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床上从左到右坐着十一二岁到四五岁不等的小僧人,他们盘腿坐在床上,摇晃上身高声朗读眼前的经书。几束光透过藏红的窗帘斜投在屋子里,声音阵阵却又极其宁静。
西藏的吐蕃时代,汉地进入唐代,有一条唐蕃古道连接长安和拉萨,文成公主沿着这条路线西嫁雪域。唐蕃古道似乎是一个相对虚拟的路线,尤其在藏东,文成公主“被到过”的地方很多。
考古专家在四川石渠发现了一组石刻群,题材包括五方佛、大日如来像、菩萨像、度母像、古藏文题记等,太多是吐蕃时期流行的典型题材和内容,图像特征基本符合吐蕃时期的典型风格。须巴神山石刻群的发现尤为重要,根据古藏文题记,能够判断雕刻于吐蕃赞普赤松德赞时期,即8世纪末至9世纪初。近年来,在青海的石渠,西藏的察雅、芒康、林芝和山南都发现有吐蕃时代的文物,大致可以勾勒出一条吐蕃时期的佛教路线。
我跟随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的张建林先生带领的考古小队,到过察雅县香堆乡。
我们来到香堆乡时,香康寺的大殿正在维修。香康寺因为大殿供奉着一尊“自生”弥勒佛菩萨而闻名于康区。不知道是否和藏区最初信仰自然神的苯教有关,在西藏传说为自生的佛像比较多,尤其是强巴佛也就是汉地称的弥勒佛,像是然乌的南卡宗寺的强巴佛也是自生。按当地的传说,当年文成公主进藏时经过这里时埋下了一个伏藏,过了很多很多年,地里长出了一尊石佛。一个犁地的农民翻出了一块巨石,仔细一看居然是强巴佛,立刻倒地,脱下自己的藏袍披在佛像的身上。
传说归传说,有史记载格鲁派的创始人宗喀巴大师、昌都寺创建者向生·西绕松布,以及四、五、七、十世达赖和七世班禅等都到过响康朝拜,清乾隆皇帝于公元1783年御赐“黎净地”匾额一方,由寺方悬挂于下门,其左右两侧有两块镌刻有汉字的石碑。寺内还有清朝皇帝御赐的铜钟,仍悬挂于大殿内。
1000多年来,察雅各教派寺庙历经沧桑,有的早已变成废墟,有的几经毁建,唯有香康大殿被历代统治者保护下来,清末四川总督赵尔丰攻打察雅时唯有香康寺未遭劫难。
集会大殿,壁面绘有千佛和尊胜佛母等壁画。佛堂位于大殿后部,外围一周为回廊。堂内主供强巴佛,八大立姿菩萨分列两侧供台上,均为泥塑。
次曲康位于香康大殿以东约20米处,与坐北面南的厨房和宿舍之间形成一个西端开门的小巷,有佛堂、库房和廊房三部分,堂内主供大日如来,周边供台上主供祖师像。形制上很具有吐蕃风格,主供佛四周有转经道,壁画也有吐蕃风范。佛像和拉康本身虽不能认定为吐蕃时期的遗存,但起码也是在吐蕃寺院的基础上建造起来的。每天下午,都有两个年约五六岁的小僧人端坐在次曲接康里,大声背经书,摇头晃脑,无比投入。
香堆镇就是围绕着香康寺建起的一个大镇。房子都是粉红色的,其实外墙原本都是白的,只因土地是红的,很快墙就成了粉红色的了。海拔3694米,四周都是山,山中间的平地被香康寺占去了一大半,当地人家的房子围着寺院,沿着山坡建起来。
围绕在寺院外面的转经道,理所当然成为全镇最热闹的中心,和其他寺院完全不同的是,寺院的围墙本身就是小商铺,商铺半陷在地下,买东西得爬在柜台上,或者干脆一屁股坐上去。从偏远的地方来购物的人都还牵着马,马就拴在商铺的木柱上,马有时候也把头伸到店里面去看看。
围着寺院的一圈都是小超市批发店,这些小店的货物都是针对周边村庄的,所以也能见到些有趣的东西。买东西前一定非得认真看一下包装,因为很可能雪碧变成了雷碧,健力宝变成了健大宝之类,看见了可以当惊喜,如果真进到肚子里那就悲哀了。
我们住在香堆镇政府的招待所里,此地曾经是一个土司豪宅,后来这个土司,宅子被收管。还能看出曾经雕梁画栋,三层的土木结构回廊型建筑,从气场上来说,这院子不用打扮都可以拍部鬼片,老得哪儿都像藏着小秘密,好像随时会被一只手拍肩膀。所有的木门都吱吱响,木地板走得微微抖。我和考古女博士席琳住在临街的小屋里,唯一的小灯泡吊在房顶上,还没灯绳。木窗户大得让人没有安全感,四处透着风。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大厕所,在三楼,用力拉开笨重的大木门,进去是一间屋那么长的通道,厕所有一间屋那么大,空空荡荡,干干净净,中间只有一个坑,坑两边有厚重的大木板,最前方还立着一块笨重的木头,向前平视,透过长条的空窗户正好可以眺望大半个小镇、一半的寺院和远处起伏的山峦。
二楼有一个大厨房,是真正的大,窗户也大,木门也大,老得都联想不起它年轻的样子。做饭的女人是个高个子,经常独自站在窗前向外看,有种沉静的美。她上小学的儿子每天来吃午饭,但从来没见过孩子的爸爸。有一天,她说:我也不知道这孩子的爸爸是谁,我去田里种地有个男人跑过来,我拼命打那个人,最后还是有了这个孩子,那年我18岁。后来我也一直没结婚。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是好,只是想多吃几餐让她挣点钱,可是她说她是开工资的。
大院里有四条狗,其中一条狗的脖子上有一条血红的伤疤,那是它前天晚上在街上与众狗血拼之后的光荣记录。香堆镇满街都是或游荡或趴伏的狗。每个晚上,从镇上的各个角落都能传来狗厮打狂吠的声音,而且会持续整整一晚上。
沿着转经道顺时针走一圈,总会有狗或卧或漫步,白天所有的狗的面相都很老实本分,不小心被踩着了,也不过嗷嗷叫一声躲到一边去,很难想象夜晚正是它们在厮杀,把整个古镇变成一个战场。沿着山坡向上,宅院里的狗都拴着,听到外人的脚步定是狂叫不止,那些闲荡的野狗最好远避。
我们每次进院子都拿着一根棍子,一人在前一人断后,就是这样,席琳还是被一条装得老实巴交静卧在楼梯底下的狗给咬了,真是一群在战斗中成长的狗,个个机智善战。不可思议的是,狗患如此之多,镇卫生院里居然没有狂犬疫苗,没有消炎针,当然也不可能有破伤风针,不幸被狗咬伤去了卫生院,只能是消毒,或开点杀菌消炎药水。所以说危险时时有,就看你平时如何学会保护自己。卫生院的女孩会洒脱地说,没事,这边的狗一般都没有狂犬病,镇上几乎人人都被狗咬过,基本都是被政府院里的狗咬的。招待所做饭的大姐说镇政府里的狗会看人下嘴的,穿干部服装的基本不咬,照样相安无事,即使是咬也不会狂叫扑咬,充其量趁其不备突然蹿上去咬一口。如果一看就是乡下来的,那就一副浑不吝啬的架势狂吼狂叫扑将上去。副镇长和厨师大姐都证明了在这里被狗咬不是稀罕事,副镇长还出示了他脚踝部的伤疤。席琳说她只能等等看,潜伏期后会不会突发狂犬病。
民居在香康寺向西沿山坡建造,院子里总有些花花草草,还有一条狗。村庄里少有人来往,只有孩子们在奔跑欢呼嬉笑。因为实在怕狗,我请小孩子带路,他们信步在前躲躲闪闪忽隐忽现。一直向上,一条黄色小路南北相通,路两旁几棵小树枝叶相抵,寺院的红色大木门上挂着白色的哈达。迈过高大的木门槛,寺院空旷,玛尼石堆成了石墙。顺时针转了一圈玛尼石墙,看不出每一块石刻的年代或是功力,可是能感受到雕刻图像自然流畅的美好。
寺院原来的大殿年久失修只剩下一面墙,广场前的土地上一丛丛地长着草,这里还曾是一座很大的寺院,建造规模在极盛里大概已经超过香康寺。一阵儿童的诵经声传来,依声而寻走进一室,室内宽敞,宽大的窗下依次摆放着几张大藏床,藏床四周有木栏围起,留一开合小门。藏床上从左到右坐着十一二岁到四五岁不等的小僧人,他们盘腿坐在床上,摇晃上身高声朗读眼前的经书。看管读书的僧人见有人来,微笑不语,依然将精力放在经书上。几束光透过藏红的窗帘斜投在屋子里,声音阵阵却又极其宁静。
虽主殿建筑已不复不在,却保存着一幢完整的佛堂。一位红衣僧人走上前来,带着我一路参观,从一楼的大殿到二楼的平台,站在平台上,整个香堆镇就在眼前,那些淡粉色围墙的民居连成片,像是统一的结构。最后被带到活佛的修行室,活佛面目慈善,修行室简单干净,充满阳光,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寺院的全貌,有人一走进寺院,活佛早就看到了。
活佛让我一定去看看新建好的寺院,他说那里阳光更好更漂亮。僧人把我送到去往新寺的路口。沿寺前小路向南,走过一道坡,向上一望,嘿,很像北京新东安市场的玻璃大厦,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把它和寺院联系起来。我回转身,还是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