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幽闭于东宫,无诏不得出。数位大臣被革职查办,押入天牢候审。就连皇帝最宠爱的蓓陵公主,也因为替太子求情,禁足于嘉乐殿。
一日之间,皇宫突遭如此巨变,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思议殿内。
宰相崔浩上表:“启奏陛下,经臣与寇大人历时半年明察暗访,去年黄陵‘盖氏谋逆’一案,寺庙确实牵扯其中,周围沙门多有窝藏逆犯之罪,又有暗藏军火,忤逆朝廷之行。这是臣与寇大人搜集到的证据,请皇上明鉴。”
中常侍太监接过奏章,呈给皇帝。
皇帝翻看片刻,满脸愠色,拍桌而起:“反了反了!这帮和尚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皇上息怒。臣以为,由此可见,沙门多与叛贼勾结,早已不听从圣命。太祖帝仁德,当年为了稳固中原政权,对各佛家寺庙尽都施恩扶持。没想到这群人狼子野心,不念朝廷之恩,反倒助力叛贼,其罪当诛,断不可轻恕。皇上万万不能心软,一旦放过,后果不堪设想,我大魏江山许将遭受重劫。”崔浩声声力诉道。
“和尚不仁,枉负太祖皇帝圣恩,这般险恶,朕定不能轻饶!传朕旨令:当日包庇逆贼的黄陵寺庙,其中僧众全部诛杀!一个都不许放过!上自王公,下至庶人,一概禁止私养沙门,若有隐瞒,诛灭全门!”皇帝雷霆大怒。
“臣遵旨!”
“陛下千万勿动怒,龙体要紧。”中常侍忙上前给皇帝抚背。
“皇上,臣还有事启奏。此事关系太子,臣……”
“又是关系太子?”皇帝已是气急败坏。
“臣虽与太子政见不一,但素知太子仁善,如今竟再三忤逆圣意,皇上让太子下达让沙门还俗服徭役之诏书,太子迟迟不见动静。甚至于朝堂之上与陛下争辩,此行种种,皆不似寻常,臣甚感疑虑,遂着手调查一番。”崔浩跪地,状似恳诚道:“臣已查明:太子是被人蒙蔽。这是臣近日搜集到的密报,太子近臣盛道,侍郎陈平,去年‘盖氏’事发之时,皆有包庇行为。”
“包庇行为?可有证据?”
“陛下可曾记得,陈平与盛道鼓吹几个平日相交不浅的大臣,上表说庶民谋反,朝廷也当反思作为。此意正是为了替‘盖氏’开罪。臣听言,他们私下说是因为皇上有扬道抑佛之心,民所不安,导致谋反。还听说……他们竟也对皇上命安王平定冯府之乱颇有微词……”
“大胆陈平盛道!枉朕这般重视他们,竟数次在外造谣生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臣以为,太子性情之变,皆因东宫一众近臣蛊惑而致。朝廷养着他们,皇上也从未薄待,然则他们以怨报德,妄议朝政,蛊惑太子。现今太子与圣意背道而驰,皇上若不重罚,怕是……”
“哼!”皇帝目光冷冽,如含冰刀:“既是不遵为臣之道,朕也断不会放任,由他们扰乱朝廷。”
“朝堂关系天下苍生,我大魏子民能否安居乐业,还望陛下早日决断。”
东宫。
太子拓跋晃几夜未眠,眼睛布满血丝,神情疲累,面色蜡黄,手臂撑在桌子上,扶着额头,耳鬓之间,竟有细细的新生白发。
“咕咕,咕咕。”一只白鸽扑闪着翅膀,熟门熟路地飞到拓跋晃身前,轻啄他手。拓跋晃回过神,取下隐秘地系于鸽爪之处的纸条,展开一看,一行纤细小字:“皇命诛杀黄陵僧众。”
“僧众无辜,何罪之有!如此株连,必失民心啊!”拓跋晃悲痛地紧握拳砸桌。身旁侍卫跟随太子多年,从未见过一向温厚的太子如此难过。
侍卫不知如何安慰,只得道:“殿下,眼前可不能忤逆皇上的意思。”
“若是听不进去谏言,如何能算得上是个明君?父皇糊涂啊。”
“殿下,此话万不能被人听了去。”
“呵呵,”拓跋晃冷冷一笑,自嘲道:“如今我已是幽闭宫内,还能被谁抓到把柄?”
“殿下不能泄气,为了黎民百姓,也须得振作精神,养精蓄锐。”
“黎民百姓……呵呵,我还怎么救得了黎民百姓……”
“殿下……”侍卫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想不出什么抚慰之言。太子心系苍生,只可惜……
拓跋晃却重复着“黎民百姓”四个字,忽而像想起了什么,撕下一张细纸条,提笔快速写了几个字。待墨迹晾干,照原样裹于鸽爪之处。拓跋晃捧着鸽子走到窗前,轻轻抚摸着它的羽毛,喃喃道:“乖,快飞回去找你的主人。”
鸽子似是通晓他的意思,展展翅膀,飞出了东宫。
拓跋晃久久地立在窗前,望着白鸽划过的天空。
平城外郊,灵育寺。
“师父,信鸽飞回来了。”清脆的少年男子的声音喊道。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说:“拿来给为师看看。”
取下纸条,展开,太子拓跋晃亲笔书道:今日帝诛黄陵,明日便会诛长安,诛天下。晃已无力劝阻,惟有告知大师:藏经文圣典,护我佛金身,密僧众逃匿。
少年见师父看完纸条,面色凝重,深深地叹气,试探问道:“师父……怎么了?”
“竹隐,去把你几位师伯全部叫来。为师有要事商议。”
名唤“竹隐”的少年应声去了。
“阿弥陀佛。”老师父手持念珠,默念道:“我佛慈悲,庇佑太子殿下。”
“咚——咚——咚——”灵育寺钟声悠悠,回荡在天地之间。
魏王宫,安昌殿。
“混账!谁泄的密?谁泄的密?怎么数日之间,京郊寺庙的和尚居然逃了大半?”
“陛下息怒。”崔浩叩头道:“臣也是刚得到消息,明明是以‘勾结逆贼’之罪诛杀黄陵寺庙,这京城的和尚居然能猜到朝廷下一步就会诛杀他们。这实在不得不让人怀疑,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什么高人?!全是喧众取宠!”皇帝怒斥道。说罢,他方明白了崔浩的意思:“依你看,这位高人是朝廷中人?”
“皇上,若不是朝堂中人,谁会知道,这‘灭佛’之计策的下一步?臣已探查到,最先有僧人逃亡的寺庙,陛下您也熟悉。”
见皇帝侧目,崔浩吐出三个字:“灵育寺。”
“灵育寺?”皇帝踱步,“难道是……”
“正是太子殿下拜玄高为师之寺,这玄高,陛下多年前见过的。”
“就是被誉为我朝禅师之首,万民仰随的那个玄高?多年前,确实见过。只是太子,他幽闭东宫,如何密通玄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