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式熨烫机下面运作着响,上面冒出白腾腾的热气,颜辛把他带回来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熨。沈嵁从后面环住她的腰,把她手上的东西拿着挂在架子上,捉住她的两只手放在她心口,“不用熨了,反正拿出来还会皱。和我说说话。颜辛,多和我说会话。”
沈嵁变得越来越沉稳,再不是那个仇视亲人给她描着眉毛半生不熟的男孩,现在虽然依然会偶尔暴露出幼稚属性,但腹黑霸道的一面也展现得淋漓尽致。她也逐渐完全放弃罗曼蒂克爱情史,做好哺育他们孩子的准备,再不会因为心血来潮因为离别重逢或悲或喜,不再追求被爱,不再试探着寻找答案。经历颜思恬事件以后,她变得愈加淡然,无论是爱情还是生死。
可当他突然要离开的时候,她还是难受。
床上熨好的没熨好的衣服裤子叠在一起,七七八八堆成一沓,沈嵁珍惜她的劳动成果没弄乱,分出条界限往两边扒,仅腾出两个人坐的位置。
沈嵁和她并排坐着一件一件嘱托,“这几天百川都在这里,你要是想见颜家那对母女就让他陪着一起去。”
颜辛摇头,“可我并不想见她们。”
“要是百川和那边没有关系,可能你这辈子都不会想看见她们。无论你同意还是强拆都得见那丫头一面。你不见他们到时候就该去找妈了。人生大事还得由长辈做主。”沈嵁把她抱在怀里慢慢分析,“颜远山这边刚过世,她还没缓过来,年纪大了也容易受刺激,你处理事情想的比较周全,如果条件允许还是你先把把关,我就怕她们伤到你。”
颜辛想了想,说,“我倒不是怕这个,这个女孩子还没有那么无可救药。他们的感情只是在表面上,眼睛看到的而已。我要怎么说呢?”
“明天我走后你先找百川问问他什么意思。”沈嵁轻描淡写地说,“如果他不表态你也不用担心他会去找妈了。刚才说的就都不用放在心上了,这么做也省得你老搁在心里弄得心神不宁的。”
他说这么多,就怕他走后她乱七八糟瞎想,他总是想尽力推她一把,即使她不向前,至少不会往后倒。
颜辛舒了口气,靠在他怀里,反正能依赖他的也只有这一晚了,她想着心里有点惆怅,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轻轻说,“对不起沈嵁。很多时候我都纵容自己把你当做一个父亲的替代品,没有顾及你的感受,甚至随便发脾气。从前想找个人吵架也不敢,因为没有人会容忍我生气不还口,就连管百川的时候他也会顶嘴,只有你,只有你一直包容理解我。上次你受伤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被炸得血肉模糊。我总在想你干着这么危险的工作万一某一天离开我我该怎么办,可我不想阻拦你做你喜欢的事。刚才你说你想让我和你说话的时候我特别怕你嘱托的太多就回不来了。我知道这种时候不该说这些,也知道你们每个人出战前都要写遗嘱。但我能不能求你不要写。”她渐渐泪眼迷蒙地说,“我不想看到,不想你写,你知道我爸他在留了遗嘱以后就过世了,所以求你不要写,千万不要写……”
她闭着眼睛都能流下眼泪,晶莹剔透的液珠砸在手上,滚烫地灼烧着皮肤,沈嵁心疼地给她擦脸上的眼泪,结果越擦越多,她再哭就要起身给她拿纸巾了,可又不舍得放开她,索性拿要换洗的衣服给她擦,边擦边劝,“我不会写,一定会回来”曾经在夜空下对战友说惧怕有天不幸战死连累爱人的沈湛,此刻郑重又坚定地说,“我说了每次都是为你活下来,我一定不会死。就暂时离开一会,等我回来。”
沈嵁的心都软成一团了,他有点后悔把她教得这样坚强,生怕她再多说几句就抛下一切,只为陪在她身边。
无时,无刻,其实应该是时时刻刻才对。
沈嵁等她哭够了才继续嘱咐,“浴室给你换了新的防滑垫,洗澡的时候小心点,旁边毛巾架子我都重新固定了,你可以扶着借力,万一要倒了放心抓,没关系。厨房里有喷雾剂,家里出现蟑螂了就打一点,门关好,别吸进鼻子里了。要打扫卫生请钟点工来,别自己干。过阵子肚子更大了就把妈请来照顾你,给做营养餐,还有那些营养品按时吃。”
他说到这里定定看着她闪烁的泪光,沉默了两秒,最后说了一条,“想我的时候,不要哭。”
颜辛眼里酸涩难耐,心里更甚,还是点着头答应他。
惹人怜的姑娘眼睛都肿了,沈嵁伺候着她洗完澡,自己也顺便随便洗了一通,拿湿冷的毛巾给她敷眼睛,动作熟练,他还饶有兴致地给她讲他是怎么有经验的。话题扯到前几年故意找她治眼睛,夸张的说眼睛是多重要的器官,比救了他的命还恩重如山。
而颜辛只注意到也是这样乍暖还寒的天气,虽然季节不同,也是很冷的天,这一过已经几年了。
她容颜已逝,算不上年轻,可是和他的感情越来越好,从前顾虑的事情一样也没能发生。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可无论是事业还是爱情都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些人一路走,有些人一路停,有些一路走的人会敦促着一路停的人在岁月洪荒到来之前永不止步的前进。
而整个世纪的和平年代此刻都仿佛被两个人占有,最终在幸福的高地安身。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毛巾就落在枕头上,沈嵁醒的早,把两个人的脏衣服都洗了,还空出时间来收拾因为昨天道别没整理完的半成品。
颜辛费力的从床上爬起来,换上衣服把他送到楼底下,终于有一次正式送他的时候天空放晴。天空高远晴朗,加之昨夜情绪都发泄完了,颜辛搂着他的脖子给他了一个goodbyekiss。
香吻之下沈嵁眉开眼笑,背着背囊跑远,站在五十米外给她敬了个礼,意气风发如少年。颜辛朝他挥了挥手,微笑着看他离开。
颜辛听了沈嵁的话,打了电话给江百川叫他来家里做客。江百川早知道是场鸿门宴还是来了,他姐怎么问就怎么回答,坦白道,“如果不是从英国去了澳大利亚她可能就是我女朋友了。”
颜辛回想起昨天的场景,问他,“她不知道你叫什么?”
江百川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两手放在两边,语气轻松,“没告诉啊。”说着振作精神,手舞足蹈地一拍大腿,“这姑娘特逗,我跟她说我叫葫芦娃她还真信。反正奇葩又可怜。她在英国那边过马路都不带看斑马线的。身后总是跟一大群保镖,同学也都不怎么待见她。一身公主病对谁都颐指气使的,她自己也察觉不到,每次跟人吵架气势特别足,三句话就能败下阵,简单又傻得可怜。”
颜辛不说话,像在想什么。江百川坐正了说,“姐。其实她就是一只纸老虎。总是表面上看起来吓人,从没干成过正事。她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每天陪着她的就只有那群保镖。她身边的一群保镖里也只有一个是会真功夫的,每个人都在欺骗她,抬高她,让她误以为世界上只有她最厉害。有的人在旁边看热闹,有些人是不忍心戳破。她走到今天这步即使有错,也不全是她的错,可是所有的责任全落到她身上了。她属于那种骄傲的公主,从小到大没有受过一点挫折,现在闹成这样整个人就快崩溃了。你就让我帮帮她,至少不要让她那么快就失去了所有,她受不起。”
颜辛语气缓和了点,耐心地问:“那你帮她以后呢?这样的姑娘没有十年八年没有办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除你之外也不会有男孩真正关心她。没有见过世面女孩最容易一见钟情。如果她喜欢上你,你打算怎么办?你准备把她娶回家吗?”
江百川干脆把无赖耍到底了,一耸肩,“你不是老说我找不到女朋友吗?我现在给你找了一个你还挑三拣四的。”
“你找女朋友是给我找吗?”
江百川索性摊了牌,“我身边有很多朋友找女孩不看学历不看气质不看金钱只看脸蛋身材。她的脸能长好,身材又这么标致我怎么不能娶回家?”他说完就被颜辛瞪了一眼,生怕才说下去没戏了,马上正色说,“她虽然什么都不会,但是可以学。总比有的人内心险恶却做什么事都能成功要好。我能挣钱,也不需要靠着她养家,或者赚得什么社会地位。再说我觉得工作完回家有个逗比每天陪我吵架还吵不过我她自己也不会觉得受伤,是多么愉快的事!你没有觉得娶这样一个人回家棒极了吗?”
颜辛也说不过他,既然他自己有想法她也懒得插手了,“你自己决定吧。这事你要自己考虑清楚,没有后悔的余地,将来弄得不愉快也别找我。”
江百川狗腿地蹦起来,学着茶楼小二豪迈地说,“得儿嘞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