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茗菡和陈彩莲、朱惠妹跟上刘庆宇到男生宿舍去看李国仁,杨清华说李国仁的一个脚趾踢断了,陈彩莲和朱惠妹一听觉得好笑,竟忍不住笑上跑了。倪茗菡正在纳闷,却听楼道里有人喊着说袁靓男被人打了。杨清华说:“不要脸的东西,把那疯不疯癫不癫的婊子货打死才对呢!”李国仁瞪着眼说:“脚痛得人怪烦的,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杨清华扯着脸说:“烦什么烦,以为别人心里好受?我偏说,要是心疼了你跟上看去。”
李国仁无奈,只好背过脸去。杨清华还骂着袁靓男,倪茗菡听她骂的话总是不太顺耳,她又怕杨清华把李国仁说烦了,两人再吵起来,就劝了杨清华几句。杨清华说:“茗菡,你不懂的,这事与你无关,你就别管了。要不你先回去,我过会儿就回去。”
倪茗菡正愁脱不开身,只想着谁能支应一声,今听杨清华让她回去,她就匆匆安慰了李国仁几句,忙忙地出去了,心里边想着:“不过泼些冷醋罢了,我有什么不懂的。”
其实倪茗菡心里这会最为牵挂的就是袁靓男了。虽然她们仅是几面之缘,但看到这么多人关心着李国仁,而袁靓男总是孤单一人,如今又挨了打,就算她疯得没了感觉,但她心中总有苦楚,总要向人去诉说。那么她该向谁诉说呢?谁又是她的知音?只可惜了一朵校花,平白地做了别人的牺牲品。
也正是这种感觉,牵着倪茗菡顺男生宿舍楼前的林阴走去。
在林阴的尽头,有个娇小的身躯蜷缩在一棵矮小的树下——那就是袁靓男!独自静默在夕阳下的美女——而在她旁边的那些花,没有风为它们的美丽而飘摇,也没有尘为它们的动人而飞扬,唯有千层万层的巨浪。那巨浪,看不见,摸不着,但从袁靓男的身上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巨浪的真实和存在,那是一种无可抗拒的力量,是一堵坚不可摧的高墙。因此,袁靓男疯了,她疯得一塌糊涂,疯得连自己也不知道。
倪茗菡感知着袁靓男的哀 戚和幽怨,悲叹着命运的安排与折磨。她想过去,却见雅佟在不远处立着,倪茗菡便转身回宿舍去了。她们宿舍这会儿也是一番景象:张雪花趴在床上擦着眼泪;刘雯仰躺在床上呆着眼,一脸的愁绪;陈彩莲和朱惠妹躺在各自的床上看书;白晓娟的蚊帐拉得严严实实的,看样子已经睡了。
倪茗菡边往里走边感受着宿舍里的那种压抑,陈彩莲却挤眉弄眼地指着白晓娟。倪茗菡不知其意,但她估计到白晓娟肯定有什么事,这会儿又不好问,只好悄悄到自己书架上取本书准备去图书馆。刚要转身,陈彩莲却又将她一把拉住递过一封信来。
倪茗菡接过信一看是丁永春的,也就打消了去图书馆的念头。她把书本放回原处,又将被上的枕头往平整了整,就上床躺下认真地看起信来。
和往常一样,丁永春在信的开始倍述了思念之情,随着内容的深入,他的语言也逐渐变得尖刻了起来。倪茗菡已习惯于丁永春的这种方式,她不想往下看,内心却有一种冲动的欲望,这种欲望牵引着她的眼睛把那信又一字不落地看完了,看完了又是一阵咬牙切齿的气恨。气恨之余,她又暗自叹息着,心里总不明白,丁永春为什么老担心自己和别的男生来往,并且还用那样恶劣的语言辱骂她,好像她在这世上竟一文不值。
“难道这就是我们的爱?”倪茗菡千遍万遍地暗问着自己,心里却又想着,袁靓男因爱而疯了,刘雯也陷于爱的痛苦之中,张雪花常挨对象的打。根据这些事实,倪茗菡似乎明白了,丁永春之所以那样,是惜疼她的一种表现罢了。但杨清华、白晓娟、王明莉的爱为什么又是那样的轻松自如,而自己的爱除遥远的相思之外,还要背负这么多的沉袱呢?
倪茗菡怅然长叹了一声,想着自己曾经感伤过朱惠妹,曾经感伤过许多,而如今,她又暗自伤感了起来。她想着丁永春,想着丁永春的来信。她渴望着他的那声爱称,渴望着他的安慰,也渴望着他的胸脯和肩头。而他却在山的深处,天的尽头。
倪茗菡心里又一阵莫名的烦躁,她索性将被拉开,蒙头睡了起来。睡意中,她隐约听见杨清华骂骂咧咧地回来了,在杨清华的后面,却跟着梦翠莲。梦翠莲进门便笑着向她招手说:“茗菡快来,我带你到一个绝好的去处。”倪茗菡猛然想起,她有好长时间都没见过梦翠莲了,于是就随她而去。
梦翠莲引倪茗菡到一处,那里却是杂草丛生,唯中间有条小径。梦翠莲拉倪茗菡穿径而过,在那小径的尽头,横着一座大山。
梦翠莲又拉倪茗菡翻过山去,在山的背后,是一片沼泽地。倪茗菡随梦翠莲蹦来跳去,越泾绕水,好不容易才走出了沼泽地,前面又一条小溪挡住去路。倪茗菡正愁没了去路,迎面却有一叶小舟缓缓而来。
倪茗菡在岸边拍手笑道:“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刚说罢,那小舟已泊在面前。待舟停稳,从舟仓里笑吟吟地走出一个人来,倪茗菡一看便是一惊:这不正是那位笑声甜纯的红衣女郎吗?
那女郎见倪梦二人,轻施一礼,微笑着说:“快上船吧,我等二位已经很久了。”
倪茗菡心里想着:“自己分明坐在床上看信,怎么就到了这里,还碰见了她。我们要来,她是怎么知道的,莫非这回又是到了梦中不成?”但不管怎样,那女孩已将她邀上了船。因都是熟人,倪茗菡也不谦让,只自顾自地倚船舷而坐,梦翠莲有些忸怩地坐在了另一边。那女孩在中间独摇船橹,嘴里唱道:“小雨识时兴,花开花落几春秋,是蝶还恋旧时梦,望穿秋水,怎知雾中情?昨夜梦温月圆,正是醉里花瓣。柔情自古多缠绵,还问无绪风,何向天边?”
倪茗菡也不管她,只低头看着哗哗而流的溪水。那溪水清澈见底,鱼随水动,波光粼粼,蛇游虾舞,漪浪翩翩,完全是一个欢乐的世界。有一群小鱼随船影而来。倪茗菡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在水中轻轻一划,那些鱼儿却像受了巨大的震动,哗地一下散开了。倪茗菡觉得好玩,就将整个手都浸在水中,那些鱼儿偏又不往跟前来,只不远不近地尾随着。
倪茗菡知鱼欢畅,却不知鱼儿的心思。那些鱼儿好像知道自己装扮着风景,也就毫不吝啬地摆成各种阵势,和倪茗菡痛痛快快地调笑了一回。刚到开心处,有群大鱼顺流而下,来势凶猛,那些小鱼见了便一散而尽。倪茗菡有些失神地张望着,那些大鱼又随船而来,它们瞪着眼睛,大张着嘴。倪茗菡不知玄机,正要喊梦翠莲来看,那女郎却驾着小舟驶进了一片荷塘。
荷塘里没有亭亭玉立的荷花,只有田田的叶子,那些叶子相接之处,便是为船留的甬道。倪茗菡看着一簇簇远离的叶子,心里想着:“这么大的一片荷塘,除荷叶之外,竟无一束鲜花可寻,难道真是季节不到?”正想着,耳畔突有歌乐之声,只听那歌唱道:“痴心妄想莫猖狂,分道扬镳感心伤,只因新花遭残夜,伤痛总把春来妆。”
倪茗菡一听这是她写的,如今被这人一唱,却是如此的凄楚,正如船下之水,透着一丝淡淡的凉意。随着歌声,刚才的那份欢乐,瞬间成了随身的泡影。倪茗菡感触着欢乐莫名地离去,她想拉住,那却是无形无影、难遮难拦的东西,所以只好任其惆怅袭来。那惆怅来得很慢很沉很稳,正如种子发芽生根般的恬静。渐渐地,倪茗菡呆了,痴了,她的双眼,如失了方向的箭,耳畔只有潺潺而去的溪流声和远处传来的歌乐声。
倪茗菡搜寻着歌乐升起的地方,船已到了彼岸。那红衣女郎将船稳住,自己先跳下去,又伸手把倪茗菡和梦翠莲拉下去。三人相邀而行,走不多远,前面便是一片残墙破垣。倪茗菡看那空旷,知道自己曾经来过,心下就暗想着:“梦翠莲怎么知道这个地方,难道这就是她所谓的好去处?”
倪茗菡正四处回望,那红衣女郎和梦翠莲已经笑声殷殷地走进了那片废墟。倪茗菡也随其后。那废墟里,石碑横卧,瓦片狼藉,残砖烂土,相映相吸。有一堆堆垩土矶石自废墟中高耸而起,杂乱对峙,无序望,互联有落絮,相间有败根。
仨少女手挽手地自土堆间穿越而过,偶到一处,有几碑环拥而立,虽形状各异,棱角却较为完好。倪茗菡见这废墟之中还有可鉴之处,便兴奋地跑过去,将其中一碑上的尘土擦了,只见那碑上写道:“忘仙鹊桥牛织会,却又片片云霞飞,过得江汉喜盈盈,去离月娥泪晶晶。保名保利何为憎,重情重义凭虚人,身在槛外慨而慷,体随烟雾魄随魂。博得当朝幕幕时,览少一倾画堂中,全做儿时好游戏,书卷可解秋水恨。力挽狂浪会有时,求君快把今朝惜,进门退去落地霜,取来古鉴整行装。”
倪茗菡看那全是些杂乱无章的闲言碎语,且无韵无序,也无什么意思,她责怪前人竟把这毫无意义的东西也当碑文来写。可又一想,既然能立在这儿,定然有它的实际用意,于是倪茗菡又将碑文看了一遍,却发现这是一首劝人力求进取的藏头诗,那碑文也许就是这人的亲身历程了。
倪茗菡正暗笑着这人的独居匠心,梦翠莲却又喊她去看下一个碑子。倪茗菡擦去尘土一看,那碑上写道:“可记否,七月四,正是去年今日。问君时,君却说:‘天天看星星,只是不懂星。’天空云望断,河淌仙后天坛。只道尽,独琴音沉,巨蟹横水卧。欲摘水中月,月碎去,更人无知。”
梦翠莲叹息道:“终究少不了一个‘情’字。”倪茗菡说:“想人来此世,除情之外,还有几样是真的?”梦翠莲淡然一笑说:“现在连情也虚了、花了、假了,还有什么好称颂的!”倪茗菡刚要说话,却又想起梦翠莲曾经受过情的打击,于是就忍了。梦翠莲看倪茗菡有意避她,就嫣然一笑说:“我早就不想那些了,没事的,咱们还是看下面的碑文吧。”
倪茗菡又随梦翠莲到下一个碑前,只见那上面写道:“碧云悠悠万里程,远处人语三两声,鳞波荡漾春意浓,只是夕阳渐黄昏。断肠怎忍频回首,多少心伤徘徊中,莫怨雁儿独飞去,为向霄瀚但饮恨。”
那红衣少女见倪茗菡和梦翠莲还要往下看,便笑着说:“那不过都是一些儿歌戏语,也没什么好看的。”倪茗菡却想着:“这虽是些儿歌戏语,却总体现着一个人的历程。想来人生在世,不管处于什么层次,总有着自己的一番经历,也总有多情人会为他们的经历立传刻碑。每个人活着,其实就是为这页碑文作着不懈的努力。而在纷繁复杂的社会中,许多人又很难把握住自己,正如幂函数的图像一样,曲线太多了……”
梦翠莲见倪茗菡独自出神,就喊道:“茗菡,还不快走,又做什么?”倪茗菡抬起头来,见红衣女已牵着梦翠莲走了,她也急急地追去。刚转出废墟,又是一片乱石之地,那红衣女和梦翠莲也没了影子。倪茗菡奋力在乱石堆中行进着,四周风声忽忽,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倪茗菡已辨别不来这是白天还是黑夜,但她知道,这里她曾经来过,并有六角石就在她的脚下窜来窜去。
倪茗菡躲过那些六角石的锋锐的钢刀,又来到一座布满棘刺的山头,那山的四周,不是峡谷,就是悬崖峭壁。因倪茗菡熟知路径,她一来到山头就向东面走去,迎面却有些怪蒿怪草狂扑而来,她忙忙闪过,急急地跑到山头东面的峭壁前,刚好有根藤蔓顺壁而下,她抓住藤蔓猛一用力,就顺峭壁攀缘而上了。
峭壁的上面是一片空地,倪茗菡看见那红衣女和梦翠莲在前面吟吟欢笑,她知道她们在等她,就奋力赶去。刚走不远,倪茗菡突觉眼前一亮,那红衣女和梦翠莲立时化成了一片花溪,有群舞蝶在花中嬉戏。倪茗菡惊异之余又是一阵的失望,心里却总不明白她们两人因什么化成了花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