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朵,是上帝赐予人的礼物。
它们诞生在上帝的花园里,花瓣、绿叶、枝蔓。映照着爱情、友谊、永恒、思念、坚贞、赞美......
还有,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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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咔嚓......”韩晋把烟叼回嘴里,深吸了一口。刑侦人员端着相机从他身边走过,沿着墙根拍照。
“晋哥。”一个穿着一身黑色的青年快速越过楼道里的刑侦人员走到韩晋身边,低声说:“已经有一大批记者到公寓楼下了,场面有些混乱。老庆他们刚调出去,我们人手不是很够,是不是先把那边的事放一放?”
韩晋扔下烟蒂狠狠地踩灭,皱眉说:“怎么泄露出去的这么快?”
“应该是附近的居民。”青年说,“在我们到达之前已经有居民目睹到现场了。”
“那个男人呢?”
“他在报案之后情绪一直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就给他注射了一支镇定剂。现在在老唐那。”
“让老唐卖力点。”韩晋深吸了口气,“这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目睹了案发过程的证人。务必要从身上获取到有用的信息。这是我们现在唯一可能的突破口了。”
“是,晋哥!”青年行了一礼之后就匆匆向外走去,留下了一脸烦躁的韩晋。
他站在门口看着痕迹检验员仔细地检查着房内的每一个角落和物件,明显的成型纹和潜伏指纹慢慢地拓下,鲁米诺的蓝色荧光在茶几上和沙发上星星点点地亮起。每个人都在一丝不苟地找寻着细微的证据。
但,没有用的。
韩晋闭上了眼睛,在他心里这个案子早已经有了一个结果。或者说,他已经失去最为基本的信心了,对自己,对伙伴,对所有和自己一般活在这平凡之世的人。
警察是什么,是职责、担当和奉献,是甘愿为人民付出的心。这就是他对这个神圣的职业的理解,很少有人知道他对这个职位为何有着如此之深的执着。但每个人都看到了他军校毕业后放弃了前途无限地调职,却回到了这个小小的城市从一个警员做起。
巡逻,帮助市民,抓小偷,出案......他一点点前进,遭遇过失败、痛苦甚至是绝望。但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无力过。
‘他’每一次的出手,必然不染一丝血腥。
‘他’每一次的出手,必然不留任何痕迹。
‘他’每一次的出手,必然如同出自上帝之手般完美无缺。
‘他’早已打破他一切的认知了。
‘他’不该,属于这个世界。
韩晋缓缓地倚在了门框上,深深的无力感一点一点把他拽了下去。这一刻他感受到了深切的冰冷自指尖缓缓刺进身体、灵魂,蜷缩,颤抖。
他在恐惧。
是的,自他第一次见证了‘他’的艺术之后,恐惧的种子,就已经埋在他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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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
韩晋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11点了。
街道上的店面除了一家小超市外一概都关了,只有沿途昏暗的路灯照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还能听到几声犬吠。
他从超市里出来,叼着烟漫无目的地走,这一个多星期以来他基本没有好好休息过。但此时他没有丝毫的睡意,只是有些麻木了的疲倦。
以及慢慢沉没般的,无力感。
“次啦。”他停下脚步,脚下是几张广告纸,还有一张被揉皱了的记者证。夜风吹过,纸张飞向黑洞洞的楼道口。
他抬起头,一怔,是上午的那间公寓。不知不觉他竟然走到了这里。这算是警察的本能么?他自嘲般地笑了笑。
楼道里很暗,除了路灯外没有一点灯光。这本就是一幢老楼,连液化气也没有通,煤气还是要换罐的。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外来的务工人员,支付着廉价的房租,过着忙碌的生活。
楼梯上的油漆大多已经剥落,露出锈迹斑斑的扶手。顺着坑坑洼洼的楼梯向上,目光逐渐没入了空洞的黑暗之中。
韩晋心中一动,一种怪异的感觉在心底蔓延。他向前走了几步,踢开了一个易拉罐。他竟鬼神差使地沿着楼梯缓缓向上走去。
“咔嗒。”陈旧的门锁发出沉闷的声响,韩晋缓缓推开门,站在了这个屋子的门口。
上午的侦查不出所料地没有获取任何有用的信息。和前两次一样,在现场采集到的指纹、血迹没有给案子带来任何的帮助和进展。但他就是想再来看看,他手里还保留着这间屋子房东给的钥匙。
楼道里的灯坏了,他只能借着窗帘缝隙间透入的月光看到房间的一角。他靠在门框上,闭眼,轻轻嗅着空气里的味道。
一点柴油,汗臭,清新剂,香烟,方便面,还有很淡的花香。
应该是个工作负担挺重的男人,从事着汽修一类的工作,烟瘾不大。没人做饭就吃方便面,生活没有太多讲究。女朋友不喜欢烟味,于是用清新剂,可能是出于一时兴起才养了盆花,也并不是很讲究。
真是再普通不过的生活,他如此想着。
如此平凡而普通的人,在这个人流拥挤的城市里随处可见。他们是这个社会里普遍而又让人忽视的群体,工薪、生活,两点一线。
韩晋往嘴里送了根烟,慢吞吞地掏出打火机。
“咔嗒。”火苗跳动,微弱的光照亮了他疲态的脸庞,映着疲惫而萎缩的灵魂。
这个世界上,卑微的究竟是谁和谁。
光焰抖动了下,透着凉意的夜风透过打开的窗户钻了进来,掀起窗帘的一角。银色的月光如潮般慢慢涌至沙发处,在地上缓缓勾勒出轮廓分明的黑影。
“谁!”韩晋瞳孔骤然收缩,打火机脱手,他几乎是瞬间拔出了腰间的配枪,上膛、瞄准。打火机坠地声音响起的时候,枪口已经对准了沙发的方向。
尖锐的寒意顺着脊背缓缓攀升,他此时不禁有些庆幸自己在着手这个案子后便随身携带着配枪,不至于此时陷入很糟糕的境地。但眼前的事情也着实让他有几分毛骨悚然。
客厅的沙发上,竟然坐着一个人!
该死,谁会在这种时间点呆在案发现场?女主人已经死了,那个男人现在还在老唐那,至于房东更加不会在这种时候坐在这。那又会是谁?
韩晋心里漏跳一拍,他端着枪柄的手禁不住出现了一些颤抖,指节握的发白。刺骨的寒意从心底缓缓蔓延,呼吸渐渐地急促起来。
是‘他’吗?
窗帘拂动,月光如潮般涌来、退去。令人心怵的沉默。
“韩警官,对么?”轻叹声在黑暗中传来,语气中有几分无奈。
韩晋心中一紧,缓缓地将脚步挪前了些,低喝:“你是谁?为什么在这?”
“韩警官又为什么回来呢?”对方的声音显得很平静,“调查取样都已经结束了不是么。而且按规定,韩警官你现在是未经批准的私自行动吧。”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韩晋沉声说,“无论你是何身份,你现在的行为已经构成了重大嫌疑。我现在有理由对你进行扣押和......”
“花开了。”
“你说什么?”韩晋瞳孔骤然一缩。
“花开了,这就是那个人留给你们的谜底不是么。或者说,是‘他’的艺术品?”
那人轻笑,平静的声音却仿佛炸雷般在韩晋耳边响起。莫大的恐惧在此刻淹没了他,他的心脏仿佛突然被一只大手捏住了般无法呼吸,寒意顺着指尖缓缓蔓延至全身。下午的一幕幕又仿佛重现般在他眼前闪过:
他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片刻之后老唐脱下大褂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神情有些怪异。
“醒了吗?现在怎么样?”他起身问。
“嗯,他的精神状态比先前稳定多了。”老唐点了点头,“我在他醒来后对他进行了一些适当的催眠,想试试能不能让他说下案发时的状况。”
“结果怎么样?”
“额...这个...”老唐的神情又怪异了几分,挠了挠头说,“老大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韩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推门走进了房间里。
小小的房间并没有很多东西,一张桌子、几张凳椅,一些辅助催眠用的工具。还有一个衣着陈旧的男人。
他裹着毯子蜷缩在靠椅上,头发散乱,满脸胡渣,双眼空洞地注视着前方,嘴唇仿佛在念念有词般颤动着。
韩晋皱了皱眉头,缓缓走到靠椅旁边。而男人对此似乎毫无反应,依旧保持着原先的样子,身子微微地颤抖着。
“怎么回事?”韩晋转身问。
“他...好像一直在重复着什么话,但我听不清。”老唐一脸愁容地挠了挠头,“老韩你试试能不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吧。”
韩晋眉头微皱,蹲下身把耳朵凑到男人嘴边,却只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和一些几近不可闻的音节。
他凑得更近了些,却依旧什么都听不到。坚持了片刻后,他准备起身时却忽然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开了。”
开了?韩晋一怔,紧紧地盯着男人。男人较之前似乎有了些许变化,他的神情忽的迷惑起来,似乎是思索了片刻之后他又诡异地笑了来。他颤颤巍巍地举起一根手指指着空处,以似哭似笑的沙哑声音念到:
看,花开了,开了。
花开了。
这就是你看到的案件现场吗:
花,开了?
韩晋踉跄着退后了两步,他已经无法稳定他手中枪的准心了。巨大的恐惧感推着他想要逃离这里,那三个人掩盖在白色大单下的躯体在他眼前不断浮现。
花开了!花开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剩下这么一句花开了?
神经仿佛被千万马蹄践踏般疼痛着,人类的本能催促着他离开这个人,离开这个地方,逃就好了!只要逃开就好了!只要逃离‘他’所在的地方就好了!
枪支在手中脱落,在地面上坠出了沉闷的声响。
他微微喘息着,回头看向被月光照亮了大半的沙发。窗帘拂动着,小小的兰花放在窗台边,黑影的轮廓丝毫未动地映在地面上。
“喂,你知道些什么对吧。”
韩晋死死地盯着那个坐在黑暗中的身影,目光坚定。他深吸了口气,声音中多了些颤抖:“你会,帮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