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杨介人瞟了马春汉一眼,慌忙圆场,“俺这位朋友武家出身,最反对我饶舌多话。他是笑我呢。如果总团师不嫌弃的话,这两件东西就赠送于您,算做进见之礼吧。”
“对对。”谷酉元从旁附和说,“俺这俩朋友投师心切,就算进见之礼吧。”
“啥?”韩欲明脸上当即泛起反感之色,悻悻地说道:“进见礼?哼!俺韩欲明饿死不吃昧心食,冻死不烤灯头火!扯旗造反为的是替天行道,扶危济困。你当俺和军阀、贪官、土匪头儿是一路货吗?”说着,就把水笔和怀表向桌边一推,对高堆才说:
“奉还!”
“好!”杨介人从高堆才手中接过水笔和怀表,连连点着头,称赞道,“清正廉洁,一代英杰!总团师,你既为豪杰之士,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与否?”
“有话请说。”
“听说义军要攻打县城。是吗?”
“啊?”韩欲明大吃一惊,忽地站起身来,低声怒喝道:“你咋知道的?”
“你是哪方奸细?”高堆才也惊愕地挺起细长的脖子,大声质问。
“说!哪方奸细?”路欲启跃身拔出了盒子炮。
“说!说!不说挑了你狗儿!”八条赤背汉子刷地一下挺出红缨标枪,将杨介人和马春汉围在了当中。枪尖紧挨着两人的身子,只要一动,就会流血。
“哎哎,别这样儿,别这样儿……”谷酉元慌忙起身,绕着圈子连连向众头领拱手,“嘿嘿嘿,离着点儿,离着点儿。总团师,叫他俩把话说完。看在俺的面上……”
“我刚才说过。”杨介人面对尖利的标枪,反而一变刚才的文弱样子,挺胸昂首,侃侃而谈:“走南闯北,天下事没有不知道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为。军阀交战,双方如何行动,相互各有所知,难道地方乡亲组织的义军,就能免得走漏风声吗?别说县城的民团知道,就连彰德府内的市民也听说啦。总团师,你以为这是轻而易举之事吗?”
“…”韩欲明蹙眉抿口,无言以对。
“想要开创一方天地,做出一番伟业,须看天下大势行事,方为上策。”杨介人继续说,“如今北京临时政府处于瘫痪,军阀之间争霸激烈,虽然不大料理地方之事,但他们却和地方官府穿着连裆裤。当农民义军处于薄弱阶段之时,他们可能暂不顾及。一旦他们的共同利益受到威胁之时,他们就会串通一气,一齐扑来。现在贸然攻打县城,还不是时候。凭人多势众,你或许可能一举打败民团,夺了城池,但是,军阀大兵来往频繁,多在县城驻扎,他们能容你在县城内立脚吗?你能够和他们同住一处吗?这么一来,民团、乡绅必然协同军阀一齐报复,天门大会能顶得住吗?不知总团师想过没有。”
“这个……”韩欲明不由低下了头,极不自然地挺了挺身子,茫然地问:“依你咋说?”
“常言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成大事,必得先建立可靠的根据地。以我之见,天门大会之基地处于太行山下,太行山山高林密,地势险要,居高临下,进退自如,水盛草丰,粮食自足,当地贫苦百姓痛恨官府,军阀暂时没有屯扎大兵。此地历来为藏龙卧虎之处,眼下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备,故而总团师应以现有地盘为基础,向西北两边扩张势力,占据豫、晋、冀三省交界处之山林。惟有以此为依托,方可逐步壮大力量,成为割据一方之雄师。”他见韩欲明沉思不语,又说,“国民党政府改组后,实行了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已肃清了广东军阀,巩固扩大了革命根据地。年初,共产党向全国提出了出兵北伐,推翻军阀统治之主张。如今……”
“啥?”韩欲明突然打断了杨介人的话,懵懂地问,“共产党?他们也主张打军阀?他们是哪个会门?”
“他们是哪个会门,我说不清。也许就叫共产党会吧。反正我知道他们是反军阀,反封建,打土豪劣绅,解救劳苦大众的。”
“这么说共产党也是替天行道的会门咧。你见过没有?”
“没有。不过,我走南闯北跑的地面广啦,他们做的事我知道,全中国、全世界,都知道。”
“那俺咋没见过咧?”
“到时候你一定会见到的。”
“哦。依你这般说……”韩欲明眼里放出沉思的亮光,语气缓和了一些,“俺不能打县城?打下也占不住?”
“能打。只是眼下不行。”杨介人说,“只有先站稳脚跟,迎接北伐军打过来,才可以……”
“迎接啥?”韩欲明陡然睁大了眼睛。
“迎接北伐大军。”
“屁!”韩欲明骇然翻了脸,“你这人是啥用心?叨咕来叨咕去,是叫俺迎接旁人的军队!俺堂堂天门大会,上敬文帝上神,下管千万会徒,咋能做那下贱事!叫他们来投靠俺吧!”
“就是呀。”高堆才见杨介人一表人才,学识渊博,口齿流利,谈吐非凡,比之自己不知要高出多少倍,心中的嫉妒之火早就燎动了。见韩欲明发了脾气,他立即火上浇油:“杨先生才学不凡,俺实在佩服。可是……你的来意真叫人弄不明白。是来拜师呢,还是来度徒哩?听你讲说的一番大话,俺们总团师、武团师,还有诸位头领们,倒都得拜你为师啦。天门大会须得学你说的啥共产党才是正路。哎呀,俺们原先杀官兵,剿土匪,好像都是小孩子闹着玩儿的。哈哈哈……”
“呔!规矩点儿!”路欲启也火了。“啪”地一拍桌子,向杨介人喝道:“你说的鸡巴天高地远,抖啥洋腔!你俩到底是啥人?想做啥?莫非单单是来教训人的?”
“是呀,”高堆才又说,“教训人也得瞧瞧是谁吧。俺们总团师……”
“哈哈哈……”马春汉突然大笑几声,向高堆才说:“你这头领恐怕是心术不正吧!苦口良药益于病,逆耳忠言利于行。你怎么光想听好话,怕听忠告之言呢?”
“你撒野!”韩欲明见马春汉把高堆才噎得面红耳赤,似是有意小觑他的威仪,便勃然大怒道,“黄嘴小儿,不识一点儿礼仪!竟敢在俺香坛胡言乱语!绑了!使枪杆捋狗儿一顿!”
“绑!绑!”
随着众人一声呼喝,韩欲虎等人“刷”地收起标枪,抓住马春汉的胳膊,抖开绳索就捆。
“哎哎,候动手,候动手咧……”谷酉元暗自埋怨马春汉把话说得太毛了,吓得连连拱着手,向韩欲明求情,“总团师留情、留情。看在俺的面子上,先别下手……”
“哼!”韩欲明不屑一顾地责怪道,“谷先生,不是看你的面子,就该把他枪挑了!你带的这朋友太狂妄。绑!”
马春汉当即被捆了个结实,但还是大笑着说:“哈哈,原来总团师如此心胸狭窄,不识善恶。不分青红皂白,动辄一打为快。这就叫能耐?这就叫威风?哈哈哈……”
“兄弟住口。”杨介人故作惋惜地摇头叹道,“马小弟,你有一身超人武艺,何愁没有投靠之门,焉会没有用武之地?甭说啦,各有各的规矩,等受了责打,咱们别投明主去吧。”然后,向韩欲明一拱手,微笑道:“总团师,我俩打扰你啦。后会有期。”说完,长叹一声,拍了拍马春汉的肩膀:“兄弟,你要忍耐着点儿。”
“开打!”高堆才一声喝,韩欲虎猛地抓住马春汉的后衣领,就往下摁。
“等一等!”路欲启突然喝止住了韩欲虎,向韩欲明说道,“大哥,他说他有超人武艺!有鸡巴啥能耐叫他亮一手儿,瞧谁能降住谁,别叫他们出去说咱没他能耐大,坏咱香坛威名。”
“…”韩欲明蹙眉沉思了一下,狠狠一抿嘴唇,向马春汉喝问道:“黄嘴小儿!你敢不敢和俺的弟兄比试比试?”
“比试什么?”马春汉昂头问道。
“对刺标子,瞄打快枪!”路欲启抢答道。
“还有吗?”马春汉又问。
“你还想比啥?”
“马上功夫!”
“你……你说比啥?”韩欲明吃惊地问。
“比比马上耍枪的本事!”马春汉挑衅地答。
“这个……”韩欲明着慌了。心想,若比标枪大刀,弟兄们不含糊。比快枪呢,有路欲启这个神枪手,也绝不会输场。可要比马上功夫,那可就要露丑了。哪一个有骑马的能耐呢?空骑着跑一跑都得抓紧马鬃,若再玩枪……
路欲启见韩欲明犯了难,忙唬喝着遮掩:“玩马算鸡巴啥本事!俺人人都会。不值得跟你比。不过,你若能赢了俺们的标枪、大刀,把马叫你玩玩儿也中。”他是抱着十拿九稳能赢了马春汉的标枪、快枪的心情,故意这么炫耀着。
“好,一言为定!”杨介人替马春汉回道,“总团师,咱可是比试,点到为止,不许伤身啊。”
“对对对!”谷酉元替马春汉担心得很,他也附和道,“点到为止,千万不可伤身。”
“中!”韩欲明高傲地向韩欲虎等人喝道,“先免打,解绑,比武!”
“是!”韩欲虎放开马春汉的后衣领,当即动手解绳。
“不敢劳动大驾。”马春汉戏谑地说着,向韩欲明点头一笑,猛然向后一跃,深深地吸了口气,把身子向下一蹲,又猛地往起一挺,口里喝声“开!”只听“咯崩崩”几声响,两臂上捆绑的豆颗儿粗的麻绳,当即断成了好几截。
韩欲明等人被惊得目瞪口呆。总团师殿里静寂得鸦雀无声。老大一阵儿,谷酉元才手舞足蹈地耸着尖鼻子连声喝起彩来:“好功夫!好功夫啊……”
“嘿嘿,小意思。”马春汉把断绳抖落在地,悠闲地舒了舒双臂,拉了拉被捆皱了的衣袖,向韩欲明问道:“总团师,哪一位上阵?到哪儿比试呀?”
“俺上阵!”路欲启这才从愣怔中反应过来。他眼里喷着忌火,向韩欲明请求道:“总团师,把弟兄们集合到操场去,也好长长咱们的威气。发令吧!”不等韩欲明回答,他就抖擞精神,脱掉上衣,把小腿上插的攘子上的猩红布条往绑带里掖了掖,从枪架上抽出两根红缨标枪,双手捧到马春汉面前,大方义气地说:“请挑一根!”
“好说。”马春汉端详了一下,信手接过一根,上下摸了摸枪杆,客气地说,“请首领赐教啦。”
“不客气。”路欲启气昂昂地再次向韩欲明说道:“大哥,发令啊!”
“中!”韩欲明只好怀着担忧的心情,向韩牛牛下了集合令:“掌大号!”
“嘟——嘟——嘟——”韩牛牛跑出殿门,一边吹着全体集合的号令,一边向南山脚下的操场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