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个‘或’字，我和族长争论了许久，族长之意，我们选‘潜’字，不要去理会世事。”燕长老顿了顿，继续道：“但据我打探得来的消息，穷奇王近年在幽州得到一些帮助，找到了破解我金乌族结界的方法，此次遭袭乃是我族的大劫，非避让可以解决——穷奇王觊觎莽浮山很久了，又得到帮助，破解结界只是迟早的事。所以我派你往齐送信，一是为了请得齐候（桓公）帮忙，一是为了示警。”燕长老道。
“示警？”燕羽又疑惑了。
“是啊。”燕长老道：“这又要从那一段上古历史说起，羽儿，你可还记得我对你说的，上古涿鹿之战中，战败的蚩尤？”
“记得，上古华胥族中九黎族蚩尤和轩辕氏黄帝争华胥族帝位，蚩尤兵败被斩首。后来黄帝把他的头像画在旗帜上，称他为“战神”。可是他和穷奇王又有什么关系？”燕羽问道。
“蚩尤死后，人人都说他的头化成了一片红枫林，但其实不是。蚩尤的部下在蚩尤死后，用一个和蚩尤很像的部族人的头换下蚩尤的头，并把蚩尤的头和身体一起带到南方隐藏起来。他们不知道用了何种方法，把蚩尤的头化成饕餮，隐藏在南方的密林中。”
云霄听到燕长老说到这里，身子猛地一震，他终于知道，自己这一段时间以来最担心的事情是什么了。
“饕餮，就是传说中那个贪婪无比，只进不出，最后把自己的身子也吃掉，只剩下一个头的凶兽吗？”燕羽发问。
“是的。”燕长老看了看云霄，继续往下讲：“蚩尤和黄帝的涿鹿之战已经过去了两千年的时间，人们都以为，蚩尤本人就像被黄帝画在旗帜上的战神头像一样，早已经灰飞烟灭。但其实他早已转换为饕餮，以另外一种形质活了下来，传说饕餮是因为贪婪而自己吃掉了自己的身子，实际上是它本就只有头，没有身体。饕餮蚩尤，一天也没有放弃过重回中原的希望。黄帝以后中原的每场大乱，颛顼帝时的共工之乱，喾帝时的三苗之乱，甚至是尧帝之子丹朱之乱，都有蚩尤的身影。只是他参与的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有鉴于此，华胥族人将饕餮的头刻在青铜器具上，留下饕餮贪婪失身的传说，让后人引以为戒。
在这几场大****以后，在****至周的这一千年间，饕餮蚩尤就好像消失了一般，许久没有动静。直到近日，我得到消息，有一位年轻人，就是这位季公子，杀了蚩尤藏在黑石岭中的飞廉兽，”燕长老没有去看惊讶地看着云霄的燕羽，继续道：“又测算到幽州蛮荒和南方荆地均有异动，因此卜卦后，让燕羽将卦词带给齐候（桓公），请他留意九黎余部的动静、派兵助我。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齐国的境况已是每况愈下，齐候身死，燕羽送信不成，还落入险境。说起来此事多亏了季公子，否则我金乌族这一场大灾难就没有这么容易渡过了。”燕长老说完，朝云霄一揖。
云霄赶紧将燕长老扶起：“燕长老过誉，霄愧不敢当。”
燕羽惊喜道：“原来飞廉兽是季大哥杀的，父亲，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若是早说了，我就把给齐候送信的内容告诉季大哥，这样......不过好像也不能免去金乌族和穷奇族的大战......”
燕长老却道：“羽儿，你就要成为金乌族的族长，你身上肩负着整个金乌族的命运，等你做了族长以后，还会有更多的秘密需要你去守，而这些秘密中有一些哪怕是朝夕共枕之人都不能透露的，只能烂在自己肚子里。羽儿，要知道守诺、有担当，是部族首领必须要具备的素质，你既然注定了继任族长的命运，便该继续保持下去。我相信以季公子之旷达，必不介意此事，否则我便不会叫你二人一同进来了——”
云霄果然点点头：“燕长老所言甚是，感谢燕长老信任。”
燕羽道：“虽然父亲此言有理，但燕羽自知对季大哥有愧，在这里给季大哥赔罪。”说着朝云霄一揖：“还有，燕羽受困东吾山，幸得季大哥救命，金乌族也靠季大哥杀了穷奇王才度过这场危难，无论如何您都是我和金乌族的大恩人。从今天起，不管你愿不愿意，我燕羽都要认你做大哥，任你差遣。”
云霄道：“做大哥可以，做恩人可不行。”“恩人”这两个字太沉重，他不想当。
燕羽固执道：“不，是恩人也是大哥。金乌族人一诺千金，你这个大哥我认定了。”
云霄正待说什么，却见燕长老缓缓道：“羽儿，很好，正该如此。说起来，季公子当羽儿这个‘大哥’，也是当得的。”
“当得？”云霄疑惑了。
“老朽可否借季公子头上骨笄一观？”燕长老突然转换话题。
云霄不解地取下头上骨笄，递给燕长老。燕长老接过骨笄，仔细摩挲着，良久，等他抬起头，云霄惊讶地看到，燕长老的眼中竟噙满了泪水。
燕羽不解道：“父亲......”
“天底下不会再有这样一根一模一样的骨笄，”燕长老说着，郑重地躬身将骨笄递还给云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从这骨笄便可以看出，季公子是上古黄帝身边得力干将应龙后人。应龙，是海神家族和鹰族联姻的后人，和我们金乌族源出一族，这就是金乌族和应龙的渊源。因此，在黄帝和蚩尤的涿鹿之战中，我金乌族首领少昊便和季公子先祖应龙在一起，亲眼见证应龙助黄帝打败蚩尤，并斩了蚩尤的头。应龙在涿鹿之战后一直跟在黄帝身边，直到帮助大禹治水耗尽心力而死。而我金乌族首领少昊在涿鹿之战后无心滞留中原，便带着族人隐入莽浮山。”
燕长老说着，带云霄走到陈列架前，手指从一柄有浮雕谷纹、雕琢精美的玉剑旁滑过，然后停在一柄不起眼的青铜剑前。
燕长老双手将剑拿起，递给云霄。云霄接过来一看，只见此剑剑鞘朴实无华，剑身纹饰线条简洁自然，打磨工艺简单，毫不起眼，但只胜在粗犷苍劲。人佩在身上，防身便罢，若是对敌，并不能给主人增加一分胜算。且此剑单独摆放倒还好，此时处于一堆用料考究、抛光细致、制作精致的的贵重玉器旁边，更显得寒碜。
但不知怎么，云霄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把剑。
燕长老缓缓道：“这便是应龙斩下蚩尤头的那把剑，它曾和和季公子头上骨笄一起见证过上古涿鹿之战——金乌族替应龙保管了这么久，现在，到了物归原主的时候了。请季公子把它带在身边，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要让它离开你的身边。”
云霄闭上眼睛，想强忍住内心的汹涌、激荡，但泪水出卖了他，从他两颊轻轻滑下。此刻没有什么语言能去表达、形容云霄此刻的感受。这冰冷而厚重的青铜剑，包裹的是先祖怎样一颗火热而又勇往直前的心？这火热的烈焰险些要将云霄的手灼伤、融化，那是怎样的一段历史？
燕羽打破了这段沉默：“若不是听父亲此时提起，我真不知道我们金乌族和季大哥有这样的渊源。看来这次季大哥，不，是大哥，到莽浮山是命中注定了的，说不上这柄剑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待大哥的到来。这样正好，要不我就结识不了大哥了。对了父亲，这一次穷奇王袭金乌族，会不会又和蚩尤有关？”
云霄拿出怀中青铜蛇令牌：“我恐怕是有，这个青铜蛇令牌，就是我从穷奇身上取下来的。”
燕长老接过令牌道：“青铜蛇令牌，蚩尤部下祭司的令牌。看来我猜对了，穷奇王早就成了蚩尤的人，这一次他们袭我金乌族，原是奉了饕餮蚩尤的命。”
“啊，原来这次我们金乌族的大劫难竟然是饕餮蚩尤引起的，只是他为什么要来抢我们金乌族的地方呢？”燕羽问他的父亲，也是在问自己。
“当然是有原因的。”燕长老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哀伤，眼神似乎也飘到了遥远的地方。
“什么原因？”燕羽问父亲。
“我们金乌族迁徙多年，最后为什么会选择在莽浮山居住下来？白皋树、迷榖花、祝余草、钦原鸟，这些我们金乌族人赖以生存的东西，都是这中原大地上别的地方所没有的。这山中的每一物，为何和别处如此不同？难道仅仅是我们金乌族人常年细心守护的原因吗？当然不是。穷奇王和饕餮蚩尤处心积虑这么多年想要夺取这一片地方，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莽浮山底下埋藏的宝贝，黄龙玉。”
“黄龙玉？”燕羽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些造型各异、雕刻精美、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黄玉虎、鹿、飞鹰、盘龙等各种玉器：“就是这些上上捡回来的石头雕刻的东西吗？它们有什么特别的？”
“山上随便捡回来的石头！”云霄不可思议地笑着摇摇头：“这里的任何一件东西拿到外头，都可以买下一座城呢。你都不知道你们守着的，是多么大的一个宝库。看这个玉虎，晶莹剔透，水灵灵、亮闪闪，色泽和老虎眼睛一般纯粹威武；这个玉盘龙，颜色像野鸽眼睛一般，机敏柔和；”最后，他指向一只玉鹿：“这种绿色黄玉，黄中蕴绿，绿中透黄，像猫眼一般深邃犀利，乃是黄龙玉中的上品。黄龙玉和和田玉等一般软玉相比，透度更高，色彩更鲜艳丰富。它太阳般的光辉给人以温暖和智慧，佩戴它可以避免邪气，驱赶妖魔，甚至救人性命，但由于其量少，一般人很难见到，因此更显得黄龙玉的珍贵。你们这山上随意捡回来的石头都如此宝贝，难怪族长要设结界把莽浮山封起来了。”云霄的杂学又体现出来了。
“嗬，我们整日里守着这些石头，以为司空见惯倒不如大哥了解得通透，小弟自愧不如。”燕羽道：“不过我还是不明白，穷奇王和蚩尤要夺我们这块地方，是要开玉卖钱吗？”
“当然没有这么简单，”燕长老道：“正如季公子所言，黄龙玉的价值，不仅在于少，更在于其可以辟邪延寿——传说华胥族中活了八百年的彭祖，便是睡在一张黄龙玉床上，由此百病不侵，容颜不老，获得长寿。而我们莽浮山底下埋藏的黄龙玉，不知道可以做多少张黄龙玉床，我们金乌族人的长寿，恐怕也正出于此。”
“黄龙玉令人长寿？那蚩尤不是已经死了化成饕餮了？要黄龙玉做什么？”燕羽继续发问。
“据说黄龙玉可以助蚩尤重铸躯体，再次化身为人。”燕长老的声音惊住了燕羽和云霄二人。
“重铸躯体？黄龙玉真的可以做到吗？”云霄问道。
“有传言是可以，不过哪怕是不行，蚩尤和他的属下也要一试的，所以才有我金乌族这一大劫。”燕长老道。
“那我们岂不是还有危险？”燕羽突然感到恐惧：“父亲，要重设结界吗？”
“你放心，穷奇王被杀，幽州野人误入荆棘林，蚩尤残躯之体，远在荆南，想要再次积蓄力量来攻打我们，一时半会恐怕是不行了，我们的威胁暂时可说是解除了。只是蚩尤经此一败，必定大为恼怒，他在齐国的部族一定会有所行动，季公子此次出谷定要十分小心才是。”燕长老道。
云霄无奈道：“我知道，我杀了穷奇，便往鬼门关又近一步了。我和舞墨公主此次身陷东吾山，便是蚩尤余部所为，此事涉及到齐候之位，故人所托，云霄哪怕没有穷奇王之事恐怕也是无法置身事外的了。”
燕长老沉默半晌，道：“孩子，有的人生来要承受的东西便比别人更多，你的命运已经注定，躲肯定是躲不掉的了，但愿老夫今日这一番苦心能帮到你。”
云霄很感动：“云霄谢过长老。”
“燕羽都叫你大哥了，你也不肯称呼我一声叔父吗？”这回换燕长老无奈，这个孩子，于人情世故并不是很擅长呢。
“是，多谢叔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