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间是懒懒的午后,季节也是凉凉的深秋,那故事,是否也该有它应有的结束?
这时节,郑州的街头各色的树木,都开始凋零了落叶,收起了绿意,穿起了枯色秋装。在周末下午两三点钟难得不拥挤的公交车上,我和贝贝相依而坐,任长长的公交车在大大的城市中穿梭,掠过窗外一片又一片的人间百态、世道风情。
我们如约在市美术馆下了车,来到了这个令我忐忑了很久的地方。那个时候,绘画展应该是才刚刚开始,陆陆续续有很多人从我们身边穿过,向展厅走去。贝贝本来也要拉我进去,但我却在门口自作主张地停了下来,轻言说:“别急贝贝,我们还有人要等呢!”
“还有人要等?”贝贝瞪着疑惑的明亮眼睛盯着我,“韦恩,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普通情侣简单的二人时光?”
我放下背上的背包,拉贝贝在市美术馆门前的长椅上坐下,一边安抚她的不悦,一边解释道:“放心吧贝贝,能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我可是连一秒都不愿意错过。”
说这话的时候,我不觉在心里不安的咯噔了一下,因为我清楚,这样的话,我曾经也对某个人说过,而且同样是发自肺腑又真心足意的。但现实却是,时光荏苒,尽管海未枯石也没烂,但对于那人,我却再也不可能陪她一分一秒了。尽管在这同一时刻,那人与我的距离,不过百米之内,数步之遥,但在我看来,早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我只是略微停顿了下,并没有让贝贝感觉到我的分神,然后继续解释道:“我要等的人,是绝对不会打扰到我们的。那人你也知道,是我以前和你提过的小寒,今天我让他来,是有原因的,因为他和他喜欢的女孩之间有了误会,而久久未能解决,所以我今天安排他们俩见面,想着给他们一个相互解释的机会,帮助他们重修于好的。”
贝贝说:“既然是帮助人的好事情,你应该提前和我说一声的。”
我摸了摸后脑勺:“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给忘了,我可爱的贝贝是不会介意的对吧?”
贝贝嘟着嘴摇了摇头:“那可不一定噢~”
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小寒也如约来了。我看着他下了公交车,走到我和贝贝面前,开口问好:“社长好,嫂子好。”
“嫂子?”对于这突兀的称呼贝贝显然吓了一跳,只见她红着脸,疑惑的看了看我,眉角怵动却又默默着不语。
小寒见状,抱歉的问:“是不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对不起。”
“你没说错。”我一边回答小寒,一边把目光转向贝贝,“傻瓜,他是我兄弟,那你当然就是他的嫂子,记住,我可是一定要娶你的。”
贝贝依然红着脸,害羞的低下了头,但那份发自内心的幸福感,早已经映在了她微微上扬的嘴角里。小寒看着我们,忍不住偷笑起来。我把目光转向小寒,装作不高兴的样子,说:“小寒,你这时间观念有待提高啊,你看看你迟到多久了?还好小梦和你一样马大虎来的慢,要不然白给你这个臭小子创造机会了。”
小寒嬉笑着说:“下次我会注意的。”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我忽然认真了起来,加重了语气,“我希望在小梦到来之前,当着你嫂子的面,你能答应我。”
“什么事啊?”小寒吃了一惊,不安的问道。
贝贝听了也不明所以的看向我。
我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小寒,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有一个警察梦,和我一样,你也梦想了很多年,更努力了很多年……”
“是呀,社长,而且我一直以来都是拿你当做努力的榜样的。”
“你应该找一个更好的榜样!”
虽然在别人坚定的语气里做出否定的动作是极其不礼貌的行为,可我还是在小寒说话时郑重摇了摇头:“我的梦已经不在了,我已经放下了,我已经不再想着去做一名警察了。”
“为什么?”小寒疑惑不解的望向我,“你的刑侦学的那么好,我还曾经亲眼见你破过非常难以侦破的案件,我一直以来都认为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难得的优秀警察。现在你怎么,突然间就放下了呢?”
我把目光转向一旁的贝贝,看着她飘摇不已又暗自叹息的表情,坚定的说:“向前需负重,人生并不轻松,总要有很多取舍,才能去面对所谓的生活,你要明白,有时候,你为了更加重要的东西,就必须要选择放弃一些其他重要的东西。”
说这话的时候,我看到身旁的贝贝默默点了点头,看来,她应该已经明白了,我为了实现对她的承诺,而说出这段话的用意。所以我接着说道:“但是小寒,你不一样,你没有放弃的理由,你要坚持下去,另外,我今天和你说这话,也是希望你能替我达到并做好这个我们曾经共同的梦想。”
小寒虽然依然疑惑,但看到我坚定到不可反驳的目光后,终于点点头:“好吧,社长,如果你相信我,我会努力的。”
“答应我,除恶扬善,惩奸罚凶,维护正义,为国为民,是你一生不变的使命。”
小寒郑重的点点头:“放心吧社长。我不仅答应你,更答应全世界,我一定可以做到的!”
我微笑点点头,并把目光看向贝贝。贝贝也同样满意地微笑,并轻言道:“韦恩,我相信小寒他一定可以代你做到的。”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娇柔的女孩儿声:“社长。”
我望过去,果然是小梦来了,于是连忙向她挥手示意。小寒自然也听出了小梦的到来,不由得回过头去寻找那已经多天未见的身影。
但当小梦临近我们面前,看到小寒的时候,却惊讶了目光:“小寒,你……你怎么也来了?”
“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再次见到小梦的小寒,有点太过于激动,只见他凝视着小梦,张口回答了半天,却支支吾吾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走到他们俩面前,微笑着说:“小梦,是我叫小寒来的。我知道,因为之前小寒不好的态度,让你很伤心,很生气。这也是让你们之间有了隔骇的原因,所以你不愿再和他多说话。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小梦,你错了,之前小寒那样对你,完全不是他真正的态度,就像你对他的生气也不是完全的愤怒一样。小寒他有苦衷,小梦你却不知道。好在现在,在我的劝说下,他已经知道错了。所以,小梦,看在我的面子上,你能给他一个道歉的机会,一个解释的机会吗?”
小寒在旁边也适时的道歉和恳求:“小梦,对不起,是我不对,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
看到小梦依然在犹豫和疑惑,贝贝也走了过来,微笑着对小梦说:“小梦妹妹是吗?韦恩向我提起过你,说你是一个乖巧懂人,温柔体贴的好孩子。你看,小寒已经那样向你道歉了,你不妨就听听他的解释吧。如果有误会,就一定要解开,千万不要让误会埋没了真实又美好的东西。姐姐曾经也对一个人深深的失望过,痛心过,但是,当我知道那一切都不是真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意气用事,更是对自己的猜忌后悔不已。所以,小梦妹妹,不是我帮小寒说话,我只是站在一个大姐姐的角度上告诉你,不管怎样,都要给人一个解释的机会。世界那么大,你不可能看的完整,事情那么多,你不可能了解的透彻,所以,给小寒,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吧。”
看来贝贝的劝说很有作用,踟蹰了一会儿后,小梦开始望向小寒,目光轻柔了很多:“好吧,道歉就不需要了,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微笑着说:“好,小梦你看,那边有个咖啡小店,你们俩去那儿找个安静的座位好好谈一谈,等说明白了,再来美术馆找我们吧。”
小梦点点头,开始向咖啡店走去。小寒跟在小梦身后,回头感恩似的望向我,我向他微笑,以示鼓励。
而后,我和贝贝相视一笑。
我欣慰的说:“贝贝,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
贝贝宛然打断了我的话:“深深的话我们浅浅的说,长长的路我们慢慢的走。现在,只需无忧无虑,无争无怨,无恨无悔,就够了。风月有情,你侬我侬,任车如流水马如龙,世界只在彼此的眼中,这才是你我应有的生活态度。”
“是呀,我们单纯去爱,爱也让我们单纯。”我点头,“那我们就去看这一场风花雪月吧。”
于是,我们终于走进美术馆,和着众多的艺术爱好者,参观起来那些精美的画作来。
美术馆展厅里,我一边看画,一边听贝贝给我介绍说:“严颜她生活在澳洲,是一位近几年才成长起来的画家。虽然她年纪轻轻,却熟练掌握了众多绘画技巧,甚至发展出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她的绘画作品,不仅在当地的华人圈很受欢迎,更是在国际上小有名气。这次她回国办画展,就是应了国内的仰慕者之邀。这么年轻又造诣很高的艺术家,可真是不可多得的奇才呢!”
我听了止不住的点头:“是呀,看着这些画作,不管是水彩,油画,素描,还是简笔画,水墨画,抽象画,都透着一种清新婉约,灵逸脱俗的感觉,让人看了不仅赏心悦目,明心见性,更能隐隐约约感到一种真善美的熏陶。”
“嗯,你看这幅《海上黄昏》,简单的几笔线条,勾勒出的海天一色,朦胧深远,富有诗意。近处橘黄的光影里,一个暗色的人影,独坐在礁石上,虽然看不到五官与表情,却感觉他并不落寞。而那礁石旁,举着一只大螯的小螃蟹,瞪目横行,生动逼真,增添了不少活泼有趣。所以,即便是曾经“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怆然光景,却在严颜的画笔下,清心盎然,富有生机。”
我点点头,不仅深深赞同,更是感同身受。因为我比所有人都知道,那画中,独坐的身影,其实不是别人,而是我当初真实的模样。
时光回到两年前,那时我才大一,暑假的时候,我去了我曾经在梦里去过多次的东海边。那里曾是我和严颜约定要一起去的地方,然而,往事如风,飘然而散,我们再也不能走在一起了。但是,我不愿放弃那最初最真的梦想,所以那年的暑假,我毅然决然的去了那伤心地。然而,当我真正到了那个地方,看过无边无际的大海,感受到广纳百川的胸怀后,心中所有的不舍与挂牵,就忽然间全部放下了。那时候,我只知道,自己即使是一个人,也会心清气爽,宁心悦目,物外喧嚣,难得糊涂。那种感觉很好,我沉浸其间,全然没注意到,在我面向大海看向风景的时候,有一个人也正在看向我——原来,在我身后的不远处,一位同样远方而来的人,正用她最喜欢的画笔,把我豁然的身影与神气,画进了那更加豁然的大海长空。
那人自然就是严颜。而我是在她画完了画,走出海边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存在的。当时,暮色黄昏中,我看着她提着画夹,缓缓离去。远方等待她的,是一位慈祥的老妇人,以及一辆好看的婴儿车。我看得出来,严颜她并没有认出我来。我不确定她为什么也会出现在那里,但是,我知道,她也有一个到这里看大海的梦。
我们的梦都实现了,意料之外,却又在巧合之中。
就在我和贝贝正对着这满堂的佳作赞赏有加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的一阵噪杂的响动,让原本安静高雅的艺术氛围,瞬间堕入世俗的纷扰。
贝贝皱着眉头问:“怎么了?”
我看了看展厅一角,那里已经开始渐渐聚起来了一小撮人。我说:“不清楚,我们去看看吧。”
走近后,我和贝贝在人群里待了一会儿,渐渐明白了事情原由。原来,是有人看上了墙壁上悬挂的几幅画,愿意出高价买下它。但工作人员告诉他,这片区域的画作都是珍藏品,是不卖的。买者听了自然不高兴,嘟囔着画家不卖画,还办什么画展呀。然后,不顾工作人员的解释与劝阻,非要他们把画作作者找过来,他要亲自问个明白。
没办法,执拗了很久后,工作人员只好答应把作者找来。
一会儿后,在众人惊羡的目光中,一位年轻绰约的女子,举止优雅的出现在大家面前,向众人一番致意后,她带着歉意的微笑,缓缓走向了那位买者。
没错,来人正是我牵挂了很久的严颜。此刻,眼前的她,尽管经过几年岁月的不见,却依然如我记忆中的那般青春靓眼,然而,也许是因为职业使然,此刻的她,更多了些许知性美。只见她踩着高跟,婉约站立,淑雅裙摆,时尚上衫,素净的五官眉清目秀,可爱的梨花苞发型,端容有致,落落有型。在倾听那位买者的诉求时,始终微笑着,和气又成熟。
我就在人群中望着她,简简单单的望着她,就像多年前的某些时刻,在她作画时,我默默守护在她身边一样。只是,那时青葱的岁月已经过去,眼前的她也没了当初的少女娇羞。我不会再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撑一片光荫,她也不会转过身来红着脸对我说“乱看什么!”现在的她,只是微笑着对那位买者说:“这位先生,实在抱歉,这里的画,真的不卖,你要是喜欢,可以移步去另一个展厅,那里的画,你只要看中了,尽管拿走。”
买者疑惑的看着严颜:“都是一样的画,为什么这些就卖不了?”
严颜依然微笑:“画是一样,但是对我来说,这些画却有着特别的意义,我愿意用我一生的时间去珍藏它们。”
她的回答是那么掷地有声,使我不得不认真审视了一遍那些画,然而,不看不知道,一看便惊觉,因为那些画刚一入我眼,立即就有一种恍如隔世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那张《断夏》里,字迹清秀,洋洋洒洒的一段词,正是当年严颜在那个小小凉亭里轻吟浅唱出来,被我偷听到的。也正是那首词,让我见识到了那样一个才华横溢,诗意婉转的严颜。然后才又在之后的接触里,让我渐渐被她所吸引,而最终对其倾了心,动了情。
那张《浮生一阙》,水彩留白处,还残留着我曾经的笔迹——韶华宵小,真的就成了浮生一阙,当年的“韦公子”,再也没了当初的年少气盛。所谓的知遇之心,相倾之情,全然都在如歌的岁月的流逝里,埋没了,释然了。
那一系列《梦里海》,都曾是我们的一个个单纯如织的梦。曾经在无数个夜晚里,慰藉着我们的思念之苦。然而,很快的,梦破灭,人别离,终究是落花流水,物是人非。即便后来梦成真,却只道憾别离。
那卷《君不见》里的长词:“一别之后,二地悬念,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锉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连,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万语千言说不尽,百无聊赖十依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不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微黄我愈对镜心意乱,急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郎啊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作女来我做男!”每一句每一词,无不都是在诉说着当年的少女心事,然而,也只有少年才配懂得少女,被长大的我们,早已经失去了那种天然资质!
我这才明白,那些画作,无一不是严颜对我们曾经的那份爱恋的珍视。即使多年过去了,即使我们再也不能在一起了,她依然看的很重要。
初恋呵,弥足珍贵。于她,于我。
然而,就算曾经无话不说,无限思恋,现在也只能是擦肩而过,天涯两畔了。执念深深终不再,时光依依却继续,在这永远拉不回来的岁月里,深深的话我们再也不能浅浅地说,长长的路更要各自去走了。
回忆总是美好的,回忆也总是痛苦的。人群中的我注目了严颜很久,直到那位买者愤愤离开了展厅,直到严颜再一次深情抚摸了那些画作后转身离去,直到人群开始散去贝贝开始拉我离开,我才从如稠如绵的回忆里回过神来,转身的一霎那,我在心中不动声色又触动心弦地说:“严颜,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