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皎洁剔透,光辉倾泻人间大地。
洛准寻找了一个清净的地方,躺卧在地,与明月正对,双足并拢,左右二手分别撑开,呈一条直线,掌心朝天,十指略收如窝状,头脑摆正,轻放于地上,双眼直视那玉盘大小的月亮。这看似躺尸的古怪姿势,正是魂术八章中所说的吸纳月华的方法,与白天盘膝而座、纳阳之法完全不同。
凡人修真皆是盘坐势,而这卧魂姿却是别出心裁。在纳阳时,骄阳精华从人的头顶百会而入。百会在人头顶正中,乃是全身百脉交汇之处,因此也称作百会穴。日华入百会,而散入全身经脉,将阳气储于体窍之中,因此盘坐时,头顶正对太阳。
而魂修之时采用卧姿,其主要原因是需得以双眼吸食月华,眼睛可以看见万物,乃为吸引之力最强的关窍。常说世间女子双眸勾魂,也来源于此。
乾天坤地,虽然天属阳,却是夜月照射,化阳为阴,月华精气从眼睛而入,进入魂身行周天之势,逐渐活络魂身经脉,使魂力渐增,并贮精气于各大小魂窍之中。而地也属阴,躺卧时,背部亦有大地精华浸入魂身表里,与月华互补,形成内外共修之状,更是相益得彰。
洛准凝神静视,双眼不眨,心中运起生魂之术,感受那无形月华灵气自双眸中丝丝缕缕缓慢进入,渐觉魂身四肢百骸有如细泉流过,涤洗着体内杂质,清理魂窍中的污渍。洛准全身放松,任由灵气冲濯。
月华灵气本是阴魂大补之物,不过月亮相隔人间万里之遥,到洛准身上的精气已经减弱万分,所以寒性也温和了许多,但灵气也就少了很多,所以也不能一蹴而就,需要多次吸食,逐渐修养。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明月已经西沉,洛准闭目调理一番体内吸纳的灵气,察觉魂身又强了几分,不过离那钩月之阶还是相差甚远。
调息收功,又是黎明时分。洛准整理衣衫,按鱼白东方辨别了方向,往南而行。
人说鬼魂只在夜间出现,其实不然。鬼魂怕那骄阳不假,日间很少有行动的,大都更喜欢夜晚出没。而魂力强大的阴魂对于白昼并不恐惧,照常游走,比如洛准。因为白天阳气充盈,少量魂气自然被淹没在其中,常人只是感觉不到罢了。
一路南行游走,并无大事,偶尔遇见个别世间凡人,与洛准擦身而过,都视如陌路,恍如隔世,实际上也真不在同一个世界。白日行路,游山玩水,见识中土风光;夜晚静躺,纳月精华,时光流逝,虽然没什么精彩,却也自在。数日过去,下弦钩月也逐渐消失。没有月亮的夜晚,洛准便将梦授剑法勤加演练。
人鬼殊途,洛准不便惊扰世间凡人,专挑山路行走。行走了约摸一个月,山路变得坎坷崎岖。洛准只觉得这几天好像有人跟在自己身后,具体是什么又说不清楚。
又行走了两日,到了黄昏时候,月已初升,云尘遮掩,月色朦胧。洛准感觉到来人的气息越来越强烈,但始终不见跟踪之人现身。洛准便停止了行程,嘴角暗自笑道:“你不现身,我便不走了,我想看看你究竟想要干什么。”洛准连地方也懒得找了,直接坐在地上,双目微闭,假装睡觉。
装睡半天,还是不见动静,洛准只道自己判断错了?既然装睡不成,那便真的睡,虽然两月来行走缓慢,但连日不停歇,魂身也会觉累。
洛准改坐为躺,心中愉快,还是躺着舒服。一躺便是两个时辰过去,时近子夜。
不远处突然一阵啾啾作响,只见一道身影显现,高不过三尺,浅褐色的头发直到肩头,面目无光,双眼出奇的大,看上去竟是一个小小女童,身穿浅灰布衣,姿色平平,就衣着妆扮看来,不过是蒲柳人家的女儿。
那女童小心翼翼地盯着洛准,看了半天,好像又在犹豫什么,见洛准双眼合闭并没有动静,最终下定决心走了过来。距离洛准五步之距,又停了下来。
忽然洛准身形弹起,双手一伸,直扑那向那灰衣女童。那灰衣女童见沉睡的洛准突然一动,大受惊吓,转身便逃,身形一闪已是数丈远,比洛准还要快上几分。洛准一抓,没有抓着,见女童欲跑,急速追去。这两个月来洛准并没有闲着,昼纳日华、夜吸月气,魂身强大已非初遇拘魂使者可比,但在这小小女童面前,却占不到丝毫便宜。
一追一逃,相持不下,二者始终差个一丈来远的距离,半个时辰下来不知追赶了多少里路,前面一座高山,挡住了去路。只见那女童只得停了下来,闪身一侧,口中气喘吁吁,细声叫道:“官人饶命,且莫再追了!”
见她不跑,洛准也便停住脚步。
二人相距丈远,互相看着,那女童眼中略带畏惧,时时警惕着。洛准一笑:“你很怕我?”
那女童点了点头,以示回答。洛准又道:“那又为什么跟踪我?”
女童神色犹豫,反问道:“你不是睡着了么?”
洛准微笑,并不直接回答,只是双眼直盯女童。不睡是清醒的,睡着了也是清醒的,魂身并不需要睡觉。女童被盯得发慌,支捂了半天,才说道:“我是无意跟踪你的,因为我没有了别的去处,我的家被一个恶人占了去,现在无家可归。”
“为什么见了我要跑?”洛准伸了个懒腰。
那女童见洛准一动,以为又要向她扑去,慌忙地又向另一侧闪身。但看到洛准只是伸展了手臂,身形不动,脸上略有赧色,口中作答:“你追赶过来,我自然要跑了。”
这是什么话!洛准苦笑:“看你身法不错,想必功夫也不弱,怎么又如此胆小,生怕我吃了你一样!”
那女童听得洛准说要吃了她,又吓得花容失色,急忙点头求告:“官人饶命,小女子苦命得很,千万莫要吃我。”
洛准一愣,没想到女童还居然当真,把自己当成了饮毛茹血的怪人了。被人跟踪也就算了,却也不来偷袭,而且又没有什么目的,到最后还害怕得要命,谁见过这样的跟踪人。
洛准心中奇怪,暂时还判断不出女童说的是真是假,不过女童就这胆小如鼠的样子,先信她几分。
“不要叫我官人,听着别扭,你就叫我……公子吧。”洛准替她压了压。
“公子?嗯,公子这个叫法挺好的。”那女童自言自语。
“你家住何处?姓什名谁?家中还有什么人?”洛准见女童仿佛不经世事,叫得出“官人”,却没听过“公子”一词。
“回过公子,我没有名字。家住离此地五十里的一座山中。家中本来有父母兄弟百余十人,只不过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一场疾病中全部都死了,只剩得我一人活了过来。当时我还幼小,独自觅食,日子过得很是艰辛,好在我们族人天生能力就是善于寻找食物,也不挑剔,所以我还是活了下来。”女童细声答道。
“是什么疾病呢,会死亡那么多人?”洛准甚是好奇。
女童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看了看洛准说道:“瘟疫。”说完两眼发红,又低下了头。
洛准又问道:“那为何称我为官人呢?”
“我在山中独自觅食,会遇到一些路过的行人,经常见女子叫的男的官人,便学会了。这样叫你不好么?”女童小心谨慎地看着洛准。
如果世代深居山中,不曾了解外面的世界,各种文化礼仪自然是不通,而且这女童自幼丧亲,更是可怜。洛准心中不作奇怪,口中问道:“是何人抢占了你的宅第?”
女童答道:“前几天来了一个身高六尺的男子,路过我家门口。当时我正在屋外休息,他看到了我,便说喜欢我,要与我成亲。看他那眼神,却像是要吃了我一般。我自然害怕,便想逃回家中。我的屋子很小,一般的人也进不去,没想到那人竟然可以缩小身子,直接跟着进去,我又惊又恐,趁着他扑来的间隙,又夺路逃了出来。他见我跑,便又追了过来,就像……就像刚才公子追我一样,他速度也快得吓人,但是还是跑不过我。”瞪了瞪洛准,好像生怕这个比较之语会令他生气。洛准只是笑了笑,心想一般人还真跑不过你。
那女童见洛准并不怪责,而且还面带微笑,心中一缓,接着说道:“我是慌不择路,逃跑过程中突然遇到了公子,感觉不像恶人,便远远地跟着。其实是想跟着公子身后,寻条路径离开此处,家里自然是不敢回去了,怕那恶人在家中守着。”
洛准哦了一声。如此小小女童自幼孤苦伶仃茕然一身,能独自生存下来就很不错了。居然还有恶人去欺负这么一个弱女子,甚至女子都谈不上,三尺小童而矣,怎能不令人气愤。脸上露出同情之色,冲那女童招了招手,口中气愤说道:“真是岂有此理,此人太过混账了,这么小的年纪也不放过。你过来,我替你去寻那恶人!”
那女童战战兢兢,面带疑心,待在原地并不走动。洛准又道:“放心,我是个好人,不是那种登徒浪子,无耻之徒!”
女童犹豫了片刻,便相信洛准,走了过去。待快到身前,只见洛准倏地腾起,双手又扑向那女童,口中却笑道:“瞧你贼眉鼠眼的,料想不是什么好人!你就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