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厉大森坐上火车,离开天津新火车站,沿津浦铁路南下,来到直隶东光车站。
厉大森带着督察,下了火车,坐上马车,直奔山东乐陵。乐陵县城坐落在勾盘河畔,城池呈正方形,墙高二丈八尺、宽二丈、周长三里,有朝海、大有、通济、迎恩四座城门。他们进了城西大有门,穿过十字大街,来到县政府,递上褚玉璞名札。县长陈天青接过名札,不敢怠慢,打开仔细观瞧。看罢,他满口应承,把厉大森一行人,安顿在县政府东跨脘里,让他们自去完差。
当天晚上,伸手不见五指,抬头不见月牙,厉大森带着督察,打着孔明灯,抱着蟋蟀罐,坐上马车,出了城南通济门,沿着直通历城的官道,朝西南方的善化桥奔去。马车跑了十五六里路,来到善化桥头。厉大森抬眼仔细观瞧,但见一座石拱桥横跨在马颊河上,桥南就是黄河北岸金堤。堤下人迹罕至,花草遍地,荆棘丛生,杨柳聂立,不远处是芦苇荡。
厉大森带着督察,闯进附近的村子,掏出毛瑟手枪,逼着村民去抓蟋蟀。村民们不敢不依,只得从坑上爬起来,提灯来到金堤下。他们一边侧耳细听,一边在杨柳树下、芦苇荡里、荆棘丛中、花草地间,仔细寻找着蟋蟀。就这样,他们往前走了几里地,来到一座古坟旁,但见墓碑高耸,封土隆起,阴风吹过,纸钱飞舞,鬼火闪烁,松柏和鸣。突然,一只乌鸦飞起来,狐——,狐——地叫着,在古坟上空盘旋,几个村民见状,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正在这时,传来蟋蟀鸣叫声,忽高忽低,时隐时现。随着鸣叫声,一只蟋蟀眺出来,钻进一个村民脚旁的草丛中。那个村民拨开草丛,借着灯光,定睛仔细观瞧,但见一只菊花头蟋蟀,正趴在草丛中。他急忙弯下腰,用手去抓蟋蟀,不料蛾蟀钻进土洞里,再也不肯出来。他拔了一根草棍儿,伸进土洞里,把蟋蟀撩拨出来。他轻轻地抓住蟋蟀,放进蛾摔罐里。厉大森兴奋异常,像捧着宝贝似的,捧着装了菊花头的蟋蟀罐。旗开得胜,厉大森带着督察,坐上马车,打马回营。他们离开善化桥,叫开通济门,回到县政府东跨院。
从此以后,厉大森带着督察,逼着村民们,每天晚出早归,在善化桥下转悠,又抓了十几只好蟋蟀,装在蟋蟀罐里。厉大森心满意足,带着督察,捧着蟋蟀罐,坐上马车,离开乐陵县城,赶到直隶东光车站。他们坐上火车,沿津浦铁路北上,回到天津新火车站。
厉大森下了火车,来到直隶督办署大堂,见过褚玉璞、褚玉瑨兄弟,递上蟋蟀罐。褚玉瑨打开蟋蟀罐,定睛仔细观瞧,但见罐里有一只蛾蜂,长着菊花头、黑铁牙、黄翅膀、长须子,是一只真正的菊花头蟋蟀。看罢,他惊喜异常,得意扬扬地对褚玉瑨说:“哥,你看这只菊花头的门牙,那可是黑铁斗牙;再看它的脑袋,上面长着菊花斗丝;另外它的翅膀是金黄色的,纹路清晰;还有须子,也是又粗又长,真是难得一见的好虫儿,百里挑一呀!”
褚玉瑨点点头,伸出大拇指,用赞叹的口吻说:“平常咱斗的蛐蛐,全都是公虫儿,大老爷儿们,一个公虫儿一个窝,不能跟别的公虫儿伙过,不然见面就咬,你死我活。母蛐蛐不行,都是‘三尾子’,老娘儿们没斗性,就跟人一个样。”
褚玉璞听罢,登时来了兴趣,随口问道:“照这么说,咱就斗一斗,每个回合五十大洋,敢不敢?”
褚玉瑨瞪了褚玉璞一眼,摩拳擦掌,满不在乎地说:“斗就斗,俺还怕你不成,不就五十个大洋。”
说罢,褚玉瑨依次打开其他蟋蟀罐,东挑西捡,最终选定一只棺材红。褚玉璞用戥子称量菊花头、棺材红,发现它们体重相当,便把它们放在一个斗盆里。看见棺材红,菊花头仿佛吓呆了,趴在盆里,一动不动。褚玉璞用引草撩拨它的长须,它仍然纹丝不动。褚玉瑨见状,十分得意,用引草撩拨棺材红长须,棺材红当即张开一对斗牙,向前猛扑过去,一口咬住菊花头脖子,把它摔了一个大跟斗。菊花头缓过劲儿来,咬住棺材红脖子,两只蟋蟀缠在一起,斗得难解难分。菊花头越斗越勇,放开棺材红脖子,咬住它一条后腿,在盆里拖了七八个圈子,把敌人摔到盆沿上。菊花头抬起头,振动翅膀,伸展后腿,得意地鸣叫着,好像给褚玉璞报捷似的。此刻,褚玉瑨方才发现,棺材红走路歪歪扭扭,原来它一条后腿被咬掉,濒于死亡。眼见赢了五十个银圆,褚玉璞哈哈大笑,开心不已。他喊来姨太太梁氏、孙氏,把蛾蟀罐交给她们,让她们好生饲养。
层楼上,褚玉瑨遇到一个漂亮女人,不由得眼睛一亮。他登时来了兴趣,偷偷地跟在漂亮女人身后,来到对方家门口。他暗中查清漂亮女人身份,方知她芳名叫金铎,是画家白宗魏的妻子。褚玉瑨狐假虎威,打着买画的幌子,结识了金铎,企图强行霸占她。白宗魏不甘受辱,爬上中原公司大楼(今百货大楼)六层楼顶,跳楼自杀。褚玉璞闻讯,急于掩人耳目,把褚玉瑨送回家乡,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张兆坤坐在督办署大堂里,找来傅铁嘴,跟他商量半晌,决定把山东全省原有的济南、济宁、东临、胶东等四个道,改为济南、兖济、东昌、胶莱、泰安、德临、武定、淄青、东海、琅琊、曹濮等十一个道,重派道尹、县长,任人唯亲。他选择道尹、县长的标准,不外乎“亲戚、乡党、把兄弟”三条,只要是张家亲戚,或者是掖县老乡,或者是拜把兄弟,都能捞个道尹、县长当当。淄青道齐东县(今部平)县长常宝发,本是张兆坤多年失去联系的远房表弟,后来跑到督办署里,整天拿着烟枪,陪张兆坤吞云吐雾,过大烟瘾。张兆坤一高兴,就在烟榻上,赏给他一个齐东县长当。常宝发这帮人到各道、县走马上任,贪赃枉法,搜刮地皮,草菅人命,无所不为。
秉承张兆坤旨意,常宝发这帮人带着直鲁联军士兵,端着曼利夏洋枪,逼着全省老百姓,种植粟。老百姓无可奈何,只得乖乖地听话,在地里播种罂粟籽。待到收获季节来临,老百姓带着烟刀下地,刮下生鸦片,装人坛、罐、瓮、缸等陶瓷器皿里,低价卖给常宝发这帮人。常宝发这帮人收完生鸦片和大烟捐税,送到历城督办署。
张兆坤见到生鸦片和银圆,大喜过望,忙不迭地收好银圆。他找来熬烟匠,架起大铜锅,将生鸦片熬制成熟烟膏。他找来小傻子,让他带着第四军士兵,把熟烟土装进木箱里,外面写上“军用品”字样,运到历城火车站,贩往全国各地。一时间,山东出产的“鲁土”,超过“关东土”“湘土”,名扬四海。
这一天,齐东县北郭庄村民王庆魁来到县政府大堂上。他年过八旬,须发皆白,腿脚不便。见过常宝发,他哭丧着脸,将状纸呈上,气愤地喊道:“深更半夜,何三偷了俺的母牛和牛犊,被俺发现。他不但不还牛,还欺负俺年长,把俺打了一顿儿。”
常宝发听罢,十分生气,威风凛凛地说:“你放心’本县长一定替你做主,让何三把牛还你。”
常宝发叫王庆魁等在一旁,当即找来团丁,让他们端着曼利夏洋枪,赶到北郭庄,抓住小偷何三,押到县政府大堂。他放下烟枪,瞟了何三一眼,生气地问道:
何三凑到常宝发面前,悄悄地塞给他五个银圆,笑嘻嘻地说道:“青天大老爷,您别听王庆魁胡说,小的可是良民呀。”
常宝发收起银圆,乐得眉开眼笑,客客气气地对何三说:“你马上把母牛还给王庆魁,那是人家的牲畜,不能随便霸占。你深更半夜做贼,也不容易,俺就把小牛赏给你,当做资本,干点正经营生,省得你整日偷偷摸摸。”
王庆魁听罢,义愤填膺,在一旁嚷道:“县长办案不公,俺活了八十岁,没见过你这样的官。”
常宝发瞪着王庆魁,破口大骂道:“奶奶的,仗着嘴上长了几根狗毛,你竟然当堂辱骂本官,不给你点儿厉害,你也不知马王爷有几只眼。”
王庆魁梗着脖子,手指常宝发,怒不可遏地骂道:“狗官,你胆大包天,贪赃枉法……”
不等王庆魁骂完,常宝发扭过头,朝团丁摆摆手,大声命令道:“来人,把他的狗毛拔掉,省得他胡说八道。”
几个团丁扑上前,抓住王庆魁,一根一根地拔掉他的胡子。王庆魁挣扎着,疼得嗷傲怪叫,鲜血染红雪白的胡须。常宝发见状,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有当时民谣为证:
只要咱姓张,就把道县当;
会说掖县话,便把洋刀挎;
磋头把兄弟,都把官防提。
且说在广东番禺,国民政府举行北伐誓师典礼大会,封蒋介石为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除国民革命军第五军留守外,其余七个军兵分三路,开始北伐战争。国民革命军第四、七、八军将士为北伐主力,沿着粤汉铁路北上,先后攻占湖南长沙、岳阳、湖北汀泗桥、贺胜桥,打败讨赤联军第八、十四、二十、二十五师,湖北第一、二、三、四、五师,河南第二、三、九、十、十三师,占领汉阳、夏口,包围武昌。
冯玉祥见状,离开苏联,回到绥远五原,当上国民军联军总司令,让本部将士集体加人中国国民党。国民军联军将士离开五原,接连攻占陕西长安、河南洛阳、郑县,抄了十四省讨赤联军后路。十四省讨赤联军散伙,吴佩孚成了光杆司令,只得灰溜溜地回到北京什锦花园府邸,闭门不出。
眼见吴佩孚连吃败仗,被国民革命军打得屁滚尿流,浙、闽、苏、皖、赣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端坐在南京城里,按兵不动,打算坐收渔利。他左思右想,终于拼凑出“爱国、爱民、爱敌”的“三爱主义”,用来抵制新三民主义。“三爱主义”出笼不久,国民革命军第二、三、六军将士,攻占江西赣县,沿赣江顺流北上,兵临南昌城下。
在南昌城里,只有邓如琢带领的第一师官兵,难于抵挡国民革命军。江西督办方本仁见状,无可奈何,只得辞职。孙传芳闻讯,封邓如琢当赣军总司令,统领第一师,江西第一、二师,江西第一、三混成旅官兵。孙传芳急匆匆地离开南京,坐上“江新”号火轮船,带着第十师,暂编第六师,浙江第二、三、四师,第九混成旅,江苏第一、二、三、四混成旅,浙江第五、七、八混成旅,福建第一混成旅官兵,逆长江西行,赶到江西九江。他找来第九混成旅旅长张凤歧,让他带着本部人马,端着曼利夏洋枪,沿着南浔铁路南下,增援南昌,抵挡国民革命军。
南昌城坐落在南得铁路南端,赣江、抚河交汇处。城池呈长方形,墙高三丈八尺,宽七丈六尺,周长二十三里,有德胜、抚州、进贤、惠民、广润、章江、永和、顺化等八座城门。矗立在章江门外的滕王阁,与湖北武昌黄鹤楼、湖南岳阳岳阳楼,并称为江南三大名楼。
眼见国民革命军到来,南昌城里的工人和学生高兴得手舞足蹈,拍手称快。明星书店老板赵醒侬,本是中国共产党南昌特别支部书记,决定发动武装暴动,配合国民革命军,拿下南昌城。
这一天,赵醒侬离开明星书店,坐上一辆黄包车,来到他创办的黎明中学。此刻,同学们都到教室上课去了,在学校小树林里,只有赵醒侬和岳崇义,并排坐在地上,小声嘀咕着什么。赵醒侬拿着一本书,瞟了岳崇义一眼,悄声问道:“我打算让侬溜到城外,去找曾天宇校长,侬有啥子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