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晋坐在‘漂流’靠窗的位置上,入口是颇苦的Espress,耳边是舒缓的音乐,还有林小洁看美剧时咋咋呼呼的惊叹。
这个点‘漂流’并没什么人。整间意大利式的咖啡馆里只有坐在窗边的韩晋和窝在吧台后看《犯罪心理》的林小洁。事实上这间坐落在某个小街道街角的咖啡馆在它营业的十几个小时里起码有十小时都处于只有一个人的安静氛围中。至于所谓的常客,大概也就只有韩晋一个而已。
他仰头像喝啤酒那样把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口感在舌尖绽开。他把这想成苦酒,等着这种苦一点点刺激神经。
只是依旧及不上心里的。
他划开手机的锁屏,界面停留在短信上——都是黑背发来的:
14:13老大,你确定要我1小时后带人去那边吗?
14.15老大,兄弟们都很奇怪啊,虽然许可老关肯定会批下来,但你真的不跟他们先解释下吗?
14.26老大?你在吗老大?……
解释?怎么解释?他输入了几排字后又全部删掉,几次往复之后有些烦躁的把手机扔在一边。
他苦笑着后仰,手指插进发间狠狠地向后梳。
他的心情其实并不如他和陆离见面时表现出的那般镇定。即便他在经历了无数次噩梦和痛苦的思考后能够以让自己都惊讶的镇定接受陆离给出的答案。但,然后呢?
陆离在一开始就告诉过他,这个案子根本不属于正常人能够解决的范畴。而对方在这个案子里表现出的远超他们的认知也算是说服了他。也因为如此他根本就没去调查陆离的身份和背景,连案子本身都无法理解的自己,又有何理由去追究其他事呢?
但更奇怪的还有那种信任感,对陆离那种莫名的信任感,就好像是……
对自己认识多年的老友一般。
他有些疲倦的闭上眼。命运真是跟他开了个莫大的玩笑,在他状态最好的执法年龄为他带来了如此的辛密。不用陆离说明他也明白,这是根本无法公开的真相。如果消息扩散,带来的必将是恐慌和混乱,到时候的局面会比现在更糟糕。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做什么?
他跟陆离最后协定的结果是由陆离来解决这件事,最后由警方收尾,也算是对最近因为一些负面消息而惶恐不安的群众一个交代。至于兄弟们的解释的话……
人有时候,无知些才是幸福吧。
他慢慢睁眼,像是极度疲倦般,一点一点陷进柔软的座椅里,头顶的枝型水晶灯落在眼里,却像是映在蒙尘的玻璃上,晦暗而模糊。
可惜不能喝酒啊……
他低低的叹息,声音嘶哑的像是墓边起落的乌鸦。
彼时的林小洁像是若有所觉般抬头,看到那个素来衣冠整洁的男人今天却像是那些酒鬼一般,衣服皱巴着瘫倒在座椅里,手遮挡在额头,看不见表情。
她像个孩子般抱膝歪着头看了一会,又哼着歌把头埋进了膝间,慢吞吞地在屏幕上戳出一排字来:
“快收工了哦,记得带我去吃东西。”
她随手一点,信息便沿着无数的数据流缓缓送出,直至出现在那人的手机里。
等着“信息已发送”的消息出现后,林小洁不再看手机,径直倒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不过片刻,吧台后便响起了均匀的鼻息。
她竟就这样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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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褚华市公安厅。
关舒华急匆匆地穿过过道里或走或站的文职人员,嘴里不住地说着:“诶诶,让下……不好意思,让下让下……”
办公室的空间本就不大,此时又刚好送来了一大批需要整理的资料都摆在过道上,这实在有些难为了关舒华接近200斤的肥肉。
于是沿途都是:资料碰倒了,“啊,抱歉抱歉……”;文件碰掉了,“啊,对不起对不起……”;撞到人了,“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整个楼层的办公区走过来,他已是满头大汗,说不来是给紧张的还是给累的。
有熟人看到这一幕打趣;“怎么了呀老关,这是在躲嫂子么?”
于是几个熟人又是一阵哄笑。但今天关舒华却反常地没有跟他们斗嘴,仅仅是嘱咐了一个人员几句后便匆匆跑下楼——连还有两层就到的电梯也不等了。
“这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几个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不知道……老关今天不太对啊,这么急,难不成是领导来了?”
“嗨,瞎猜什么,比老关大的领导在咋们这也没几个吧?来一趟还不得大张旗鼓的,更何况没事他们来干嘛,又不是干部下乡考察。”
其他几人也都赞同地点了点头。虽然老关人随和,待大家都很好,但在这幢楼里到底谁是关键人物大家还是很清楚的。
大概只是家里的事吧?他们如此想着。
关舒华推开大门出去时,迎面看到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他看上去三十出头,身材颇为修长,架着一副玳瑁眼镜的脸庞有着一种成熟男人独有的魅力,总之是那种让人第一眼就会有好感的人。
他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正仰头打量着眼前的公安厅大楼,自上而下,眼中有着些莫名的意味。
关舒华犹豫了一下,正要出声确认,对方却忽然动作一顿,低下了头,从兜里摸出了手机——似乎是收到了什么短信。
几秒过后,男人的脸上扬起了些玩味的笑容,把手机放回了兜里。抬眼间忽然察觉到了正在注视着自己的关舒华。
跟对方眼神相交的瞬间关舒华心里一惊,下意识的警惕感油然而生。
男人的眼神平淡却深邃,看不出什么情绪,更无所谓威胁。但关舒华的直觉却给了他极大的警惕感——这是极其少有的事。上次有这种感觉是在数年前,他面对的是新式枪械的枪口。
这个文职人员般的男人给他的威胁竟比的上一支枪?
他正心惊间,男人脸上的笑容却转瞬浓郁起来,“这位就是关舒华警监吧?”
男人踱步而来伸出了右手,看不出任何破绽的笑容让关舒华莫名地联想到了微笑的狼。
“你好,我是萧洛轩,是来进行任职交接的。”他语气平和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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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斑驳,来自地狱般的画面在凡世上演。这是本该只存在于人类臆想中的场景,而此时却如此真实的呈现。
野兽般的嘶吼声中,表演用的祭坛被打翻压覆过来,但黑色的刀刃转眼间又把它撕裂成了两半。
金属碰撞的嗡鸣声在这个偌大的空间里回响,其中夹杂着嘶吼和暴喝。两人的身影在镭射灯乱舞的舞台上交错,每一次的擦肩随之产生的都是尖锐的摩擦声和跳跃的火星。他们脚下的舞台已经千疮百孔,表演用的道具几乎没有完整的,到处都是人为破坏的痕迹。那些狰狞的面具散落在地上,像是已死之人扭曲的面庞。打翻的烛台被光焰灼成黑色,烛油蜿蜒着淌满木质的台面,上面跳着红色的火。而火光映照着的,是愤怒而狰狞的面庞。
“铛!”刀刃上挑劈开当头落下的钢管,陆离随即身形后退,而对方竟也没有紧接着追击,只是站在原地,充斥着血红色的眼中透着疯狂和冰冷。
陆离深吸口气,慢慢地调整自己的呼吸。看样子他应对的并不轻松,他此时身上有着数处深浅不一的伤口,血渗进衬衫而后渗进大衣里,失血让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嘴唇也透着一些苍白。
但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只是捏着手里的长刀注视着“倪小安”,神情淡然。
很难想象这种超过四尺的凶器为何会出现在一个这样的男生手里。这并非玩具,而是真正喋血的杀人工具。它在历史中是斩下敌人头颅的染血之器,放在现代它应当只是未开锋的艺术品。
但此时此刻握在他手中的这柄太刀显然不属于一般人的认知范围:它通体呈现墨一般浓郁的黑色,弧线状的刀刃蜿蜒着蛇一般的暗红色纹路,刀锋上沁着极寒的锋锐感,却没有刀铭。
这着实是超越常理的艺术品,从它淬火刃纹浮现的那一刻起,它就是只是为了浸染敌人的鲜血而生!
自古以来,也唯有血,才足以安抚一柄杀人之兵狰狞躁动的灵魂!
“我现在该叫你什么,倪小安?还是,她的哥哥?”火光映照里,陆离忽然开口,声音淡淡的。
他视线中的那个小小的女孩儿,此时已经委实不能称之为人了。
“她”依旧穿着那套灰色的戏服,但原本光滑的面料早已浸透了浓浓的血。“她”表情狰狞,冰冷而歇斯底里。让人觉得心怵的是“她”身上连着衣服破碎的大大小小的伤口——那是陆离手上的刀留下的。其中最可怖的一道从她的肩膀延至腹部,由深入浅,甚至可视肩胛骨。
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一切对“她而言”似乎并无大碍。
“她”伸手摸了摸先前的伤口,缓缓皱起了眉头。“她”此时的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伤口鲜血的迸出,但“她”的神色却毫无变化,只是缓缓揉捏着手臂的肌肉,从伤口中露出的白骨也随之细微的颤动着。
“她”开口,声音嘶哑而低沉:“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不该是你能用的东西。”
“你说这个吗。”陆离微微扬了扬手中的长刀,眉头轻挑,“看样子你好像知道些什么……但是抱歉,我今天没时间跟你索要情报。这个女孩儿……我是一定要带回去的。”
他的声音平淡却坚定,眼中有着不容怀疑的意志。
然而他的话却似乎激怒了“她”:
“你们都只是肮脏卑劣的骗子!”“她”面容扭曲,眼中是无尽的怒火和伤痛,“贪婪,欲望,欺骗,背叛,利用……这就是你们带给她的!从小时候开始就是那样,她的父亲丢下她,她的母亲丢下她!她一直很乖,只想着能够平淡地生活,这错了吗?错了吗?错了吗!但是你们给她的是什么?虚伪的友情和谎言,你们自认为站在这个世界的至高点,可以随意践踏他人:哦,不必在乎那只是个卑微的小角色而已!这副嘴脸可真棒啊!所以,看清楚了!错的不是她和我!是这个世界!”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仿佛巫师在深渊的极深处发出极恶的诅咒和嘲讽。没说一个字,“她”脸上便多一分愤怒和狰狞,到最后“她”的脸上占据着狂风骤雨般的暴怒和狞恶,像是锁在地狱深处的魔鬼般眼中淌着沉寂千年的憎恨和怒火。
“但我不一样,我是她的哥哥,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在神的引领下,我和她必将走向天堂!而剩下的这一切……”
“世界是么?我们……毁了它!!!”
“她”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嘶吼,黑色的荆棘狂风骤雨般袭向陆离。它如蜈蚣,它如钢铁,沿途的一切都被它撕的粉碎,缭乱的火焰跳动中,宛如末日迎面!
这一刻四面八方都是火焰,火光和灰尘模糊了他的视线,裂痕沿着墙壁和地面迅速蔓延,幕布和墙上的装饰化作一团团烈火下坠,火势终于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连简单的呼吸此时都显得困难。
他的神情平淡的像是悲悯。他处在这个末日的中心,下一刻他就会被这些荆棘穿过,就像是那些在战争中遭遇攒射的人,布满窟窿——这些诡异的植物硬度堪比特制的金属,先前的交锋中他一次次斩开它们,如同斩断无数敌人的刀刃。
“真好啊。”在荆棘到达的前一刻,他轻声说,“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切,她有你这样的哥哥,应该会很开心的吧。”
说这些的时候,他的眼里泛着淡淡的悲凉,像是雨夜里他参加友人的葬礼。
“再见。”
下一刻,他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