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6.30的闹铃响了。
吴华倚在靠椅上打哈欠,又是一夜通宵的工作。这几天重案组让他化验的东西真是越来越奇怪了,这两天还拿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花来。不过确实有些奇怪啊,为什么花的枝蔓里会检测到有人类血液的成分呢?难道还有人拿自己的血去养花吗?
他咂了咂嘴,这样想好像有点夸张了,大概又是现场采集到的吧。等韩晋来了再把化验结果给他吧。
他又打了个哈欠,深深的倦意袭来。他翻了个身找了个尽量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断断续续的呼噜声从办公室里传了出来。
“吱呀。”隔了许久,办公室的门轻响,来人推开门,无声地走到办公桌旁,拿起资料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拿着它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褚华市公安局,刑事技术实验室。
韩晋尝试着推了下金属的大门,纹丝不动。看来那些技术人员总算记得走了要关门了,上次没关门被领导骂了一下午看来还是有点用的。
他拿出磁卡在辨识器上滑过,指示灯跳到了绿色。他再次推门,慢慢走进了这个无比安静的房间。
实验室里的室温显然有所调节,一进去就能感觉到明显的低温。角落的调温器响着几不可闻的呜呜声,桌子上散乱地堆放着一些纸质资料和文档,垃圾桶里还有几个外卖盒,空气中隐约有食物的香气。
这帮人就不能把这吃夜宵的习惯改一改吗,韩晋眉头微皱。跟在他身后的人也是鼻尖微动,“章鱼烧?”
他转身,跟在他身后的是个年轻人,或者说是个看上去不过高中的男生。男生穿着十分干净的白衬衫,眉宇间透着几分不符年龄的淡漠。他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手里还捏着几张资料。
“可以说了吧,你的答案。”韩晋直盯着男生,“我先提醒一下,这里依旧属于监控的有效范围。”
“韩警官还这么有戒心么。”男生面无表情地翻着手中的资料,“这跟你刚开始说的不太一样吧。”
“我带你来这里已经是最大的诚意了。”韩晋说。
男生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毛,把外套和资料一同放到了门口的桌台上,“看看第三个死者吧,我会给你你想要的答案的。”
韩晋沉默,走到实验室的一个角落里。那是一张白色的尸床,白色的尸布掩着死者的遗容,一只纤细的手垂在床边,泛着苍苍的白。
男生看着尸布下隐约的身体曲线,眼中闪过一抹黯然,缓缓掀开了尸布。
杀人者在历史上到底扮演了怎样一种角色?鲜血流淌间,人类对罪恶和杀戮的理解保留在善与恶的分界线上。杀戮为恶,死亡为罪。
但对杀人者而言,死亡是极致的美丽。绚烂绽放的,是鲜血喷溅的场面;耀眼夺目的,是你惊惧睁大的眼。杀戮是伟大的救赎,和艺术!
睁大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在恐惧里,看到的是什么?
女孩儿的身体是素白色的,上面缀着上帝妖艳的礼物。翠绿色的枝蔓几乎缠满了全身,勒进少女美好的肌肤里。红色的花瓣上绘着妖异的纹路,闪着金属感的黑色光耀。娇艳的花朵盛开在全身的每一个角落,仿若古老而神秘的纹身。
“这样完美的手法,你们肯定没法解释吧。”他缓缓抚过那冰冷妖艳的花朵,低声说,“因为在你们的验尸报告里,每一个死者身上都没有任何器物造成的伤口,更加没有什么死于其他方法的证据。而唯一可以得到的信息,是他们损失了全身几乎百分之百的血液,而在他们的血管、肌肉、器脏里,有的却是这些花和枝。”
“但你们不会相信,更不会承认,因为这些是无法用你们的科学去解释的。”他摘下一朵花放到鼻尖轻轻嗅着,“其实答案很简单,简单到任何一个人都能猜出来。全都被吃掉了呀......他们的血、他们的肉、他们的生命乃至灵魂,都已经被这些花......吃掉了啊!”
他摊开手,根茎染着红色的花朵打着转缓缓飘落,仿若飘絮雪花坠落,弧线美好而妖异。他盯着韩晋躲闪而闪烁着恐惧的眼神,缓缓开口:
“这每一片花瓣上,都染着血的味道啊。”
他缓步走到韩晋面前,这个在自己的职位上寄托了太多信念的警官下意识地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他眼神微动。每个人心中都有着自己的怯懦之处,无论谁都如此。如同盛装出行左右拥护才敢高声喝令者,内心必定藏有恐惧。此时在他面前的不是那个坚毅刚强的韩晋,而只是一个人在未知面前颤抖怯懦的灵魂。
“韩警官,你是个好警察。”他轻声说,“所以你们想要的答案,马上就会有。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实。”
他的指尖抵在韩晋心脏的位置上,沿着血管的脉络缓缓划动,“你们的人肯定想尽方法想解释和猜测‘他’是怎么把一个人的全身血液抽离,再植入了这种奇怪的花的。甚至是做到让它继续生长乃至穿破肌肉、突破皮肤。而这就算可行也应当需要相当长的时间,但案发时间显然不符合这点。真可惜啊,在这件事上,你们都猜错了。对‘他’而言,完美的艺术,不需要那么多复杂的程序。有的,只是‘他’杀戮欲望的驱使而已。种子,实在一开始,就埋进心脏里了的。”
“它植在人最深处的欲望和贪婪上,驱使它的同样是最简单却也最可怕的欲望。悲哀、愤怒、嫉妒、怨恨......这些负面情绪就是它的养料,它的根系会沿着血管逐渐蔓延全身,等到所有都准备就绪的那一刻,它会抽取死者全身的血液和肌体作为养分,疯狂生长。疯长的藤蔓会转瞬间穿透肌肤,盘绕全身。而当花开满的那一刻,就是,它吞噬那人的灵魂的一刻。”
“但这一次,是不完整的。因为一些原因,‘他’并没有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他走到早已冰冷的女孩儿身旁,伸手轻轻拨开她胸口偏黑色的藤蔓,这是她身体上唯一没有花朵绽开的地方,“或许这次称得上的是一个意外,这个女孩儿,患有相当的贫血症。她本身的血液,并不足以支撑这些花朵绽放到最后一步。就让你看看吧......”
“‘他’所真正追求的艺术。”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手术刀,他在自己掌心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也随之缓缓渗了出来。
他翻转手掌,将掌心的血一遍一遍缓缓地抹在了那片纠缠的藤蔓上。红色的鲜血滴落,竟缓缓渗入了藤蔓之中,仿佛就那样被吞噬掉了一般。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的脸色渐渐泛白。就当韩晋想要开口之时,他突然收回了手。
“次啦。”纠缠的藤蔓一阵诡异的耸动,一根黑色的根茎攀出,花苞缓缓剥开,就如同昙花一般,花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放开来。
纤细的花瓣一点点绽开,层次分明,如烟花绽放一般绚烂。但此时在韩晋眼中,却多了几分恐惧。
他知道这种花,在佛教的涵义里,它开在黄泉之路,被喻为‘火照’。它是这长长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人就踏着它的指引通向幽冥之域。
但它原本不是这样的,那是红色的花朵,但他眼前的却是死寂的灰色。据说只有来自地狱的花朵,才会浸染着灰色。它的花瓣上绘着妖异的纹路,为冥语。它的养料是悲哀、恐惧和坠入死亡的绝望。它不再是黄泉路上的风景,它成了死亡本身。
“这就是‘他’想要的。”男生轻声说,“灰色的......”
曼珠沙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