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景穆王府寂静无声,唯有书房亮着盏灯。
“你是说,跟丢了?”拓跋濬的声音低沉,面上却看不出情绪。
单膝跪在他面前的黑衣男子垂首道:“属下无能。那位'明公子'实在狡猾,派出的人一路跟踪,都自信没有被他察觉,谁知道跟到凉州时,他进了城,就再也找不到了。竹隐失职。”
“他浪迹江湖这么多年,身份还能保持的这般神秘。既享有'名医'的美称,又从不显露自己的情况。不是你的错,他想藏起来,自然不会让你们找到的。”拓跋濬倒是没有一丝责怪之意,道:“随他去吧。若他有心,自会再出现的。”
“是。”竹隐又道:“殿下,还有一事,关于崔丞相的。”
“崔浩?查到什么了?”
“属下查到,崔丞相,背后也不并不是表现出来的两袖清风。”
拓跋濬英气的眉毛轻轻锁了锁,随即又舒展开来。他早就清楚,像崔浩如今官至高位,且不说这步步爬升中的算计和拉拢人心,单论身居要职,阿谀奉承如风潮般涌来,利益金钱,就不是一般人能抵受住的。
“是否与某些贪污腐败的官员来往甚密?”
“正是。”拓跋濬如此聪明,竹隐只说了一句,他便全能猜出。既然能查出崔浩跟这些事有所关联,想来证据也是不难查到的。即便他狐狸尾巴藏得严严实实,只需抽丝剥茧,私下搜查,凡是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的。只要能抓住一条线头,便能牵扯出背后见不得人的秘密。
只是,不知道这位拓跋濬殿下,会如何利用这一点?
拓跋濬望着窗外的黑夜,黑色的眼神中深邃不明。竹隐猜不出他的心思,只是一心听从皇孙殿下的吩咐。
“竹隐,”拓跋濬思付片刻,便道:“你去查查,先前被斩首的陈平、盛道大人,是否调查过崔浩。”
“陈平与盛道大人?”竹隐从没听过这俩人,不禁疑惑:既然已被斩首,为何还要去查逝去之人的事情?
“陈大人与盛大人,生前都是东宫的幕僚之臣,先父的得力臂膀。”拓跋濬的声音平淡没有起伏,却在说道“先父”时,略微顿了顿,又说:“但是,在东宫事变之前,这二人被以'勾结谋反之人'处死。同时,还有数位东宫幕僚。”那一日,侍卫冲进来汇报诸位大人已被斩首时,拓跋濬正站在先太子身边。他亲眼看到父亲闻此噩耗,轰然瘫倒在座椅上。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
“数位大臣,都是清廉正直之人,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勾结谋反'的罪名,绝对是污蔑。我现在怀疑,他们遭此厄运,与崔浩,脱不了干系。竹隐,命你务必查出事实,绝不能让忠良之臣枉死!”
“是!属下尽心竭力!”
竹隐领命退去,如暗夜中的轻盈的幽灵,无人察觉。
拓跋濬却久久地站在窗前。一阵冷风裹杂着寒意扑面而来,书桌上烛台内的蜡烛被疾风猛然一吹,烛火剧烈地摇曳,陡然变暗,几乎都要熄灭了。这个时候,点点火苗却又复而生起,摇晃了两下,又悠悠地燃烧着,似乎比先前更亮。
置之死地而后生,可不正如拓跋濬?
“崔浩,你的双手沾满油腻与鲜血,总会留下点印记。”拓跋濬轻轻地自言自语。只要被我找到,每一滴血,都要你百倍奉还回来!
夜风呼啸而过,树叶沙沙作响,天,着实凉了一些。
翌日,平王府。
平王府门前向来清净。平王爷拓跋翰不爱交际,往来之人也不过源将军与慕容将军。所以当门口的侍从看到一辆精雕华贵的马车驶过来时,忙贴耳对另一人道:“快传信给越泽大人,就说赫连大小姐又来了!”那人点点头,忙不迭地跑进府内汇报。
暗红色缅着金丝边的轿帘掀开,探出来的是一个女子。侍女在地上摆好了下脚的布垫,伸手扶着,那女子这才倾着身子,缓缓从马车上走下来。
“给赫连小姐请安。”门外侍从拱手行礼。
赫连琉淡淡一笑,红唇贝齿,一瞧上去,也是貌美之人。
“小雨,拿上来。”赫连琉的声音罕见地温和道。
名唤“小雨”的侍女恭敬地双手递上一只黑缎棉布刺绣的钱袋,赫连琉看了一眼,抬抬下巴,侍女便将钱袋递送给门外侍从。
侍从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赫连琉轻笑道:“收下吧,上次来贵府,也没有备礼,是我疏忽了。”
侍从推还过去,道:“赫连小姐言重了,奴才不敢收。”
“怎么?嫌少了?”
“不不,只是……”侍从支支吾吾,道:“平王府从不许下人收受礼物。还请赫连小姐见谅。”
“你一口一声'赫连小姐',难道我还不该表示一下?”
“对赫连小姐恭敬,本就该如此。赫连小姐不必这样。”
赫连琉的脸色略暗了暗,瞥眼扫了一下钱袋,对侍女道:“小雨,送出这礼物可是你的责任了。”
这一句话,吓得小雨侍女手一抖,随即直接将钱袋塞给侍从,道:“大哥与诸位府人辛苦了,这是赫连小姐赏赐的,大家拿着买酒吃也是好的。”
侍从再想推还,就看到小雨眼中有恳求之意,一时没了办法。
赫连琉不再多言,径直往府内走去。
侍从来不及相拦,正欲张嘴呼喊,有一人急匆匆地走来,挡在赫连琉面前。
侍从这才舒了口气:这个赫连小姐,也不知道又想得哪出,居然硬要给他塞钱袋,吓得他手足无措。
“赫连小姐,”那个高大的身影礼貌地拱手道:“请问赫连小姐今日怎么有空大驾光临?是否有何要事?”
赫连琉抬头看去,这人口气不善,面上也是一丝笑意都没有,话虽是恭恭敬敬的,却是拒人千里之意。她忍了忍心绪,安慰自己:不能发火,要平和。勾起嘴角,摆出一个微笑的表情,道:“这位可是越泽越大人?上次匆匆见过一面,没有好好打招呼,越大人不会介意吧?”
越泽道:“那倒不会。您是堂堂大小姐。”
这话的意思:你是堂堂大小姐,怎么会有错?
“越大人见笑了。我只是没什么见识的小女子,如何比得上跟随王爷出入过沙场越大人?”
越泽浅浅一笑,不理会,只道:“请问赫连小姐有何事来敝府?”
“多日不见平王爷,总有些挂念。”赫连琉低垂了头,道:“近日府内有了些新茶,秋日干燥,不知道王爷有没有空喝杯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