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毕生最大愿望就是到南美去颐养天年,但他做梦也不曾想到这个愿望竟会实现得这么快!这完全是医生为他决定的,他回想起医生对他说:“一切取决于你自己如何调养,假若能轻松享乐,或许还能多活几年。”
他顺着公园漫步,沉重的公文包把手指勒得有些疼痛,但是心情却出奇地平静。他和蔼地对一个巡逻警察古怪地笑笑,甚至冲动地想要拦住他,而且告诉他:“警察先生,我其实并非如我的外表一般值得别人尊敬,我是个拐骗六百家客户的经纪人。对于这等行径我自己也和别人一样感到惊奇,因为我一向诚实。但是,我活在世上的日子已经不多了,而为了我最后一段生命的享用,我不得不带走他们的钱财。”
路过一处玫瑰花丛,他又想起了魏尔德小姐。大约是在两个月以前,她怯怯地交给他一张三千元的支票,忸怩地说:“陶柏蒙先生,请你把这笔款子替我投资好吗?我觉得我早就应该托付给你了。储蓄存款比较起来是最可靠的,而且自一九二九年以来,我一向对股票证券不大信任。”
“魏尔德小姐,我很愿为你效劳。”他内心暗暗得意,“但是,你既然不信任证券,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呢?”
她低下头,羞答答地不作声,停了半晌才说:“是的,我在这里服务已经很多年了,亲眼看见你为别人赚了许多钱……”
“你总该知道,这种事情多多少少有些冒险性,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真准备承受吗?”
“我相信托付给你是不会有什么不妥的。”她看看他,爽朗地说,“万一有什么不幸,我也不会说什么的。”
这些回答并没有打消他的决定,他提提精神,继续向前走去。远处,哥伦布广场已经隐约望见了。
忽然,他看见路边蹲着一个人,那人的年纪也许和他不相上下,也许比他还稍微大一点;头上蓬着苍苍白发,衣衫褴褛,污迹斑斑。陶柏蒙放缓了脚步。
许多野鸽子正围绕着那个人飞舞,争着啄食他手上的花生;在他怀里,还露出花生袋子。从侧面看去,那个人满面皱纹,是历经风霜才那样;但是却很和蔼,很慈祥。他看见陶柏蒙正在看他,就说:“这些可怜的小东西哟!它们经过了漫长的严冬,自从飘雪以来,它们早就被人们遗忘了;我不愿意让它们失望,只要我能买得起花生,不论气候多么恶劣,我都必定会来的。”
陶柏蒙茫然地点点头,他盯着那个孤零零的人出神:“这个人这么穷苦,还肯把仅有的钱用来喂鸽子,那些鸽子信赖它们的穷施主……”
五十四年来清白无瑕的自尊心被这个念头推向最高处,原本平静的心开始惶恐起来。他忽然看见那些鸽子变成六百家嗷嗷待哺的客户,其中有一只鸽子是魏尔德小姐,其中有几家是孤苦无依的老寡妇,靠亡夫留下的一点薄产,节衣缩食地活着。而他,至少在今天以前的那些日子里,就是那蹲在路边喂鸽子的人,他就正是这样一个人物。但是,他不但从来不曾衣衫褴褛,而且一向丰衣足食!
面对这个情景,陶柏蒙的羞恶之心不禁油然而生,于是他回过头来,跑回公司。虽然他的心里还有一个声音在讥笑他再次投入樊笼,为人役使,太不聪明;但是他的意念趋于坚定,心志也如磐石一般坚定,不再为任何邪恶的企图所撼动。他面对着桌上的日历,衷心喜悦;也许这是一个好预兆。他不应该毁掉自己一生的名誉;他为那个喂鸽子的人祝福,因为那个人把他从噩梦中拯救出来,使他及时醒悟,悬崖勒马。到南美去并不就是惟一可行的休养办法,如果能得到爱人悉心的服侍,也可以延年益寿的。他要从头拾起那位爱玫瑰的人给予他的爱,使自己得到一个新生的机会。
此时,那个喂鸽子的人还在公园里;他茫然地环视四周,回过头来,看见一只肥美的鸽子正在他掌中吃得高兴;他熟练地把它的脖子一扭,揣进怀里,然后站了起来,对着四散飞舞的鸽子们温和地说:
“朋友们,很抱歉,你们知道,我也需要果腹呀!”
抢劫者
——[美国]爱伦·坡
身为边区税务员的丈夫把已有身孕的妻子一人留在家中看管公款,自己去偏远的农村银行取回他们的存款。夜幕降临时,妻子收留了一名伤兵,并和伤兵联合击毙了抢劫者——她的丈夫。
她像是盼望着什么似的,又像是担心着什么似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窗外在下着大雪,这是今年冬季的第一场喜雪,大雪覆盖了窗外荒寂的大草原。妇人隔着窗户痴痴地向外望去,但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单身孤影投在锃亮的窗玻璃上。
此时,她感到非常孤独和害怕,而且这份感觉比任何时候都强烈。她丈夫常常出远门,一去就是好几天,只留下她一个人守在家里。但是这次的情况有点不同,现在她已确知自己怀孕了。她有点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把这件喜事告诉丈夫。做丈夫的是一位边区的税务员,他很早以前就对工作产生了厌烦的情绪。如果知道她已有了身孕,一定不会再出远门的,但她却不愿意让他为自己而焦灼。
她回想起几小时前的一个插曲:他站在这个窗台前,双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告诉她,他把一大包税款拿回了家,放到一个饼干箱里,藏到厨房的地板底下。
“为什么呢?”
小两口把自己的那一点微薄的存款,存在老远的一家农村银行里,现在那家银行就要倒闭了,他只好赶快去取回他们的钱。然而他却不敢随身带着公款跑那么远,所以把那包钱藏在家里了。
“我不在家你千万别离开屋子,”他临走时说,“你得答应,不让任何人进房子,无论说什么都不能让人进来。”
“我一定照你的吩咐去做,保证不让任何人进屋子。”她说。
到现在为止,丈夫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了,天色已昏沉下来,夜幕降临了。大雪和黑暗笼罩着孤寂的木屋。
妇人突然听到了声音。风吹门窗的声音虽然像有人想偷偷地进来,可是她能分辨得出,这绝对不是风声,她听到的是一阵敲门声。声音很低,但很急促。她把脸紧贴着窗户边,只见有一个人靠在前门。
她连忙从壁炉边取下了丈夫的手枪。不幸的是,这是一枝没有用的手枪,好的那一枝和火药筒都让丈夫给带走了。她只好拿着空枪壮胆,快步走到大门边。
“是谁在外边?”她战战兢兢地问道。
“我是一名士兵,受了伤,迷了路,实在走不动了,请你做件好事,让我进去吧。”
“我丈夫吩咐我,他不在家谁也不让进来。”年轻的妇人实实在在地告诉他。
“那么,你就忍心看着我死在你家门口吗?”
又过了一会儿,士兵又恳求说:“你打开门看看,就知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丈夫是不会饶恕我的……”她一边哭诉着,一边开门让他进来了。
这个伤兵步履踉跄,的确已筋疲力尽,似乎就要垮了。他高个子,面庞苍白而粗糙,右手臂上包扎着绷带,浑身落满雪花。妇人让他坐到火炉边她丈夫的椅子上,然后替他洗伤口,换绷带,又把准备自己吃的晚餐拿给他吃。最后,她在后房里用地毯为他铺了一张床。他往床上一倒,似乎马上就睡着了。
这个伤兵是真睡着了还是假的?是在骗她,等她去睡觉?妇人在自己卧室里走来走去,心里忐忑不安,预感着似乎要出什么危险。
深夜里,万籁俱寂,只有炉火劈劈啪啪地低声作响。
忽然传来一阵非常低的声音,比老鼠偷啃东西时发出的声音还要轻,很显然,是有人在鬼鬼祟祟地干什么。但这到底是哪儿来的声音呢?难道是隔壁房里的那个男人?想到这儿,她拿起灯,轻轻地走到狭窄的通道,侧耳静听。伤兵的呼吸声音很响,难道是故意装的?她把门推开,走进后房,俯身去看那伤兵,只见他睡得很甜。她走出这个房间,立刻又听到了那个声音。这次她完全可以肯定声音的源头了:有人在撬前门的锁。妇人立刻从工具箱里拿出丈夫的一把折式洋刀,然后又轻轻地返回到伤兵床边,推醒他。他哼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嘘,快听!”她低声地说,“有人要偷偷进屋来,你来帮我一个忙!”
“谁要偷偷进来呢?”他疲惫不堪地说,“这又没有什么东西可偷。”
“有的,有很多钱,藏在厨房的地板底下。”天啊,这件事怎么可以告诉他呢?她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既然这样,你拿我的手枪,我右手伤了,拿不了枪,你把刀给我。”
妇人有点拿不定主意。这时又传来前门被撬的声音。她立刻把刀递给伤兵,自己拿起了他的手枪。
“我们靠近门边站着,”士兵说,“你来对付第一个进来的小偷,门一开你就开枪,枪里有六发子弹,一定要打到他倒下动不了为止。我拿着刀,在你后边应付第二个进来的人。”
两个人在门旁站好位置后,妇人把灯吹灭了。顿时,屋子里一片漆黑。撬锁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但接着又传来了扳扭东西的声音。门锁被打掉了,门开了,借着白雪衬托,她看到了那个身影。于是她扣动扳机,枪响了,那人倒下了,但马上又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妇人又开了一枪,那人这才慢慢地倒下。脸碰着墙脚,再也没有动弹。
伤兵俯着身子,咒骂了一声,然后叫道:“原来只有一个人!好枪法呵,太太!”
接着,他把小偷的尸体翻过身来仰天躺着,这才发现这个小偷还蒙着一个面罩。伤兵把面罩揭开,妇人也凑近去看。
“认识这个人吗?”伤兵问。
“从没见过!”她说。
这时的妇人比任何时候都有勇气,她盯着死者的脸,看着这个来抢劫她的人——她的丈夫!
幸福的红玫瑰
——[美国]阿·戈登
吉米每个星期六都要为凯洛琳小姐送去一支红玫瑰,吉米感到很不解。多年以后,吉米重回花店,问及此事,令他惊讶的是,送花的不是抛弃凯洛琳的潘尼曼先生,
而是他的太太克丽丝汀·潘尼曼。
那是一年的春天,每天放学后和星期天我都在奥森老爹的花店替他送花。周薪虽然只有三美元,但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这些钱已经相当不菲了。让我记忆深刻的是,每个星期天的晚上八点,无论天气多么恶劣,我都要准时给凯洛琳·韦尔福小姐送去一支红玫瑰。
那总是花店里最好的一支红玫瑰。每次奥森老爹都轻轻地用绿棉纸和羊齿叶把花包好,然后放入盒中。随后,我就拿着这个盒子在寂静的街道上拼命蹬自行车,最后把玫瑰送到凯洛琳小姐手中。
然而,这事透着一点古怪,这是我从一开始送玫瑰就感觉到的。第一次给凯洛琳小姐送玫瑰的晚上,奥森老爹竟然忘记给我送花人的名片。提醒他时,他通过眼镜像个慈祥的“老妖怪”似的窥视着我,说:
“哦,没有名片,詹姆斯。”他从不叫我吉米,“而且,送花的人要求尽量保密。所以你千万不要声张。”
我很高兴能有人送花给凯洛琳小姐,因为她最倒霉不过了——她被人抛弃了。
凯洛琳·韦尔福与杰弗里·潘尼曼已订婚多年。潘尼曼是小城里最有本领的单身青年之一。她一直等他读完医学院,在他担任医院实习生时还在等他。然而实习期间,潘尼曼医生爱上了一个更年轻漂亮的姑娘,并和她结了婚。
“那简直是丑闻。”我母亲说,“所有的男人都是畜生,应该用鞭子抽杰弗里·潘尼曼一顿。”我父亲却正好相反,他说:“每个男人都有权利去娶肯嫁给他的最美丽的姑娘。”
潘尼曼娶的那个姑娘名叫克丽丝汀·马洛,她的确很漂亮,而且是从大城市来的。当然,她在这个小城生活得很尴尬,甚至可以说是很糟糕,因为小城里所有的女人都鄙视她,说她的坏话。
至于凯洛琳小姐,差一点就被这件事击倒了,她好像打定主意要使自己变成一个脾气乖僻的老小姐。在一连六个月里,她几乎足不出户,放弃了一切社会活动,甚至也不替教堂弹风琴了。
我送第一枝红玫瑰去的那天晚上,她无精打采,头发蓬乱,看上去像个鬼。“嘿,吉米,”她毫无生气地说。我把那个盒子递给她时,她满脸惊讶,“给我的吗?”
第二个星期六,在同一时间,我又送一枝玫瑰给凯洛琳小姐。第三个星期六,在同一时间又是一枝。当第四个星期六晚上八点时,她很快就开了门,她一定是在等待着我。她的两颊透着红润,头发也不那么散乱了。
我又给她送去了第五枝玫瑰,第二天早晨,凯洛琳小姐又回到教堂弹风琴了。她昂首挺胸,衣襟上别着昨晚送去的红玫瑰。对潘尼曼医生和她娇妻坐的那排座位连看都不看一眼。
“多么勇敢,”我母亲说,“多么有骨气!”
接下来的每周周末我都照例送去玫瑰。凯洛琳小姐逐渐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现在她有点儿自豪,几乎是一副傲岸自尊的神气,是那种虽然表面上遭受挫败而心里却明白仍然受人珍惜、爱怜的女子的态度。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凯洛琳小姐送花。我把盒子递给她,说:“凯洛琳小姐,我们下星期要搬到别的地方去了,我不能继续给您送花了。不过,奥森先生说他会继续送花来的。”
她踌躇片刻,说:“吉米,你进来一下。”
我随着凯洛林小姐来到整洁的客厅,她从壁炉架上拿下一个精雕的帆船模型。“这是我祖父的,”她说,“我要送给你。你和那些红玫瑰给我带来了莫大的快乐,吉米。”
她打开盒子,轻触娇嫩的花瓣。“花瓣虽然无言,却告诉我许多事情。花瓣对我说起星期六的夜晚,快乐的星期六夜晚,告诉我它也寂寞……”
“你现在应该走了,吉米,走吧!”
她咬着嘴唇,好像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
我紧抓住那个帆船模型,跑到自行车那里。旋风般回到花店,然后做了一件我以前从来不敢做的事情——我去找奥森先生那凌乱的文件夹。幸运的是,我找到了那份记录,只见上面是奥森老爹潦草难辨的笔迹:“潘尼曼,52朵美国红玫瑰,每朵0.25元,共计13元。已全部预付。”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许多年过去了。有一天,我又来到奥森老爹的花店。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奥森老爹还像往常一样在做一个栀子花束。
我跟他闲聊了一阵,随后问:“凯洛琳小姐现在怎样了?就是每星期六晚八点接受玫瑰的那一位。”
“凯洛琳小姐?”他点点头,“当然记得。她嫁给了开药店的乔治·霍尔西。乔治那人不错,他们生了一对双胞胎。”
“哦!”我有点惊讶。但我仍然想让奥森老爹知道我当年有多么精明。“你猜想,”我说,“潘尼曼太太是否知道她丈夫送花给凯洛琳小姐呢?”
奥森老爹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从来就不太聪明,詹姆斯。谁说送花人是杰弗里·潘尼曼,他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
“那么花是谁送的?”我瞪着眼睛看着他。
“一位太太,”奥森老爹边说边小心翼翼地把栀子花放进盒子,“那位太太说她不愿坐视凯洛琳小姐因为杰弗里·潘尼曼而毁了自己。送花的是克丽丝汀·潘尼曼。”
他最后盖上盒子的时候说:“这才是个有骨气的女人!”
奥利和特鲁芳
——[美国]辛格
两片叶子,奥利和特鲁芳,彼此深爱着对方。
一阵大风吹过,奥利被刮落枝头。
忧伤的特鲁芳去求树干唤回奥利,却遭拒绝。
最终,特鲁芳也难逃噩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