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后来的命运突转,也不会出现米拉日巴大师,充其量他会成为一个有宗教情怀的富裕的有些见识的村民。转折点是他爸爸突得重病,把自己的哥哥和姐姐叫来,临死托孤,让他们先掌管家财好好照顾自己的老婆孩子,等孩子长大了把财产还给儿子。他爸一死,他伯父和姑妈立刻翻脸。《青史》里记载,按当地风俗,女人没了丈夫就得依家族安排转房嫁给另外一个男人。米拉日巴他妈是一个有思想有追求的女人,破坏了这一风俗,她拒绝转房嫁给米拉日巴伯父的儿子,代价是依照风俗她失去了丈夫的财产继承权,此后她和孩子过着几乎奴役的生活。到米拉日巴15岁成年,她要以儿子的名义收回财产。米拉日巴的伯父和姑妈挑事:“哪有这回事,我们养活了你们这么多年,还想要财产,哪有遗嘱啊,拿来我们看看。”遗嘱一拿到手立刻被撕了,还用袖子抽打他们母子。米拉日巴的母亲大哭大闹,没有人敢出面,他舅舅上来拉住自己的妹妹:算了,再商量吧。
米拉日巴的妈妈还是有胆识,她用当初娘家作为嫁妆的一块小田作租,用租金供米拉日巴念经学法。米拉日巴毕竟还是一个小青年,喜歌善舞。有一天跟着师傅去喝喜酒,师傅说你把人家送我的粮食扛回我家去,回去的路上要经过自己的家,他喝了几杯小酒满心欢喜,手舞足蹈唱着歌,他妈正在楼上炒青稞,推开窗户看见儿子背着口袋悠悠荡荡过来了,怒气上升,拎着烧火棍拿着炒青稞的大勺子把他打了一顿。这一顿把米拉日巴打清醒了,发誓要让自己的母亲满意。他妈后来让他去学“黑咒”报复仇人,米拉日巴就同意了。
《米拉日巴传》里写到了他与母亲的分别,他要到拉萨去学法了,母亲将剩下的粮食换成染料、糖和一匹马,让他在路上等同行的伴。等到了7个从阿里来的人,米拉日巴跟他们结伴走了,一步一回头,母亲一直站在村头向他挥手,走着走着再回头,他看见母亲的长发在风里飘,哪知道从此再也没有见到母亲!
米拉日巴到拉萨学法一年,被被遣散回家,米拉日巴对老师说:我有仇要报,没学到密法不能离开啊。老师把他介绍到山南的师兄处继续学习,师父派了一个有神通的弟子查实了情况,教他修密法。师父在外面用石头砌了一间密法的咒室,又召了几个朋友帮他,敲鼓念咒,召请护法神来。念到七七四十九天,神将召来了,告诉神将要报仇,第二天,就有37颗人头堆在咒房下。
对于这个传说,《米拉日巴传》里有也有别的解释,说当时米拉日巴的儿子结婚,屋里坐满了人,他伯父和姑妈在外面商量,给谁肉多一点给谁肉少一点,一个女佣出来看到一个大蝎子吓得跳起拉住一个柱子,柱子倒了,房子塌了,压死了37个人。《青史》里讲的是另外的死法,也是说结婚,很多人骑马来了,都骑的是母马,只有一个人骑了种马,种马对母马有企图,母马不从,一直踢,踢倒了中心柱 ,柱子倒了,房子塌了,压死了37个人。
米拉日巴的母亲很高兴,拿裤子当旗帜在街上叫:天哪,天哪,报应来了,我儿子的咒应验了。还伪造了一封米拉日巴的信:谁对我妈不好,就咒死谁。村里人很害怕,就让他伯父和姑妈退还了他家的财产 。
一下死了这么多人,米拉日巴深深地悔恨,要消除罪孽,就投奔玛尔巴学佛法。玛尔巴大师千方百计地折磨他,经过种种磨难,又隐居山里多年,米拉日巴成为一代宗师。他的弟子塔波巴真正建立了噶举派,从他门下分为“四大八小”十二派,其中最著名的一派是噶玛噶举,代表大师就是大宝法王噶玛巴。
如来大宝法王的称号是明朝永乐皇帝封给第五世噶玛巴的。第五世噶玛巴活佛得银协巴1407年应明朝永乐皇帝的邀请,到南京讲经说法,在灵谷寺主持盛大法会追荐明太祖朱元璋。活动场面日现彩虹,天降花雨,永乐皇帝让画师画出了超度大会的情景,此画卷至今仍保存在楚布寺。皇帝对得银协巴推崇备至,加封他为“万行具足大宝法王”。之后,历辈噶玛巴活佛都以大宝法王自称。元、明两代,因中央政府的赏赐,使这座深山古寺长盛不衰,皇家国库的金银财宝、绫罗绸缎、瓷器茶叶,像高山上的雪水源源不断地流进楚布山沟。现在寺院屋顶的铜瓦,还标有汉文的印记。喇嘛们跳神的舞衣,都是由皇帝赏赐的绸缎制作的。
800多年的古寺,每年都有许多的传统节日,名气最大、影响最大的是夏季法会和冬季法会。夏季法会在藏历四月初十举行,冬季法会在历史上是藏历十一月二十九日举行,后来改为藏历十二月二十九日举行,跳神,抛掷朵玛,赶鬼驱邪。
有一年的萨嘎达瓦节,我偶然赶上了楚布寺下面的乃朗寺法会,活佛摩顶、高僧讲经,这是我第一次像个当地人而不是游客经历一次宗教仪式。冬季法会的跳神,名叫“古朵嘎羌”,意思是二十九日驱邪神舞。西巴僧院的僧人们表演地道的噶玛噶举派的金刚神舞。我跑到更衣室,年轻的僧人举着巨大的面具,给我写下了他的QQ号。
如果米拉日巴大师还在,不知道他的弟子是不是也会像现在活佛的弟子,给自己的上师注册一个QQ号,用来宣传热巴艺术。热巴指的是以前卖艺的流浪班子的技艺,以铃鼓为主,有说唱、歌舞、杂技、气功、热巴剧,包括拉弦子、跳锅庄,据说都是从米拉日巴大师那里传过来的。米拉日巴大师是真正的苦行僧,修行瑜伽,他体悟瑜伽法得到快乐,还描写自然环境之美。他的《道歌集》以自然入诗,很与庄子“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相通。
宗萨仁波切在《正见》里用米拉日巴大师的一个事例讲解了空性和执著。米拉日巴和他的弟子惹琼巴在一处空旷之地,忽然一阵狂猛的冰雹自天而降,米拉日巴躲进了一个牦牛角里,并且吟唱了一首歌,让弟子知道里面的空间还很大。从理性的角度看,这可能只是一个童话故事,或是瑜伽师的法术。但是空性却可以超越这个限制,超越理性的限制。我们的一切存在都只是标签附加在并不真实存在的现象上而已,是自己的执着困住了自己。
宗萨仁波切说:当你从梦见500头大象的睡眠中醒来时,不会对这些大象怎么装得进你的卧室感到困扰。因为它们在梦前、梦中和梦醒后都不存在。然而当你正在做梦时,它们可是非常真的,终有一天我们会了悟,不只是智力上的了解,事实上没有什么大与小、增与减,这些都是相对的。然后我们就会明了,米拉日巴如何进入牦牛角,以及为何如阿育王这样的暴君,都会礼敬而降服于此真理之下。
“一切众生,莫不是佛,亦皆涅”,一切有情都有佛性。可是,知道了这么多,我们就真的明白了吗?
甘丹寺 曾经有雪豹出没
原来甘丹寺的大森林里面住着两只雪豹,它们是甘丹寺的保护神。有一天,来了一群到青海朝圣的人,去寺院转经把藏獒放在了森林里,豹子来找狗算账,最后雪豹和藏獒相互咬死了。寺院里的喇嘛将每个青海人处以600大板,然后拴在牦牛身上流放到无人区任其自生自灭。
坐在我面前的两位老人家讲得特别认真:“这个故事是真的。不是我们编的。”
这两位老人从小一起在甘丹寺出家,白天一起念经,晚上睡同一个屋子。长到8岁,民主改革,他们一起被送到陕西咸阳民族学院上学,毕业后又一起参了军,最后一起转业回到拉萨工作,70多年来,基本没分开过。
“哎哟,比跟自己的老婆在一起的时间还长,还熟悉。”说着两个老人还像8岁的孩子一样,对着肩膀挤了一下。
两位老人说宗喀巴大师亲自选址的地方一定是植被繁盛之地。他们说他们在甘丹寺的时候,四周还都是大森林,晚上他们站在藏床上爬着窗台向外看,树林里有很多闪光的动物眼睛,像萤火虫一样。佛堂与僧舍连片,像大昭寺一样有几条转经道。格鲁派以教师严格著称,在寺院里面僧人不得穿便装,一旦回家或是办理私事不能穿僧衣。女人不能留在寺院里过夜,很久不见的母亲上山来看年幼的孩子,也得当天离开。
甘丹寺在那个特殊的十年差不多被完全摧毁,曾经的精美壁画,所有从最早建寺时保留下来的物件也几乎消失殆尽。在那之前,周边的树木就正在消失。现在,在甘丹寺还能看见树,只不过是因为稀缺才特别注目。
宗喀巴大师也是藏漂,他的家乡在青海。30多岁时,他组织了一个强有力的团队,带领骨干弟子8人,创立了藏传佛教的一个新派别——格鲁派。格鲁的思是“善规”,严格严谨。宗喀巴大师的一生是一个严肃的故事,他的弟子里有两个大师,一位是被追认的一世达赖,一位是被追认的一世班禅,达赖、班禅两个活佛的转世系统,都是在宗喀巴的弟子中形成的。
宗喀巴大师的弟子还有很多,他在世时弟子们修建了三大寺:札希贝丹修建了哲蚌寺,释迦修建了色拉寺,达玛仁钦修了甘丹寺。1409年,也是宗喀巴作为宗教领袖划时代的一年,他在拉萨举行了第一次传召大法会,不同地区、不同寺庙、不同水平的佛教信仰者聚在一起,传播他的宗教。晚年的宗喀巴大师一直住在甘丹寺。
在宗喀巴大师圆寂之后,西藏的日喀则修建了扎什伦布寺,青海的西宁修建了塔尔寺,甘南修建了拉卡楞寺,与蜇蚌寺、甘丹寺、色拉寺合称为格鲁派六大寺。
“要胆识到色拉来,因为色拉寺的喇嘛爱打架;要钱财到哲蚌来,因为哲蚌寺的喇嘛有权势;要知识到甘丹来,因为甘丹寺的喇嘛重修行。”这是西藏人对格鲁派三大寺的喇嘛的评价。
六大寺,每年都晒大佛。拜佛的人早上先到哲蚌寺,再转到色拉寺。
我第一次到甘丹寺看晒大佛,是骑自行车去的,来回100多公里。当时有一个叫小李子的人在拉萨出租自行车,一天20元。为了适应,前一晚我们约好进行了一次小型拉练,一出发别人很快骑没影了,只剩下我气喘如牛穿过布达拉宫广场。出发之前一看细雨在飘,满天乌云,心中不禁暗喜:有理由不用骑那么远了。可骑行的人还是走了,我倒头接着睡到阳光明媚。起来想起租的自行车,不能浪费了20元啊,骑吧。
独自上路,刚出拉萨城遇到了一个骑着三轮车去蔬菜大棚的四川人,我随便使出几分做过记者的功力,很快就把他一家都有什么人,一年挣多钱,拉萨菜市场诸多情况全问清楚了,虽然这些信息没什么大用,等到他转进自己的大棚地,我一个人沿着拉萨河继续,至少让我在枯燥的骑行中独自解闷儿。终于到了有房子的达孜县城,那时达孜县城只有一条街,就是没什么车驶过的318国道。当地人都说:甘丹,近近的有了。但是,很快我就发现藏族人的“近近的有了”并不那么可信。
骑了又骑才来到了山脚下,山坡下的草地上有无数个小团体围坐喝茶聊天,山坡上已经有人往下走,说是正在晒大佛,可能马上收了吧。迫不及待,途中见有中巴车在一阵阵浓尘中向上蹿来,拦住要求人车一起搭上山去。那时的人真好,不仅马上同意,还不收费,因为他们的目标是要到山上接下山的客人。转了无数道弯待浓浓的灰尘散去,我看到了甘丹寺。路边卖票的普姆(藏语小姑娘)指给我看晒大佛的那面墙,墙上挂着无数在风中飘荡的白哈达。她翻转右手、手心朝天:缗度(没有)了,完了。
我骑了50多公里,好不容易上了山,眼前却只有正在收摊的帐篷市场和兴高采烈归家去的人们。我把自行车寄存在一个帐篷前,穿过小路,走了一半,实在走不动,转回到帐篷,看到一个藏垫,倒头马上睡去。
阳光下浓睡多时,醒来,红脸蛋的姑娘正偷看着我笑。观望一片废墟中的甘丹寺,正中央的红色大殿非常气派。四周尽是废墟佛堂、僧房的样子。作为临时市场的藏式大帐搭在绿色山坡上,小吃,鲜艳的大围巾,彩色的塑料玩具,还有遍地的垃圾,尽在眼前。
我必须得推车下山了。弯弯曲曲的黄土路,有汽车经过,人就像是站在一个泥糊的屋子里。我跟着当地人从山坡上直穿而下。可能是看我车推得太勉强,一位藏族老兄上来直接把我的车拿过去就往下走,我一路小跑紧跟,阳光明晃晃从身后照过来,我们在山坡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前后左右的人们都在大声笑,都在大声议论。欢快啊,欢快时人似乎容易忘记了自己,感受不到欢快存在。所有的幸福似乎都是在后来慢慢体会出来的,好像离得越久感受越深。
我再一次到甘丹寺看晒大佛,坐着越野车,跑在有绿围栏的柏油路上,路中画着黄线,上山路还有一个警卫点。甘丹寺变得很气派,雪白、深红,错落在绿色山上。柏油路一直到大门口。大门也修得气派,下车刚一站定,一位红衣僧人走过来:门票,45元。他的腰包鼓鼓的,前面是票,后面是钱,厚厚的。重要的大殿门前都挂着一个牌子:此处拍照,付费20元。
朝圣的人们远道而来。穿行在不同的大殿里给酥油灯加油,在每一尊佛像前布施,不停地念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一直都不停歇。
大佛从最高处展开,轰鸣的法号,白塔冒着浓浓的烟,在场的所有人双手合十,所有人的眼睛向上凝视着佛像,共同发出“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声波发出的频率好像与心跳的频率搭在一起了,让人身不由己颤抖。
人们用力把哈达抛向佛像,白色的哈达在所有人的头顶上飘过,哈达里包着钱和小石头,小石头让哈达飞得更高更远,目标是佛像。这里只有佛像,佛像不需要钱,可是他们不管,人们早就习惯了用佛来安慰自己,也用自己理解的方式安慰佛。
浓烈的阳光直晒,大佛还在,人们却在阳光下开始生活。他们喝酥油茶、青稞酒,用小刀削着大块牛肉。女人们打着伞,僧人把红色的披肩顶在头上。寺院白色的围墙发着光,那几棵树随着风摇动。这里已经没有森林,更没有雪豹。这是新的甘丹寺。不管怎样,所有人都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