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心辰上班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种懒懒散散的感觉。坐在电脑前,面对着翻译稿件,大脑却整个顿住,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一句话都翻不出来。后来同事问她怎么了,她却好似吓了一跳,不小心打翻了茶杯,茶水洒了满桌。好不容易擦干净了桌子,又发现Trados不能用。重启电脑,Trados还是不能用。只能找公司技术部的同事来重新安装。
折腾了一上午,到了中午时分,她发现自己连钱包都没带,只好向同事借钱吃了个午饭。下午的时候,她好不容易翻完了一份稿件,又发现没有保存。
整整一天,她都魂不守舍。这一切,都因为昨晚的那个吻。
昨晚,她不知道吻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十分钟。整个大房子里,安静得让人有些心慌,只听到他们两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后来,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也不记得后来又说了什么,好像失忆了一样。她唯一记得的就是郭梓昊那细碎的吻,滑到她的耳边,然后传来他充满诱惑力的声音:“心辰,我爱你。”
她当时并没有回答他,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回答他。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选择。她突然发现自己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下班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多日没有锻炼了,于是决定走消防通道下楼,不坐电梯。消防通道一般都没什么人走,这种冷清倒让她觉得轻松自在。下了几层楼之后,她仿佛听到有人细细碎语。她也没多想,继续往下走,然后就看到张毅轩和另一个男人站在楼道里。
张毅轩看见了沈心辰,表情有些错愕,不过两秒之后又恢复了镇定,“心辰,怎么没坐电梯?”
她看了眼张毅轩身边的男人,那个男人手里好像拿着一个U盘。他看见沈心辰看着自己,于是把手插进了口袋。沈心辰笑着回应:“是啊,锻炼锻炼身体。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
沈心辰边走边觉得有些奇怪,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
第二天,郭梓昊又给她发来了几份文件,让她翻好后打印出来,拿去给他签字。一连几天,沈心辰都在这几份文件中徜徉,翻得天昏地暗。
这些天以来,郭梓昊和丁苏泽都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她对两个人的态度都是一样的敷衍,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见面。她觉得自己没有整理好自己的感情,最好的方法就是避而不见。
她所需要的,就是时间。
她又把精力都投入了工作中,又变成了那个职业化的译员。她在和郭梓昊交流翻译稿件的过程中,也是只谈工作,别的一概不谈。能在邮件中说清楚的她绝对不打电话,打电话能说清楚的她绝对不见面。
虽然郭梓昊和丁苏泽全部都察觉出了她的异常,也明白她是在躲着自己。但他们两个人都好似有默契一般,谁都没有问一句。
那天,她拿着打印好的翻译件,准备给郭梓昊送去。在电梯里,却碰见了张毅轩。张毅轩说他正好有事情要去找郭梓昊,可以帮她把翻译稿件送过去。她点头感谢,将文件交给了他。
事情就坏在这一步。
后来,她多次后悔怎么样也应该自己送过去的,不应该交给张毅轩的。
不出两天,庆哥在上班的时间把沈心辰叫到了办公室。庆哥从来没这样严肃过,她仿佛预见到了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果然,庆哥开口就说:“你上次给C设计公司翻译的文件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她心一惊。
“你把millimeter翻成了centimeter,这数据差了十倍,造成了重大的损失。刚才C设计公司那边的王总很生气,打电话跟老板说了。”
“不可能。”沈心辰当时的一个感觉就是不可能。自己做翻译做了这么多年,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而且多年的翻译工作,她已经培养出仔细的习惯,每个稿件定稿前她都要检查好几遍。这一次也不例外。她记得她是检查了两三遍,才打印出来给C设计公司送过去的。
“你自己看吧。”庆哥把她的稿件地给她。
她看了一眼,这确实是自己的翻译件,但是她还是不敢相信。她又跑去电脑上看了看word文档,发现word文档里自己没有翻错。可是为什么打印出来就出了错?
她想起那天是张毅轩帮她把文件送过去的,难道是张毅轩?
这个可怕的想法在她的脑中一闪而过,很快她又否定了这个猜想,毕竟张毅轩没有理由要这么做。自己和他没有任何瓜葛,也没有任何利益纠纷,他没有理由要害自己。
她正冥想中,庆哥指了指文件上的签名,“你看这是不是你的签名?”
沈心辰拿起文件仔细看了看,那个签名确实是自己的笔迹。她写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总是会把“心”字立起来写,这得益于她从小练宋体字字帖。
“那边找人鉴定过了,这个就是你的笔迹,所以现在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庆哥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她呆呆地望着自己的签名。脑中却只有一个想法,怎么会?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呢?
庆哥继续说:“老板跟他们协商过了,造成的损失,你也知道,不是一个小数目,他们那边……”
庆哥话还没有说完,沈心辰问:“要赔多少?”
“六十七万。”
那天,沈心辰下班没有直接回家。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快到圣诞节了,S市的街头处处张灯结彩。商家把巨大的圣诞树摆在商场门口,树上挂满了彩灯,在夜晚中一闪一闪的,好似人的眼睛。
天气预报说今天是中度污染,雾霾浮在空中,遮挡了天幕,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月亮。而那如长龙般的车流却像是星河一般,闪耀在眼前。空气有些清冷,她拉紧了自己的大衣,这才发现鼻子有些酸酸的,眼睛有些酸涩。
六十七万。
听上去好像也不算多,可她拿不出这些钱。她的房子还在还房贷,每个月要出四千七百块。自己的所有存款加上股票,也就只有二十万。剩下四十七万要去哪里弄呢?
跟公司借?
即使公司借了,那自己就相当于卖给了公司,以后也很被动。那还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把房子卖了。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绝望。自己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一个小窝,到头来还是要卖出去。
她游走在街头,走到江边,终于停下。她坐在江边的长椅上,木讷地看着江对岸的灯光璀璨。她的身后就是各种高楼大厦,大厦的灯光变换着各种效果,将整个江面都照得通透。
她隐隐约约看见江对岸人影绰绰。江面上时不时地传来游轮的鸣笛声,恍若长夜里的一声惊雷。江水悠然地拍打着两岸,哗哗的水声听上去都让她有种绝望的感觉。
她静静地坐在长椅上,静静地凝望着前方。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就只想这样静静地坐着。仿佛只要等天亮了,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郭梓昊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边,默默地坐在了她的身边。他在公司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件事情,找王总问清楚了情况,然后就给沈心辰打电话。她的电话一直关机,一直联系不上她。他心里着急,开着车在S市大街小巷地转,也没有找到她的身影。后来,他来到了江边,终于看见她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留下孤寂的身影。
他问:“吃饭了吗?”
她摇摇头。
他把自己的围巾取下,围在她的脖颈上。
她说:“你知道吗?我很喜欢坐在这里。每年爸爸妈妈的忌日,我都会在这里坐一天,吹吹冷风,看着江边的人来人往。以前妈妈说希望下辈子变成一条鱼,在水里自由地游来游去。”
郭梓昊从来不知道沈心辰的爸爸妈妈竟然已经不在了。她从来没有说过,他也没有问过。
她继续说:“他们是因为车祸。那年我还在上初二。爸爸妈妈出事后,我就一直住在舅舅家。后来我上了大学,舅舅一家移民新西兰,他们一直让我也跟着过去,我还是没有去。我想,如果我离开了,谁来看望他们呢?”
他没有说话,她的声音却在寒风中有些干涩低哑,她说:“只是今天,我特别想他们,真的很想。”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带着哭腔。他伸出手,将她拥入怀中。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就像他自己也时常想起妈妈一样。每当他想妈妈的时候,也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妈妈的墓碑前,跟妈妈说说话。或者有时根本就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默默地陪着妈妈。他理解这种感受,他懂这种思念。因为懂得,所以他明白此时沈心辰需要的并不是安慰,而是陪伴。
他拥着她,坐在江边,恍若周遭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而他们不知道,他们身后,丁苏泽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
第二天,沈心辰睡得迷迷糊糊,听到一阵似有若无的敲门声。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心想,天还没亮呢,谁会来找她?她蒙头继续睡,敲门声却再次想起。她睁开眼睛,才发现天已经亮了。闹钟提醒她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她抓了抓头发,跑去开门,丁苏泽正站在门口。
“还没起来?”他笑着问。那抹笑意像是冬日里的暖阳,真真的让人舒心。
她让他进来,问:“你怎么来了?”
他将手中的袋子举起来,“鸡丝粥,小杨生煎,怎么样?”
她兴奋地接过来,“太棒了。”转而又说:“等我一下。”她冲进盥洗室,刷了牙洗了脸,又跑回客厅,用手拿起一个生煎塞入嘴中。
“小心烫。”他温柔地提醒着。
她嘴里满是生煎,发出呜呜的一声,摇了摇头,摆了摆手。一个生煎下肚,她感觉无比的愉悦,打开鸡丝粥,一阵香气入鼻,刺激得口水都快淌下来。
她盘腿坐在地毯上,边吃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家?”
他微微一笑,“庆哥都告诉我了。我猜你今天一定没去上班。”
她这才想起来昨天的那件事,顿时有些沮丧。本以为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的,不过问题还是摆在面前。不过,她天生一副乐观相,难过之后就把痛苦锁在了一边,毕竟,生活总归还是要继续的。她说:“别担心,我已经找到解决方法了。”
“你找到解决方法了?”丁苏泽诧异,“你有那么多钱?”
她摇头,“目前没有,不过很快就会有了。”
“怎么说?”
她咬了一口生煎,“我打算把房子卖了。”
他笑,“卖了房子你住哪儿?”
“再租一个不就行了。”
这时,丁苏泽从口袋中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她,“你先用这个吧。”
沈心辰抬头,怔怔地看着他。他说:“庆哥都告诉我了,一共是六十七万。这卡里有七十万,你先拿去吧。”
“不行,我不能用你的钱。”沈心辰拒绝的斩钉截铁。
他深吸了一口气,“心辰,事到如今,你还要跟我分这么清楚吗?”
“不是,”她语气低低,“我不是那个意思。”
“心辰,你听我说,这钱你先拿去应急。这个房子是你好不容易买下来的家,你不能卖了它。你以前不是说最想有一个家吗?如果你把它卖了,那就是把家卖了。家怎么能卖呢?这些钱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途,况且也不是很大一笔数目。你先拿去应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好吗?”
“可是……”
沈心辰刚开口,丁苏泽把卡塞到她的手里,说:“别可是了。没有那么多可是,我们之间还用计较这么多吗?你需要用钱,我身为你的男朋友,不应该第一时间站出来吗?”
沈心辰默默地看着手中的卡,“以后我慢慢还给你。”
“随你。”他温柔地看着她。
她低着头,深吸了一口气,又仰头看他,“谢谢。”
“快吃吧,都冷了。我得先去公司了。今天下班,我来接你。”
“好,开车小心。”
下午,沈心辰带着卡去公司,找到庆哥,刚要把卡交给他。庆哥却开口:“心辰,解决了。”
“解决了?”沈心辰十分诧异。
庆哥笑着说:“是啊,早上C设计公司的王总打电话过来,说这个项目那边工地还没有启动,所以改还来得及。也就是说没有造成实际的损失,所以不用赔钱了。”
这个消息自然是个好消息。可沈心辰却依然有种坐云霄飞车的感觉。昨天,还忧愁着准备卖房子筹钱,今天问题却突然解决了,竟然不用赔钱了。这种一会天上一会儿地上的感觉,让沈心辰觉得像做梦。
但这个梦却是实实在在的生活。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起起伏伏,无意间跌入了深渊,可是谁知道那是不是通向另一条坦途的大门呢?
当同事纷纷恭喜她问题迎刃而解的时候,她才感觉到一份真实。她坐在格子间,终于相信这是真实的世界,问题,真的就这么消失了。
下班后,丁苏泽的车准时出现在了海宁大厦的楼下。
丁苏泽带着沈心辰回到了学校。这里,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来了。自从两年前在这里分手,他们就再也没有来过。学校门口的那家面馆还在,开店的还是那对中年夫妻。吃饭时间,面馆生意很好。
丁苏泽问:“我们再去吃面好不好?”
沈心辰笑着点头。
大二那个春日的夜晚,就是在这个面馆,她和丁苏泽吃了两碗热乎乎的面。她叫了一碗非常豪气的面。今天,他们依旧坐在老位置上,她问:“你还记得当年我的面加了哪些浇头吗?”
他没有半分迟疑,“三鲜面,加一块素鸡、一个荷包蛋和一个鸡腿。我是一碗牛肉面。”
她惊讶于他的记忆力,“你竟然还记得?!”
他笑,“印象深刻呢。”
老板走来,问:“二位吃什么?”
丁苏泽问沈心辰,“你吃什么?”
沈心辰毫不犹豫地把丁苏泽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三鲜面,加一块素鸡、一个荷包蛋和一个鸡腿。还要一碗牛肉面。”
面上来后,沈心辰却把那碗三鲜面推给了丁苏泽,“今天你吃这份,我吃牛肉面。”
“为什么?”
沈心辰把那张银行卡拍在桌子上,“姐姐有钱!”
丁苏泽哈哈大笑,沈心辰说:“还给你。庆哥说,那边又不用我赔了。”
“怎么又不用了?”
沈心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项目还没开工,所以没有造成实际的损失吧。”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喝一杯,庆祝庆祝?”
沈心辰笑着大叫:“老板娘,给我们两瓶啤酒。”
他们喝得兴高采烈,两碗面也能给他们带来如此多的快乐,就好像从前一样。从前,什么都没有,可是他们的心总是紧紧地连在一起。物质的贫乏更加凸显了他们爱情的充沛。面馆里吃面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又走了一批又一批,他们边吃边聊以前的事情,不知不觉竟然吃了两个小时。
等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屋外天已经黑了。面馆的老板娘上来收钱,“你们以前是不是来过?”
丁苏泽惊讶,“老板娘,你还记得我们?”
老板娘笑,“看来是真来过。几年前,你们来的那次,点了一份这么豪气的面,从来没人加这么多浇头,所以对你们印象深刻啊!”她看了看沈心辰,“小姑娘你真是没变,还是这么漂亮。”
“老板娘,你也还是这么年轻啊!”
一句话逗得老板娘哈哈大笑。
从面馆出来,沈心辰觉得有些冷,寒风瑟瑟地往她的衣服里钻。丁苏泽牵起她的手,“想不想去操场走一走?”
她点点头。
操场上的灯光还是那么昏黄,将灯下的人影拉得长长的。今夜的风不是很大,但空气依然的冰冷。八点多,操场上竟然还有不少学生在跑步。看着他们充满朝气的样子,沈心辰不禁感叹时光飞逝,转眼间毕业都快五年了。
曾经以为毕业那么的遥不可及,可以躲在象牙塔里,不必理会工作后面对的压力。可是转眼间,毕业了,恋爱了,分手了,又和好了。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旧电影,在脑海中一幕一幕的闪现。一部默片,一部老电影,影像中的人都已经泛黄,发生的事情却永远抹不去。
他们回忆着上大学时候的事情,就好像回到了从前。他说:“那个时候你的头发还没这么长。”
她说:“那时你还不会抽烟呢。”
他们边聊边笑,后来丁苏泽突然说:“我要去美国了。”
沈心辰停下脚步,怔怔地望着他,竟一时说不出话。
他顿了顿,继续说:“公司在美国总部那边人手不够,希望我能回去。”他的眼波迅速的变换,让人捕捉不到他的内心。他看着沈心辰,语气温柔,“心辰,跟我一块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