是一个身穿灰色衣服的中年人,单手摇着有板有眼的鼓点儿,不住地吆喊着:“没钱人做生意,零碎小货,孩子、女人快来呀嗨!卖针卖线捎上洋糖!嗨呀嘛嗨,赊三不如现二,贱卖不赊,嗨呀嘛嗨……”
他放下招人的响鼓,打开小货软包,贼头贼脑而又油嘴滑舌地像个耍把戏的,招来一伙嘻嘻哈哈的孩子。“孩子们,哈哈,欢迎你们赶快买洋糖来!”那商客说。“俺没钱,俺没钱。”几个孩子说。也怪,那商客见来了许多孩子,他们本不是顾客,但他冷冷地笑着与孩子们搭讪拉呱,与他们开玩逗笑,给他们分吃洋糖。说:“乖乖们,你们都是好孩子。你们认得这玩儿吗?”那商客从包裹里拿出带白瓶,明光发亮的一截铁丝说:再次问见过吗?”他说着给孩子们分了洋糖。
“认得,认得,一圈圈的铁丝,还有白瓶瓶哩!日长啦,是几月前的事呢。”是一个姓李的孩子争先恐后地说。另一个孩子连忙插嘴说:“还有多多的枪,是那日早晨游击队的叔叔们,每人扛了两枝,还有几门小钢炮哩。”“……”。
那商客掏出一袋袋洋糖,给了那多嘴的孩子。一伙孩子“哄”地抢糖了。因为得到与得不到的争议,引起了长时间的争吵。岁数小点的孩子,因没抢到糖块,就“哇”地哭了起来。而那商客收了摊子匆匆地溜了去。
小枝跑回家根儿底的与妈妈说了遍。末了,他又补充说:“妈妈,那商客不像个好人,谁的东西愿无故地去给人?妈妈点了点头就忙跑去二叔家。二叔忙召开了党员会商量了对策。他皱着眉头对大伙说:“要很快通知村民做好坚壁清野——不好啦,估计今晚日寇会要来的。”他把毡帽脱了下来,扬着说。“二叔,可不可以给游击队送个情报呢?”金枝说。
“可以,你写封信,画个山水道路地图,建议游击队首长要兵分三路,铁架山大路为主力战地,分别在村北,村南小路伏击,以免从小路逃窜;村西小路要埋好地雷,力争把进犯的日寇一网打尽。严成要亲自去送信,他说别人去他有点不放心。二叔提议要郝白前去,他说严成老了。可严成嘿嘿着反对说:“这重大的事靠他个孩子就放心吗?只能我去,嘿……”他说着拿了手信和作战地图匆匆地去了。
王二叔与金枝组织党员、干部、群众把未转移的通讯铁丝转送到深山坚壁起来,各家男女劳力一齐动手把牛羊送去深山老林里,把衣物以及粮食挖坑洞深藏。党员、干部昼夜不停在村西大路布了地雷。
天朦朦亮,突然刮起了呼啦呼啦凶猛的狂风,地面上积存的残枝败叶被拧成风柱模样,一会儿又散了开去。鹅蛋石滚动着,沙粒起起落落象六月的冰雹,是那么稠密落地有声。金枝院里碗口粗的通天杨有几棵被连根拔起。人们都躲藏起来。小枝兄弟跑回院来哭着,他俩的头部被飞沙走石击起毛杏大小一样的疙瘩。
通夜没休息的人们疲累不堪了。他们以为日寇不来了,都回家打起盹来。王二叔、张金枝、刘二元等,拖着沉重而累散的身子刚回村边,突然日寇从铁架山大路浩浩荡荡飞一样地冲下来。金枝听二叔的指挥,不顾一切地跑去河西当街的破庙堂,使劲地敲了大钟,要村民们赶快逃跑。那狡猾的鬼子不知从哪儿冲上一个班把她抓了。
村民们听了防敌警钟,多数人侥幸而逃去。但那些尚未逃去的人被日寇赶去了三个集中点上——河东一处,河西两处。而金枝被鬼子推拥回自己的院里。院里已被抓回来的村民很多。伪军持枪把守着门口。村民已被日寇审问、拷打,要他们供出王二叔、张金枝、严成、刘二元等大大的共党头目;要他们供出共产党员花名;也让他们供出谁是八路军家属。他们的口号是:宁愿错杀一万个良民也不放过共产党员一人。
杀场里三个鬼子为一组,首先给男成年人上毒刑。鬼子认为男人是罪魁祸首,也有共党的骨干。正在捆、绑、吊打之时,忽然,街头枪声大作。那是王二叔、刘二元、郝白等八九个中共党员从虎口逃了出去。鬼子拼命疾追,王二叔见十多个党员干部要被鬼子抓着,忙从腰里掏出几把银洋“哗”地扔到鬼子面前,鬼子们顾抢银洋,年轻的党员们脱了险。但,年老的王二叔和多病的刘二元被日寇抓了回来。将他俩拉到第一杀场(刘二元的家院),鬼子嘟哝着说他俩是共党头目。
“啪!啪!”刘二元刚被拥进院里,衬着早准备好了的高桌,两只手十个指头都被剁掉。因过累他的肺病发作,吐了几口鲜血。鬼子见他是个病人,忙让伪军拉出大门外将他枪毙,他壮烈地牺牲。
二叔呢,被圈进本院马号里去。他深知自己的生命完了,只觉得面前一片昏暗,死亡的阴影浮在面前,而死沉的空气浓重地把他笼罩起来。他大脑里没有什么,什么也没有,只有“共产党”三个字和激昂愤慨的情绪。他的脸上烧骚骚的,热辣辣的。他激动、亢奋,用宏亮,粗犷的嗓门呐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到国民党反动派及一切……他又觉得呼喊没用,呼喊不解恨,就沉默了会儿,忽然想起布地雷阵时剩下包炸药还在腰里,就趁机做好了一切准备,在结束自己生命的同时,要消灭那些日寇。
“嘎嚓!”马号的门打开了,两个留着小胡子,矮个子的日寇闯进来,手里拿着锋利的洋刀,三拳两脚要他赶快滚出院去,紧靠着边,用麻绳把他捆在树上,要他吐供说:“共党的王老头!你是大大的共党头目,你要供出共党的党员花名来,供出割通讯线路的花名来,供出来的不杀!”
二叔清楚地知道鬼子的死门关难闯,但他丝毫不灰心冷意,毫不畏惧惊慌,也毫不顾忌,妥胁,更不叛党求生。他咬牙切齿地说:“侵略者——日寇,你们是黑心狼,是中国人民的死敌!”他又说:“是!我就是共产党的头目,我也是割通讯线路的头目。”“统统的供出来的不杀!”一个鬼子用带剌刀的枪逼着说。
“我只知道我,别人我不知道。”鬼子见他那从容不迫的样子,就估摸出从他的嘴里挤不出真话来,气急败坏地咆哮起来,拿起刀枪,忍不住要动武了说:“你招不招?!”鬼子用洋刀对准他的胸口说。“招,我招啦。”他高声说,“把你们的鬼子都集合到我身边来,我想看看他们一个个的厉害模样,再统统地吐供嘛。”
那些鬼子听了二叔的要求,出于他们的图谋、妄想,互相嘟哝了些使人听不懂的日语,走了。一会儿拥来一伙双手持着装好尖刀的长枪,杀气腾腾站在王二叔面前。大队长田本·三郎单手持着装好弹药的短枪站在二叔面前。二叔高呼着:“共产党万岁!共产党人是杀不绝斩不尽,越杀越多越强盛!”说完“轰”得一声,炸药包爆炸了,鬼子都腾了空。二叔为革命而英勇就义。
余部的鬼子慌了,他们生气地嘟哝着巴格亚鲁(笨蛋、愚蠢)而惊惶失措地收拾了少头没肢的尸体。
鬼子更加凶残了。他们把三个杀场的百姓们都赶来金枝的窑院里。疯狂而毫无人性地无耻地玩弄与奸污女性了。挑选了十多个漂亮、年轻的姑娘、媳妇,逼迫她们抱来一堆柴草点燃;将她们的裤子、裤叉脱掉,要她们赤着屁股绕着火堆扭起秧歌来。他们见哪人不放劲去扭,便咯咯笑着用枪托使劲捅她们的屁股。妇女们怀着害羞,害怕交织起来的复杂情绪被迫地扭了起来。
但是,她们毕竟是人,人是有人性的,有礼规的,是懂羞怯耻的。她们有她们的人格尊严,就伸出只手捂着女性的……为了贞操贞节,要做贞烈。用另一只手捂着害臊的面部。
金枝羞搭搭地扭着,那惨淡的冷笑,痛心的哭声,滚烫的眼泪陪着姐妹们去被污辱,被嘲弄、被践踏。“日寇——侵略者——活畜牲!”她气忿地去想。她又咯咯笑了。那惨淡的冷笑,那残痛的哭声,是华夏儿女对侵略者所发的问号,是反侵略的决心,也是反侵略的誓言。“野蛮……惨无人道……”她们想。她们目睹、品尝了日寇的流氓——“我们本不无能。”她们清楚地知道——这样饱受欺凌、糟蹋污辱的她们,认为是国内反动派假抗日,真反共反人民造成的,是千真万确的。
那一伙鬼子流着涎水围着,瞅着,笑着。人们说鬼子张开毛楂楂的嘴巴,像头毛驴“哈哈哈”地叫着(笑)。时儿滚上去不是吻一口,便是扯去她们的护羞手儿,从屁股上“啪啪”地响几响,得意地哈哈笑了。玩弄、嘲笑足了,他们动手拉得拉,推得推,要满足他们的兽欲了。那鬼子拉去了金枝、二姨太,还有不足十五岁的小姑娘去奸污。
那两个鬼子把金枝拉去新窑里,出着鬼脸,说:“中国大大漂亮的娘们,大大的好!”一个留着八字胡子的鬼子,出着鬼脸要强奸金枝了。金枝最讨厌、最憎恨的就是这些人模兽心肝的活畜牲。她“啪”地唾了那鬼子满脸。而那鬼子顾不得动气,只是用手绢儿擦了擦,手忙脚乱地要搞它们所谓的兽欲。
金枝估计她的生命完结了,就急中生智,趁机抢了把东洋大刀“噌”地把那鬼子从前心捅到后心。只听得他“嗷嗷”尖叫了几声跌在地上了。另一个鬼子一见忙逃出院去。金枝手持洋刀趁胜追赶出去,把一伙毫无准备的鬼子惊散了。金枝怒气冲天在追赶。她说:“杀!没长尾巴的活畜牲!”
欲话说,一人舍命,万人难挡。“舍得一身剐”的金枝横冲直撞,把伙鬼子杀得跑得跑,溜得溜,连反映也没了。饱受欺凌的乡亲们既高兴又担忧。但毕竟英雄难抵众兵卒。她被背后溜来几个鬼子一个飞脚踢准了他的持刀手腕,那洋刀“啪”地落在地上。
她被绑在院里一棵杨树上,紧闭着眼,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第一个跑上来跟她作对的,是那个被他赶跑的矮个小脑壳鬼子,它举起洋刀向她的脖颈砍了下来,说:“共党的臭娘们,妈的,大大的凶手,我们得知你是大大的共党头目,你尝尝皇军的厉害,快招!”
“我不知道。”她闭着眼气恨地说。
“你丈夫老树参加共匪的干活?”
“不知道!”她摇着头说。
“说了的不杀!快快地交待!”
“杀不杀由鬼子的便!”
鬼子要动酷刑了。小脑壳鬼子用闪闪发光的洋刀,啪!啪!两刀劈掉了金枝的两只耳朵。厉声地说:“还不招吗!”
她怒视着鬼子没说话,只是摇了摇满是鲜血的头。“嚓!嚓!”鬼子衬着高橙剁掉了她的两手,还是厉声地用日语说:中国人(中国人非常厉害)“招不招?”
金枝咬紧牙关举起淌血的胳膊淋了鬼子满脸的鲜血,两个鬼子同时掏出早备好的尖刀,麻利地挖出了她的两只眼,“叭”地摔到她的脸部。骂她是硬骨头的共匪臭娘们。
年轻的,有骨气的,宁死不屈的女共产党员,血管里没血了,她似乎失去了知觉,但还恍恍惚惚,一时心亮一时模糊,她意识到她的生命已完结,就扭动失明的眼眶,寻找着两个未成人的娃,也寻找着二叔二婶,要他们抚养两个娃,长大成人去杀鬼子。她那伟大母亲的慈心,她那博大的胸怀,她那视死如归的精神,她用无音的哑嗓子说着她的遗言——声音在哪里呢?
“杀!”小脑壳鬼子清楚地知道金枝已没了气,但他发疯地和几个鬼子持着装备了刺刀的枪,将她的尸体搞了个“前进后退”,吼着“呀呀”的号子,把她的尸体刺成了筛底子……宁死不屈的中华女儿,伟大的中共党员走了,她永远走了。
“三哥,三嫂要你搞把剪子!”是一个洋财奴突然高叫。他们是日寇网罗了敌区的懒汉、大烟鬼、汉奸随他们来,钻进人们的家,开箱捣柜去搜寻好东西——吃的、穿的、用的、以及……“值钱的东西没啦,都藏了。”一个财奴说;另一个接着说:“嘿,没了东西咱就牵狗捉鸡嘛。总不能空回。有几个大烟鬼钻进王氏家搜到大烟一罐子,被另一个烟鬼告发。鬼子嘟哝了一阵,把烟抢去,打了他几个耳光,借口说村长是自己人,自己人就不准他们去抄家。那烟鬼自作自受地说:“小人错了,要大大地遵令。”于是他只能作揖打拱了。洋财队这边杀鸡,那边宰猪,真的连看门狗也被勒死打成捆准备运走。
临走时,除了河东几家富户外,村民们所有的房子都被放火烧掉,浓浓的黑烟滚滚而起,笼罩了整个村庄,炽热滚烫的火苗,呛人难嗅的恶臭味,混同噼哩啪啦刺耳的响声,以及偶发的爆炸声等等,是那么难看,难听,难嗅,难忍而又惊心动魄。
接着日寇把那些老弱病残,都赶去大街上架好机枪,正要开始扫射,斩草除根时,突然“轰!轰!轰!”三响,炸弹落在紧挨日寇的边沿上,爆炸的弹片四射,鬼子们惊慌失措地跳上了战马,拍马向铁架山大路逃跑。
但因烟雾的弥漫,人生地不熟。日寇、伪军以及洋财队,像热锅里的蚂蚁——乱跑乱转起来——他们深知是八路军,却不知实况。他们刚爬上铁架山的半腰,山上伏着的游击队突然吹起了冲锋号令,战士们如同天兵下凡,生龙活虎地战起来。枪声、炮声、手榴弹声,像炒豆似的,也像惊天动地的拉磨雷,唬得日寇没了反映。死得死,伤得伤,一堆堆的死伤者,堵塞了道路,无法通行,眼看要被一网打尽。
日寇的残部急忙返回来,折转北部小路儿逃窜。爬山不远,突然又一声号令,手榴弹爆炸声像似响雷。日寇连忙折转回来。其实这边小路只有聂双双领了五个新兵——化子弟兄。他双手开弓——一手吹着冲锋号,一手掷弹,却把大批敌人惊吓溃逃。
走投无路的日寇,只有绕路西逃而陷入了地雷网,“轰隆!轰隆!”地响彻云霄。什么的日寇、伪军、洋财队统统被一网打尽。
§§§第十四章
一场惊心动魄的大屠杀——反屠杀的鏖战轰轰烈烈地结束了。缴获了各种武器二百余件,弹药大批。英雄们的汗水和血,汇成一曲动人的乐章。
日寇残酷扫荡,给树林村造下了史无前例的极大损失,这种特大的灾难、罹难,虽是不可避免的,但也确是树林村农民所承受不了的致命性的打击与伤害。被杀的共产党员,八路军家属,良民不计其数。房屋都烧光,鲜血满街流,受迫害群众的恸哭声使人听了撕心裂肺。
五十多名官兵昼夜行军,作战的疲累不顾,他们放下枪杆子,全力以赴抢救民房。官兵们下河运水,担的担,抬的抬,端的端……为泼灭大火忙得满头大汗。
大火灭了,聂双双忙去帮着二婶给二叔重新洗去身上的血迹,换上了新衣服,从刘二元家背上二叔的尸体就走。二婶哭丧着脸不让他背,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房烧落了大顶,哪里停放呢?可他不听话,总想为去世的二叔找个暂时的归宿。
他一进二叔的小院,偏房和正房燃烧成一堆灰沫,残石残砖发出“噼叭”垂死的哀鸣,让人一见头发站立。他糊理糊涂扭头去了金枝家。只见金枝大姐也被残杀——还在木桩上绑着哩。
他辛酸地哭了,然而却咬紧牙关,愤怒而又低声地说:“唉,可怜的大姐,你你你……”他把二叔的尸体款款放下,泣不成声地从腰部抽出刺刀来,把她身上的捆绳割断,又见新窑洞的门窗烧没了。窑门口站着的小枝和小叶,满身血迹斑斑,正沙哑着嗓子呼妈喊奶地哭叫。双双同情而悲痛的眼泪遮没了他的眼眸,就拉着小枝兄弟放声地号了起来,高声叫着:“大姐!大姐!咱们做下个啥事?你走了,孩子们怎活呢?”他索性蹲下来,哭着,给两个孩子擦去满脸的血迹,脱下自身的两件衬衣又给两个冻得发抖的娃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