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老抠盘腿坐在暖烘烘的热炕上,独自守着古色古香的楠木小炕桌吱儿咂儿喝小酒。酒是自家烧锅烧的,够劲儿。菜是猪肉血肠酸菜粉条子合在一起炖的,喷儿香。
夜里下了入冬以来的头场雪,今儿阳光很好。很好的阳光从窗上探进来,照在孔老抠粉红油亮的秃顶上,暖暖的,柔柔的,痒痒的,好似小六儿酥嫩的小手在抚摸他。小六儿是孔老抠上个月才娶来的小老婆,日头都晒腚了,这小娘们儿还在被窝里懒着呐!孔老抠忆起夜里翻肥稀嫩的小六儿在被窝里的浪劲儿,小腹就蹿起一股火,操!还是城里的女人够味儿。
孔老抠是这一方的甲富,家财万贯,良田千亩。院套围墙高达丈五,四个角上都筑有坚固的炮台。看家护院的炮手雇了十几个,个个好枪法。北山里一伙叫草上飞的胡子两次砸他的窑,都未能得手。
孔老抠的二弟在城里警察署做事,是个小头目。经常带着几个人骑马挎枪回来转转,很威风。这一带没人敢惹孔老抠,孔老抠很霸道。唯独让孔老抠不放心的,那就是神出鬼没的胡子们的骚扰。那年头一绺一绺的胡子挺多,胡子们讲究吃大户,所以每年庄稼长到溜腰深的时候,孔老抠就不出门了。这个季节是胡子们借着青纱帐的遮掩活动猖獗的时候,他唯恐被绑了票。像他这样的肥票,又与胡子结过怨,让人家逮住,没个好。
院子里传来了清脆的马蹄声。有人在喊:二当家的回来啦!
二当家的就是孔老抠在城里警察署做事的二弟。这小子吃喝嫖赌抽大烟,五毒俱全。估计又是在赌场上输干了爪子,一大早儿跑回来找孔老抠要钱来了。孔老抠对别人抠,对二弟不抠。二弟在城里当警尉,给他撑门面。但也不是要多少给多少,他悠着给,他不想让二弟把家给败了。
二当家的急慌慌地掀门帘子进来,一句话就把孔老抠给闹懵了。
大哥,咱家谁老(死)啦?
孔老抠生气了,大天白日说梦话!老了人家里能这么消停吗?
二当家的把冒着热气儿的貉壳帽子掼到炕上,诧异地说,那咱家坟茔地咋有人打墓子呢?
孔老抠瞪起了三角眼,扯鸡巴蛋!谁说的?
还谁说的啥呀,我在马上远远看见咱家坟茔地有一伙人在挖坑,就赶紧打马回来了。我……我还以为……
孔老抠急了。他一直信奉:日子过得好,全仗祖坟风水好。
妈巴子的!谁这么大胆,敢上我家坟茔地埋人!
孔老抠推开小炕桌下了地,拉上二当家的直奔后院,蹬上东北角的炮台一瞭,果然遥遥望见北山阳坡有许多人在那里忙活。孔老抠脸都气紫了,给我备马!
下了炮台,孔老抠又改变了主意。他觉得这事儿有点儿蹊跷。他对二弟说,二当家的,你先带你的人去看看,到底是些什么人。
二当家的飞身上马,很快就回来了。
大哥,那帮人说是后屯贾家沟的,男男女女一大帮,撵他们不走,墓坑已打好,就在老太爷的坟东边。说是跟你打过招呼了。
放屁!
孔老抠和二当家的带了几个炮手来到山下,就听到了很好听的笙管唢呐声。那是当地流行的《九条龙》。走近了,见男男女女数十人,皆戴着孝帽子围着一口大红棺材在放肆地哭嚎。
孔老抠怒不可遏,跳下马,冲上去揪住了打幡的孝子。
操你妈!吃了豹子胆了?敢上我家坟茔地埋人!
那伙人止了哭嚎,齐刷刷地亮出了家伙,逼住了孔老抠、二当家的和他们带来的炮手。
孔老抠傻眼啦!哪里有什么女人?着女人衣裤的都是男人。而孔老抠揪住的那个“孝子”正是草上飞!
若干年后,孔老抠早死了,二当家的也老到靠墙根儿晒太阳的年纪。他得了个疯疯癫癫的毛病,逢人就磨叨:那年那件事是我谋划的。草上飞答应分我一半,结果呢,屌毛儿我也没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