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暴雨洗净了夏日带来的烦躁,山间的树木经过雨水的滋润,昂然地抬起了每一片枝叶,叽叽喳喳的麻雀雀跃地在一颗颗树木之上来回蹦跳,只有平日里白天上山打猎的男人们在自家屋檐下修补着各种家什。
这是一个安宁平和的小村庄,妇女们忙碌着晾晒衣物,一群半大小子在村子里到处追赶玩耍,浑身上下满是泥泞。
孩童的玩闹声,妇女们的责骂声,男人们一边修补自家的家什,一面大声地交谈,时不时发出一两句爽朗的笑声。
“三哥,听大山说你前些日子在秋名山上抓着了一只貂子?”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一副书生打扮,躺在自家门前的摇椅下,手中捧着一卷书本,不时端起一旁木桌之上放着的一杯清茶,模样悠闲,此时大概是觉得有些乏了,便合上手中的书本,朝着对面一个修补着弓弦的壮汉喊道。
半手尺长的铁胎弓以一根结实的牛筋为弦,足有七十石的大弓足可猎杀虎豹。壮汉放下手中铁弓,对着男子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道:“是啊,足足两尺长的貂子,被夹住了腿,俺去抓时,还朝俺龇牙呢。正准备等会便让你嫂子把皮剥了晚上炖上一锅,晚上来家,咱哥俩好好喝上一盅。“
“那敢情好,嫂子的手艺可是一绝,听说前些日子镇上的酒楼还想让嫂子过去帮厨,一个月能拿不少银子呢。”
壮汉裂开的大嘴,洁白的板牙在日光下褶褶发光,笑道:“你嫂子倒是想去,说是来年小然束脩需要银子,镇上的老夫子说小然毫无念书天赋,束脩需要一根金簪子才肯收下小然,照俺看来,那老夫子的学问还不如李老弟你呢,俺就说就让小然跟着你,认得几个字就好,俺再把家里这些年的皮毛卖了,给他说上一门亲事,再生个大胖儿子,传下香火才是正经。“
书生打扮的男子珉了一口清茶,见茶水有些凉了,就从桌下拿出水壶,添了一些热水进去,道:“三哥,嫂子原本是城中人家,就算不是大家闺秀,也是一个小家碧玉般的女人,那里的小孩哪个不是饱读诗书,就盼着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怎会甘心让小然这辈子就窝在山中,咦,说起小然,这几日可真没怎么见着那两个小子了,也不知与青林去哪里疯玩去了。“
“放心吧,那两小子加在一块比狼都精,这附近的野狼看见那两小子掉头就跑,可见没少被折腾,这几日说不定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物事,等会饭点就该回来了。“
紧挨着村子的北面有一条小河,秋名山下的瀑布便是源头,河水清可见底,无数鱼虾在其中嬉戏,自然也少不了半大的小孩,偶尔一条大鱼从胯下游过,便会引来一阵惊呼,招呼同伴将其抓住。
一座用两根枯树做成的简易小桥横跨在不宽的河面之上,暴雨刚过,干枯的树干之上长出了几块木耳,散发着最后的生机。
过得桥来,秋名山脚下一处石洞之内,地面上用枯草铺了厚厚一层,一个枯瘦的人影躺在上面,不知生死。
两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正蹲在一旁,正在一旁窃窃私语。
“小然,你说这人死了没有?你看咱们这昨日偷偷从家拿来的兔肉一口没吃,应该是死了吧,要不你去摸摸他的胸口,俺爹说过,死人的心脏是不会动的。”
“哼,你又想骗我,俺才没那么傻呢。”被称着小然的男孩身穿麻布短褂,身材壮实,哼了一声,道:“你爹是村中唯一的秀才,你肯定跟着你爹学了不少东西,你李青林都不敢去摸,俺才不去。”
“你看他这般模样,说不定是个疯子,我要去摸,万一咬我一口咋办,还是你反应快些,怎会咬着你?”李青林诱惑道:“昨日咱俩抬他回来的时候,可是见他挂着的那串珠子发出金光,说不定是什么宝贝呢,你去取下来,咱俩拿到集市上去换钱,你不是早就说要给婶婶买套新衣服么?”
林然一听,脑袋摇得向拨浪鼓一般,道:“不成不成,俺爹说过,不能拿别人的东西,再说这人要是还活着,咱俩再拿人家东西,被俺爹知晓,非打死俺不可。“
“青林,青林。“李青林还待再说,却被一阵呼声打断,却是母亲唤自己回家吃饭,赶忙大声回答一声,对林然打了个手势,二人出得洞来,合力用枯树枝将洞口堵住,这才一道朝家走去。
“青林,俺还是觉得不踏实,要不给俺爹说说。”
“不行,要是让他们知道咱俩去了焦灼之地,咱俩谁都跑不了,我爹说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人连头发都剃得精光,定然不是什么好人,还是任由他自身自灭的好。“
“可是,你上次不是还给俺说秋名山那边很远的有一个地方,那里的人都没有头发,难道那里是个监牢,要不然怎会全都是坏人,哦,俺想起来了,你说过那些人好像是叫做和尚什么的,是吧?”
“......“
饭桌之上,一家三口正安静地吃着午饭,午饭很简单,一盆炖好的野鸡肉,一盘青菜而已。
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满脸怜爱地看着狼吞虎咽地啃着一条鸡腿的林然,不时往后者碗里夹上一些青菜,道:“别光吃鸡肉,多吃点青菜,可千万别长得跟你爹一般,虎背熊腰的,活像秋名山上的熊瞎子。”
正埋头吃饭的林父不满地抬起了头,嘟囔道:“猎人的儿子不多吃肉怎么行,俺家世代捕猎,可不敢丢了这个传统,当初要不是我这头熊瞎子,你当初还不知被秋名山上哪头熊瞎子给叼走呢?”
林父还待再说,却见林母筷子往桌上一拍,便立马低下了头,可搏杀虎豹的汉子此刻温顺得如同一只绵羊。
“娘,和尚是什么?青林今日给我说起过,他说那些和尚吧头发剃光了是为了普渡众生,孩儿不知,为何将头发剃掉便能救人,那镇上的郎中为何不将头发剃掉?“林然适时地岔开话题,往日父母一旦发生争执,父亲不被母亲数落个半个时辰是不会停下的。
“哦,和尚啊,娘当年见过,你外祖父当年去世之时,便托人从都城请了一个和尚来家,又唱又跳也不知是发什么疯,脑袋上光秃秃的,”林母半仰着脑袋,似是在回忆,“的确是没有头发,其中缘由,娘也不知,不过那些和尚很傻,大鱼大肉看都不看,一个劲就知道吃青菜豆腐。”
雨水洗净了尘埃,今夜月色格外明亮,河边的树上传来几声蝉鸣,顿时引来一片蛙叫附和,给这寂静的夜色增添了几丝生气。
“吱呀”一道声影轻轻地打开了房门,蹑手蹑脚地从木屋之中钻了出来,再轻轻地关上房门,手中提着一节盛水用的竹筒,朝着河边走去。
林然晚饭之后,做了会李叔给他布置的功课,便早早地回屋准备休息,不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样也无法入睡,那枯瘦和尚苍白的面孔总是在脑海之中浮现,从未经历过生死的林然实在无法就这样眼看着一条生命在眼前逝去,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不能袖手旁观。
待父母熟睡之后已然深夜,林然偷偷钻进柴房,盛了一些没吃完的稀粥,便出了门。
搬开遮掩洞口的枯枝,刚欲进去,一道声音便穿了过来,林然猛一哆嗦,差点拔腿就跑。
“老僧流落贵地,这两日却是多亏了两位小施主照料。”
和尚语气虚弱,但极为平和,令人生出一股亲近之感。
见这和尚似乎并无敌意,林然心中防备之心稍去,握着竹筒道:“俺娘说和尚不能吃肉,俺便带了些稀粥过来,你快吃上一些吧。”
和尚费力坐了起来,接过林然手中的竹筒,道了一声谢,“善哉,善哉,小施主有心了,老僧临去之前能遇上小施主这等心善之人,着实是佛主保佑。”
林然有心欲要离去,看着虚弱的和尚却又着实狠不下心,“俺不是什么小施主,俺叫林然,俺父亲是这山里的猎户,还有,佛主是谁?”
“佛主便是这世间最伟大之人,“和尚虚弱的脸上满是虔诚之色,放下竹筒,双掌合十,道:”佛主佛法无边,慈悲为怀,佛光光耀万界,普渡万物众生。“
“那么厉害,”林然明显不怎么相信,“那你又是如何落入这般田地?”
“老僧法号觉明,乃是禅林戒律院觉字辈弟子,数日前与魔门中人在焦灼之地争斗,一番打斗之后,将那两个魔门之人斩杀,老僧却也因此身受重伤,这才如此,若不是两位小施主将老僧带到这里,老僧怕是早就被野狼叼了去。”
林然不知戒律院与魔门是为何物,使劲抓了抓脑袋,这才问道:“你适才才说过佛主慈悲为怀,普渡众生,那又为何会与人争斗,再说那日见着你之时没见着有什么其余的事物,难不成那被你斩杀的两人会飞了不成。”
林然望着觉明和尚,愈发觉得此人说话言不其实,有心再问,却突然如同看见了极为可怕的事物一般,满脸布满了惊惧之色。
适才还慈眉善目的和尚此时模样大变,脸上布满狰狞之色,一层金光将其全身包裹,胸口还发出一阵低吼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林然从未遇到过此种情形,一时间不知该做些什么,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令他无法理解的一幕.
“施主快走,明日午时,再来此地,老僧有事相求,今日之事,万万不可对任何人说起,切记。“
林然一个激灵,顿时回过神来,拔腿便往洞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