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虽已入初秋,天气还承袭着暮夏的温热。西苑莲花池两岸的树木苍绿葱荣,抬眼望去,树荫之下的池内,长圆形的莲叶浮生水面,叶片田田中,数朵白莲挺水而开,层层花瓣铺绽开来。阳光穿透树叶洒落莲花之上,更衬得淡黄花蕊鲜嫩亮眼,花瓣洁白无瑕,如身着白衣的仙子般玉立亭亭。
“呀,这里何时栽种了莲花?我们竟有幸观得晚莲。”蓓陵眼前一亮,惊赞道。
霁月却觉得这里越看越熟悉,不禁环顾四周,方才认出:这片树林,不就是数月之前撞破嬷嬷私刑宫女之地?
当日,她心情不佳,清丽姐姐带她过来看池中白鹅,那时只见绿叶,不见莲。两人还说着,要常常过来看看莲花何日开。这些日子,诸事繁多,两人也都忘记了。
霁月内心触动,也是那日,宫女东容姐姐说起皇后欲加害太子一事。当时只作猜测,谁也未曾想……这一切,竟然真的发生了。
如今,霁月与蓓陵公主赶上莲花开放的晚期,这一汪秋波如碧玉莹莹,莲花泥根玉雪美人妆,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景致如画,却是,花尚开,人已去。当真应了那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两句话,已是饱含了多少已然逝去的情思。
“霁月,”蓓陵回头见霁月望着莲花,竟有些忧思之情,遂问道:“想什么呢?”
霁月回过神来,浅浅一笑,道:“只是想起一首诗:‘常恐秋风早,飘零君不知’。”
“看来你不仅聪慧,念过的书也不少。”蓓陵复又转身看向莲花,说:“还好,秋风尚未至,花正盛开时,你我皆知其美。”
“能与公主赏晚莲,美人应美景,妙哉妙哉。”霁月拍手称赞。
两人静静赏看了许久莲花,直至蓓陵身边的侍女寻来,说时候已不早了,公主该回嘉乐殿,免得右昭仪娘娘担心。
蓓陵这才与霁月相别。
霁月驻足微笑望着蓓陵走远,才转身回长信殿,脸上的神情却不似先前轻松。
长信殿内,霁月急匆匆走到左昭仪娘娘房外,行礼道:“娘娘,公主已回嘉乐殿。”
“霁月回来了?进来吧。”
霁月推门而进,看到左昭仪正与乐菱大人坐在窗边闲聊,忙福身:“娘娘万安,见过乐菱大人。”
乐菱点点头:“怎么样,公主心情是否好些了?”
“是比先前开朗一些。”
“那便好,唉,”左昭仪叹口气,对乐菱道:“蓓陵也是单纯的孩子,看她整日郁郁寡欢,实在让人担心。”
霁月轻手轻脚关上门,走到左昭仪身边,悄声说:“娘娘,今日,我倒想起一事。”
“哦?”左昭仪与乐菱相视一眼,皆都望着霁月。
“方才,与公主说笑间走到了西苑莲花池。不知娘娘可曾记得,数月前,九王爷搭救我与一宫女之时,正是在莲花池附近的树林中。”霁月谨慎地小声说道。
左昭仪稍稍颔首:“我记得你似乎提起过,是在偏僻的林子中。这事不是已经过去了许久,怎得突然提起了?”
“娘娘,”霁月轻声道:“我记起那个掌殴我的嬷嬷是谁了。正是,皇后身后的余姓嬷嬷。”
“余嬷嬷?”左昭仪娥眉轻蹙:“就是今日……”
“就是今日甘泉殿内,端首饰盘给我的嬷嬷。我先前只觉得她看上去有两分熟悉,并没放在心上,直到故地重游,这才勾起记忆。”
“果真,”乐菱语带气愤:“宫殿里恶毒殴打宫女,妄想草菅人命,也只有皇后手下的人会这么嚣张,视人命如蝼蚁!”
“娘娘,还有一事,”霁月提醒左昭仪道:“可还记得东容姐姐说过的话?”
左昭仪自然是记得的,那个叫东容的宫女,重伤之下奄奄一息,却透露了重要的一点:她是因为听到皇后与人商议加害太子,这才惨遭毒手,差点毙命。
“娘娘,当时我们都只是猜测,并没有发现皇后做了什么手脚。可是如今细细想来,东容姐姐所言非虚,太子一事,绝对与皇后脱不了干系。”霁月压低声音说。
那一日,左昭仪心内就已明白,皇后端的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只是,她原以为皇后无非是想把太子拉下马,万没想到竟狠毒至此。
“可是,我们没有任何证据,皇后绝不是简单的人。我们尚不知道,她在此事中到底起到了什么作用。”左昭仪愁眉道。
“是,栖云说得极对。”乐菱点头说:“太子一案,表面来看与皇后,甚至与赫连府,都全无一丝联系。唯一可以算作一个证人的,只有东容。她如今在寺中修行,栖云与我也许诺过定要保她一命,再说了,她身份低微,说出来的话,谁会信呢?诬告皇后,这可是诛灭九族之罪。”
霁月深深叹口气:“我也是想到这些。”她回来的路上,已经几经思虑,最安全的做法,还是那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既是渔翁,魏宫其他人,便都是鹬蚌。
“娘娘,”霁月脑中又突然想起一事,不知为何,总觉得奇怪,遂问:“听说过西苑之所以荒废,皆是因为与西宫相邻。不知那里住着的是谁啊?”
“西宫?”左昭仪眼神忽而闪现一抹异样之色。
霁月不解:“怎么?难道是宫中不可说之事?”
“西宫……”左昭仪淡淡道:“也算是不可说吧,宫中老人都不会主动提起。你若出了这门,千万不要再跟第二个人说起,问都不许问。”
越是这么说,霁月越是好奇,这西宫,到底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西宫……住着的,也是一位嫔妃。”
“嫔妃?是位不受宠的嫔妃吗?”
“不受宠?我初来宫中时,她可是极受宠爱的那位。”左昭仪似是回忆起了往事,又道:“你今日提起,我才想到,当日你遇见拓跋翰,他应当就是去西宫试图看望那人。”
是啊,霁月还是先看到拓跋翰的身影,才有胆量冒死去救东容的。那时还在疑惑,拓跋翰为何会路过西苑。
“这位嫔妃娘娘,与九王爷熟悉?”
“倒也不是,是拓跋翰,到底是先皇后抚养长大的,虽然表面是冰山一般,内心仁善,顾念着旧情。”
霁月越听越是疑惑,左昭仪叹口气:“这事,还得从十五年前说起……”
十五年前,左昭仪以北燕皇族冯氏之名入宫,封为贵人。先皇后贺氏尚在,雍容温雅,风华绝代,是为魏国之母。而当时的赫连氏,是夫人之位,昭仪以下,贵人之上。当年,皇上称冯贵人是“灼若芙蕖出渌波”,还有位以“皎若太阳升朝霞”闻名的乙弗夫人。乙弗夫人与赫连氏同年入宫,风姿却盖过赫连氏。容貌明艳动人,又长袖善舞,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皇上最喜看她跳舞,时时流连于乙弗夫人宫中。
“我进宫时,乙弗夫人已育有一子,就是如今的,安王,拓跋余。”
拓跋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