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凉的,是水,咕噜咕噜,喝了个饱。
才发现已经看到外面的世界了,这是羽画宫?我是绿色的了,哦,长长的,嫩嫩的,还有光,暖暖的。
顶着两片幼芽,顺着风,左晃晃,又摇摇,是得意,是惊喜,壳还在土里,我出来了。
哦,和梦里的一样呢,白色的云雾,白色的墙,好高好高,嗯,我会比它长的更高。
很熟悉,一切都像是记忆里的那样,亦或说是,与梦中的,完全重合。
笑声,谁的笑声?女子一身红衣,叉着腰,刁蛮的对空气喝道。
“夜黎,我才不听你的呢,你又不是我师父。”
忽然,场景一变。
“夜黎,你看,我练会了新的招式。你站那儿,我表演给你看!”
转瞬,又如常一般。
嗯,这里真好看,就在这儿吧。
我便扎根,长在了羽画宫的墙角,夜熙宫的墙外。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东岚其实说的对,总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所以,这是惩罚么?可该罚的,该是他,而不是她啊!
呆在羽画宫里,与其说是睹物思人,倒不如说是,在自己惩罚自己,夜不能寐,寸肠断,是梦魇,可终究,成了真实,夜黎啊夜黎,枉你还被尊称作帝君,怎会这般自欺欺人呢?
她因你而死,你救不了她。
梦魇成真,是什么感觉?午夜梦回,你再不用怕了,呵呵,你最怕的,都已成真,夜黎,这六界,是谁,是生,是死,再没有什么该是你怕的了。
装作无动于衷,是在骗谁呢?魂不守舍,又能骗的过谁呢?还自欺欺人些什么呢?
所有的诽谤,冷血,薄情寡义,都是你该得的。
夜黎,承认吧,你爱她,如骨中骨,如心上血。
承认罢,没了她,你活不下去。活着,却像是死了。
承认吧,七千年,你忘不掉,不敢忘,不能忘。
她都死了,为什么你还苟活着?
等她归来?还会么?聚魂灯,聚不了她一丝魂,六界,你何尝不清楚,你知道,再没有一个她。
九九八十一道天火齐降,你就在她面前,看她依旧一身红衣,可却一动不动的看着你,你怕了,你害怕她那样,平静,已毫无波澜的眸子,仿佛那双眼,已再容不下你,你怕她恨你。
可到最后,你还是让她恨了你,不言不语,是失望到极致了罢,她不信了,不求了,无话可说,她定是恨极了,连我自己也恨。
瞧瞧,你护不了她,最终,还是你害死的她,直接,间接,你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
夜黎,是你害死的她,是你救不了她!
十二万多年前,君上把她交付给你时,说什么了?
“夜黎,我把画扇交给你,照顾好她。”
“她恨我,可却一定不希望画儿过的不好。”
“这孩子,十二万年时,有一劫,度的过便罢,若度不过,那,也是天命。”
“十二万年,画儿她该拥有最好的。”
“不知道,等她回来时,看到我连画儿也没有保护好,是不是,会恨的更多一点?”
“罢了罢了,恨也好,她是该恨我的。”
往事,依旧历历在目。
梦中,是女子垂眸,平静的质问,夜黎,为什么,你还活着?
对啊,为什么你还活着,死的该是你,不是她啊!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九九八十一道天火,多重的惩罚!自以为可以,可等天后提前行刑,你又能做什么?废物,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天火,雷火,炙热的坠下,焚烧着,她一语不发,看着你,可是,很痛吧,原来光看着,也会痛的撕心裂肺。
一道道天火,如繁星般坠下,璀璨的照亮了大半个神界,天,为什么还不停下,还不够么?
你终是忍不下去,够了,够了!停下!
松开紧握已滴血的拳,扑了过去,火中,烈焰早已覆盖了她的身影。
真气护体,可天火却还焚着你衣衫,那她呢,被锁仙绳束着,不得动弹得她呢?
那一刻,才懂,什么叫做恐慌,十几万年堆积的恐惧,于一瞬间爆发,覆灭了他。
西天梵祖如约而至,菩提水浇灭了天火,天后停下了刑罚。
可她,还是死了,只留下,诛仙柱下的一摊血,尽数染红落地的锁仙绳,终于冲破束缚,四下流着,触目惊心!
我终于可以明白,君上那时的痛,感同身受,那种想杀了所有人的痴狂。
没了,没了,心,空了,彻底被掏空了,世上,再看不到其他,只剩下血,漫天的血,是荒凉。
发上滴着水,衣衫上尽是火焚后的焦痕,面色却白的渗人!
东岚说,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夜黎,双目空洞的可怕,一手扶着诛仙柱,指上因为用力过狠,泛白,偏偏还流着殷红的血,顺着指间,在手上,衣上,纯白的诛仙柱上,脉络流下。
没有狂风暴雨般的嘶吼,那是属于夜黎的痛苦,冰冷的脸上,依旧是平静,却最是无措。
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是死寂!由始至终的静。
那一刻,东岚知道,夜黎死了。
他站着,东岚远远陪着,那一刻,东岚突然之间,消散了弥天的恨意,不恨了,不恨画扇一剑刺死了丫头,不恨夜黎。
谁又是活该的呢?
爱的狠了,痛的真了。
念的痴了,最后死了。
那是无畏勇敢炙热的画扇,是不肯承认独自舌氏伤的夜黎,亦是他,是丫头。
画扇死的那一刻,夜黎的脑海中,一根弦,突然崩裂了,清楚了,那一夜夜熙宫中,被她封了的记忆,全都清晰的记了起来。
画儿,你怎么可以?你怎么敢?怎么忍心。
画扇最后还是死了,任夜黎求遍四海八荒。只留下了花花的元神,浮在诛仙柱旁,无措的点点光亮,仿佛马上就要泯灭。
夜黎没有管那孩子,东岚只好把孩子的元神放在神识里孕养着,七千年前,借助西天梵祖怜赐的琼欢花,育在梵铃莲上百年,辛而许是画扇最后用元神护住了这孩子,倒是没受什么伤。
生是神胎,不似夜黎的冰冷,许是像了画扇,连眉间的银蓝色冰羽花印记都同她一样,孩子很活泼,长得也粉嫩嫩的,很是讨人喜,七丫头很喜欢,夜黎也无心挂问,几千年来,便一直养在了东岚那儿,随东岚住在妖界。
夜黎恐怕永远也不会明白,画扇要的,从来不是他的内疚,她苦苦挣扎,千方百计,要的,不过是承认,是同样,哪怕不等同的爱。
否则,夜熙宫一夜,她便可以逼他娶了她。
可她没有,反而因为她的修为不及夜黎,不得已下,傻傻的,甚至不惜伤害自己,用了禁术,封了他的记忆。诛仙柱下,只留他一个,璨然之间,盛开了千百朵琼欢花,是他的血,苍白的面色,空洞的盯着地上繁花,艳红色,却覆不住她四下流淌,干涸的血,触目惊心。
她还那么小,能有什么错?错的是他,不及她千分之一的勇敢。
想说,不能说,想要,不敢要。
到最后,还是伤了她,亦痛了他。
爱?究竟是什么,是劫,是难,裹着蜜的剑,甜在唇齿,却痛在心底。
爱一个人,为什么就这么难?
君上如此,她亦如此。
画扇,你可知道,他都不敢问你一声,悔么?
若是不悔,他要拿什么来偿还?还能为你做什么?
若是,悔,画扇,你要他怎么活?摧毁一个人,当真如此容易。
他已拼尽全力,却还是没能护得了你。帝君?他是神,可做不到无所不能,事事料及。
他养你,他教你,他训你,他护你,喝责你,鞭笞你,你的顺从,你的情动,你的负气,你的骄傲,可你知否,他也在,日日夜夜,疯狂爱着你。
闷在心上,满的溢出来。
你说,你恨他,恨他杀了你的青君,你恨他,你可知否,脱口而出,多简单的三个字,于他,字字诛心。
终是成了梦魇,夜夜折磨。
你出走,那平静,万年无波澜的眸子,闪过一丝惧怕。
他怕了,怕你离开,怕他找不到你,更怕你不愿回来,怕你,放弃了他,
他一直怕,患得患失,多少个午夜梦回,你不见了,不要他了,走了。
多少个彻夜不眠,千算万算,还是错。
还能有什么,比亲眼见你死,可他却无能为力的惩罚,来的更尖锐,听得是血肉贯穿。
谁是谁的劫,谁又是谁的难,谁又能说的清呢?
参不透命,理不清情,哪怕是高高在上,清冷矜贵的帝君,最难,依旧是爱。
夜黎,只要她要,你还有什么不愿?可是,她不要了,再也要不起了。
七千年,够了,真的够了,比死还痛苦的,于他,是没有了你。
他去看过,你们的孩子,东岚照顾的很好。
眉眼像你,不过,不同你睡时总蹙着眉,小丫头,笑着,睡得很安稳。
他伸出指,想摸摸孩子粉嫩的脸,被紧紧握住。
笑了,一千年来,第一次笑,第一次哭,笑的灿烂,哭的停不下。
无声,是清泪,无息,他离开。
他选择活下来,哪怕是放弃了最后解脱的机会,你可知道,这的代价?其中煎熬,你怕也是尝过几味。
死,多容易,留下的,才最是折磨,死,于他,如今没了你,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你走了,留下一个孩子,让他死不能死,可活着,与死,又能多几分区别?
他甚至不敢常去见那孩子,总是黑夜无人,月夜下,颓然,又惊喜的望着长大了些的孩子,忆着你。
却匆匆离去,他怕,多少次指按上孩子脖颈,生死,一念间,他想,就这样解脱了罢,带上孩子,去陪一个人的你,甚至不奢求原谅,远远看着就好。
可他如何能?
那张与你幼时似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粉嫩的孩子,几乎要同那漫天的痛一起,逼疯了他。
画扇,你何尝不狠心,把爱留给了自己,自私的,束缚着,只留下痛苦的他。
生不能,死不能!
摊开掌心,是你给的冰羽簪,他只用了一次,便贴身带着。
冰蓝色,夜空中,闪着暗光,幽幽明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