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晋从局里出来时已经是下午6点。他看了一眼短讯和时间,思索了片刻后买了瓶老酒和一点下酒的小菜,向着与自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大约二十分钟左右的行程后,他来到了一个小区。小区颇为老旧的样子,连门口的自动门也年久失修,处处掉漆的墙面上贴满小广告。路面也并非如何平整,坑坑洼洼,还能偶尔看到飘飞的垃圾。
但他对这里似乎颇为熟悉的模样,走进小区后他顺手把散落在路旁的几个箱子重新堆好放回角落。在路上他还碰到几个老人,都亲切地和他打招呼,他也一一笑着回应,向老人们问好。
他走到了最里面的那幢楼,顺着老旧的楼梯向上。木制的扶手大片地掉了漆,刷白的墙面已经泛黄,连楼里的电灯也似乎因为常年未修垂下一大段电线。
而他并未如何在意这些,一路沿着略有积灰的阶梯走至顶楼,敲开了赤铜色的门。
开门的是一位老人。
老人约莫六七十岁的样子,坐在轮椅上,腰部以下的位置都用毯子盖着。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无数的痕迹,但他依旧眉目凌厉,平静的眼神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他衣着整齐,腰杆笔直,大多是稍年轻些的人穿的白衬衫在他身上毫无违和感。感觉就像是一棵饱经风霜的老树一般令人肃而起敬。
“阿晋。”老人看到韩晋时有些惊喜地笑了笑,“你来了,我还以为是那个臭小子呢。”
“刚下班,师傅。想着有一个月没来看您了,就过来坐坐,还有再问您点问题。”韩晋扬了扬手里的袋子,笑着说,“还有一点酒和菜。”
“好,那我们就一起喝点,先进来吧,别站外面。”老人开怀一笑,向他招了招手。
“师傅,最近腿脚还有疼痛感吗?治疗了之后有好些没?”韩晋关上门,推着轮椅向里间走。
“还有点,但比以前好多了。”老人有些感慨地点点头,“这老毛病也有十几年了,这么想来我离开岗位也有十几年了。这么早就离开了岗位还真是愧对于以前栽培我的队长啊......”
“师傅,您又这么说了。”韩晋摇摇头,推着老人来到客厅,在老地方找到了一张小桌摆好,把东西一一放到了桌上。
老人家并不大,客厅里除去一些必需品和沙发电视外只余下中间的一小块空地,韩晋把桌子摆好位置后推着老人到桌边,自己找了张小凳子坐下。
“师傅,喝酒。”韩晋替老人斟上一杯老酒后敬老人。
“好。”老人笑着点点头,在稍抿了一点后他看着韩晋,说,“最近是有什么失意的事?”
“没有啊。”韩晋微微一愣。
“那你昨晚还跑去喝酒。”老人哼了一声,继而笑着低头夹菜,“就算你换了衣服洗了澡,你身上这点酒味老头子我还是闻得出来的。以后喝酒小心点,被上头抓到要批评的。”
韩晋呆了一瞬后兀自笑了笑,“昨晚一个同事生日,陪他去酒吧稍微喝了点,不碍事。”
“嗯。”老人点点头,“总之你自己记着分清时间场合,任何时候都要以工作和正事为重,切记不可懈怠。”
“我知道,师傅。”
两人沉默着喝酒,喝完了韩晋就替老人斟酒。半晌过后,桌上的小菜已经没了大半,老人放下杯子,低声说,“阿晋,你这次来是想和我聊什么,说说吧。”
韩晋动作一顿,放下筷子,沉默了一会儿,“师傅,我最近在跟进一个很奇怪的失踪案。案子是从......”
“等会。”老人摆了摆手,“阿晋,你忘了我已经退休了,别坏了规矩。你不要和我说案件的具体信息,我们只谈你在思考的事。”
韩晋眉头微皱,思索了一会儿后缓缓开口,“师傅,当一个人的生活环境除了自己的生活必需品外只有画和画具的时候,该怎样判定他?”
“偏执,欲望强烈,可能在一些方面难以融入社会,性格孤僻。”老人顿了顿,“你认识的是这样一个人么?”
“有人说他是天才,也有人说他是疯子。”韩晋低声说。
“那是个艺术家。”老人点头,“但让你烦恼的不是这个,这样的结论你通过调查就能确定。”
韩晋沉默了一会儿,“这样的一个人可能会痴迷一个女人么?我的意思是,这样一个...把艺术当作生命的人,会爱上一个女人么?”
老人愣了一下,“什么?”
“这件事有点难解释。”韩晋苦笑了一声,“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在我现在掌握的信息里,有非常重要的一环,但是我没法理解。”
他停顿了一会儿,老人也看着他没说话。半晌后他低声说,“失踪的是个油画的老师,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破坏的痕迹。而我们在现场找到了放置规律的二十三幅素描画,画的全是同一个肩膀上有一朵花文身的女人,其中比较奇怪的是二十三幅素描上都没有画出那个女人的正脸。而据专业人士的评价,那些素描画的绘画水准并不高超,但他们普遍认为那些素描体现出的是绘画中某种灵魂般的关键所在。”
“油画老师画了素描?这是很值得奇怪的事么?”老人微微皱眉。
“但据我现在所了解到的,那个人从未学过素描。用他老师的话来说:他除了他手里的油画笔,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保存良好的素描呢,而且...”韩晋顿了顿,“每一副素描背面的落款,都是他名字的首字母缩写。师傅,你说这样一个会被别人说成疯子的画者,这些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老人也皱起了眉头,良久的沉默之后他开口,“这就是你在疑惑的事吗?”
“我没法联系其中很多的疑点,师傅。”韩晋低声说,“你现在不允许我说案件的具体情况,所以我只能说这些,现在最先发现情况报案的校方已经有撤回的意思,上头也有放掉这个案子的意思,因为最近有一个抢劫案需要跟进。但我......”
他双手撑住额头,声音嘶哑地像是墓碑上起伏的乌鸦,“我安不了心啊,我就是觉得这个案子背后肯定有什么无法解释的东西在。师傅,你知道吗,纵火的那首歌案子之后我经常做噩梦,我无法描述其中的场景,但我总是感到我那时候遗漏了什么事情,有什么会让我后悔一辈子的事情发生了。但我无论怎么样都想不起来,医生也只是告诉我可能有些后遗症,即使是这样......”
“我也绝对不想再后悔一次了......”
老人看着眼前这个头深深埋下,身体微微颤抖着的男人,忽然惊觉他这次来看他的真正理由。
或许有时候一个人确实太累了把......
老人又想起了最开始自己认识他时的样子,那个穿着军装面无表情走到他面前的大男孩。
会是个好警察吧。他那时候想。
良久,老人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低声说,“阿晋,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这一次......”
“我会陪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