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夏,南方尚未进入宛如烈焰烤肉的高温时分。
清晨,晨曦微露,空气中似乎还含着一种甜腻腻的味道,久久地散不去,像是俏女子身上迷人的脂粉味儿,又像是不知名的琼浆玉液所散发出来的香味儿,沁人心脾。继而,一阵阵晨风轻轻拂来,这种香味儿忽而浓,渐而淡,继而无,转而有,跳跃着、躲藏着,扰得人心痒痒的。
“娘亲,娘亲,快看看那边!快看看边!那边还有朵好看的菡萏,我也要把摘回去放在水里养着”,不远处的传来了一阵激动的呼唤声,就好像是穷困潦倒的流浪汉突然发现了一个神秘的大宝藏一样。这声音听上去,像是个八、九岁左右的小女孩。
初夏的晨雾散得比较早。从高处俯瞰而望,是一个大大宽宽的荷湖,满湖碧绿的,是密密麻麻的大小荷叶。它们或完整舒展变圆伞,或凸边凹底似玉盘,或细卷紧包成灵角,高高低低,歪歪斜斜,参差不齐。团团荷叶上,天女散花似的,四处散落着数不清的红、粉、白、黄各色花儿。一叶轻快的小船正慢慢地从湖中央往外划着。近处细看,那还粘着水珠的翠茎下,绿湖水微微颤动着,扬起涟漪现一圈又消一圈,现了一圈又消了一圈,却是一艘好看的小船!
船外沿面雕着形态各异的精致浮雕,浸在碧绿的湖水里,欲隐欲现。船两边上皆搭着同色的凭栏。船中央微微隆起一个方形的船篷,两头淡粉色的小珠帘,被撩起挂到了一边。帘里,摆着张敞亮的木色小桌子和几张小圆凳。桌面放着一套精致的五彩瓷小茶具和两三碟点心儿。在里面看,两边的壁面被掏空雕成漂亮的山水花鸟画,中间露出个圆形的口子,再抬头仰望,则会发现上面的小棚顶被缝上了暗色的上等花缎布,光滑滑的。船篷外,前后两头的船头和船尾显得尤其细长。那船头中央处,正放着个竹篮子,里面装满了粉嫩的荷花朵儿。
竹篮左边,一个中年妇人正凭栏俯身扯着一张圆圆的大荷叶,将上面的露珠儿慢慢地引到一个瓷瓶里去。听到了呼唤声后,她站直身子,盖好了瓷瓶儿,转过身来,用手上白色手绢轻轻拭去额上的几滴汗珠儿。只见她,身穿暗红色的绸缎褂子,褂子前胸上左右对称地绣着两株精致的大红牡丹,外配一条米白色的流纱裙。这流沙裙的长度裁剪得刚好,裙摆离地面还约有一寸手指的空隙,湖风吹过,露出了同是暗红红色的鞋尖儿。自裙摆处起,也从下往上绣着数条长短不一的浅绿色小藤儿,上面还附着数只活灵活现的小粉蝶。藤苗弯曲攀爬至裙中;而那些小粉蝶,有的懒懒洋地拢起翅膀,靠在株苗上休憩着,有的则成双成对地穿梭在藤丛中。中年妇人那一头乌黑透亮的浓发被高高盘盘成漂亮的妇人髻,髻上精致地插着几朵银色珠花和一支飞鸟状的金钗。只见她那弯弯细眉宛如朔月,一双秀目格外透彻明亮,肤如凝脂,唇红齿白。她望向对面,慈爱地笑了起来,露出两道浅梨涡,说:“好,好,我的小蓉儿,等下就让你亲自去采。”
中年妇人碎步走到船尾那头去,温和地吩咐着说:“阿碧,你调转一下方向,把船划到那边去。”
“好的,夫人。”那个叫阿碧的女子轻快地应着,声音如黄莺般婉转动听,想必也是位娇俏貌美的可人儿。
中年妇人回到了船头这边,继续细心地采摘荷叶上的露珠儿。小船则慢慢调转了方向。
过了不久一会儿,突然地,小女孩咯咯地大声笑了起来,高声欢叫道:“我摘到了,摘到了!”
“你呀你,就是容易得意忘形,整天没个正经样儿,看你的峰哥哥到时不厌弃你,才怪!”中年妇人摇了摇头,假装生气地轻声训斥道。
小女孩却只顾低头地玩着刚到手的收获品,漫不经心地应和着说:“他?峰哥哥!他绝对不敢的。娘亲,你就放心啦”。
她一只小玉手握住那长长翠绿色花杆,另一只小玉手左右摆弄着那朵硕大的艳红色菡萏。又过了好久一会儿,她才舍得蹲下身子去,将它慢慢放到了竹篮子旁边。那儿还摆着另外几株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菡萏。
这小女孩,编着两条长长的辫子,身穿一袭青翠色的开叉小中裙,白色的小衬裤下面,正是一双好看的粉色绣花小鞋。她那一对黑不溜秋的眼睛,似乎总是调皮地转个不停。放置好那心爱收获品之后,她才直直地站了起来。这一站,就发现,虽说她大约是8、9岁的年龄,整个小身子却显得格外高挑柔美,就快长到中年妇人胸部的位置了。她快步跑到娘亲身边,拉着她的手,痴痴地笑着,抬起头仰望着,柔声央求着说:“娘亲,就让碧姐姐给咱们唱个歌儿吧,行吗?你看,这么好的一个清晨,这么美的一湖夏荷,如果再配上碧姐姐的空灵的好歌声,真真就是良辰美景佳人,妙极妙极了!”
说到最后,她字字停顿,学着平日里先生上课时的样子、神态和语气,有模有样地摇头晃脑起来。
“我的好姐儿,你就别折磨奴婢了。”船尾那头的女子,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你呀你,怎么说你才好呢?姑娘家可不能这样子说话,疯疯癫癫的。净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快着魔了,你”,中年妇人用手狠狠地点了一下女儿的额头。
“书本上就是这样写的呀,先生平时给哥哥讲课时,也是这样摇头晃脑的。我可没有做错呢?”
“蓉儿,你哥哥他们可不同,他们将来要做大事儿的。再说,女孩儿总得要有女孩儿的形象,平日教你的那些针线活儿、那些刺绣活儿,你倒会马马虎虎、懒懒散散的,反而对一些不着边际的歪活儿较真得很。有哪家的小姐,像你这样儿的呢?”
“我才不呢。我长大后,也是要做大事儿。你可不能总是只向着哥哥!”小女孩有些较真地嚷着,忽而小嘴角又轻轻上扬,微微偷笑起来,似乎想起了某些有趣的事儿------可能是平日里乔装成小男童,偷跑到哥哥的书房里跟着他们一起习字学文的事儿;也能是昨夜里,全家人品茶乘凉、闲谈时,她边听着边胡乱说些奇奇怪怪的见解,渐露棱角的事儿;也可能是去年秋天时,她求着峰哥哥偷偷带她舞剑的快乐时光;又或者是……。谁知道呢!
“
寸寸水边草呀,蓝溜溜哟琉璃瓦;
风清清啊树枝儿摆,云霞儿呀四处来;
趁晨入湖荷,快快把船划;
小船儿游呀游,我来慢慢把花儿摘;
还要集那夏露儿,当我杯中饮;
……
”
湖里密密的碧叶丛中,从湖心处传来了阵阵动听的歌声,偶尔还弹跳出几句大人和小孩争辩着的笑语声。
上面提到的那位中年妇人,正是这江南首富江府的夫人。江夫人今年三十又余,膝下有一儿一女。上面提到的那个调皮的妙姐儿,她的小女儿江映蓉,江府大小姐。她们这一带人,今早五更天时就起身忙漱洗装扮,吃过早点后,才走到这建落在江府西院的碧玉湖来,打算趁着清晨时份,采集些新鲜的素材回去,做荷花糕、茶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