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您要找的地方还真不怎么好去,这还是亏得碰上我,欸。要是换个人还真不一定知道这地儿。我呀,可是在这地方长大的,哪怕是现在都拆掉了我都记得这七拐八拐地该咋走。”男人嘿嘿笑着说。
略显崎岖的街巷小路上,皮肤黝黑的男人踏着人力车颇为得意地吆喝着,后面载着的客人沉默着看一个方向,没有回应。铁链嘎吱嘎吱地绞动,在随处可见废弃砖瓦堆砌的小巷里回响。古老而破旧的屋子间间竖立在街巷,偌大的地方一眼望去竟没有多少人烟。
这里是褚华市俗称的‘老街’,屋子大多是清朝至民国时期留下的,原本保存大多良好,不少老一辈的人住在此处。只是改革开放后的一段时间,市里上任的市长急着跟进政策,搞什么城市改革、城市规划,便下令整改这一块地方的老建筑,准备全部拆掉。这一命令遭到了老一辈和一部分知识分子的强烈反对,但市长态度强硬地直接动工,不顾抗议拆掉了大半。
但之后的工程中拆迁队和市民矛盾冲突闹出了人命,事情闹到了省里。结果自然是市长下台,但老街也已经拆掉了大半。后任的市长折中方案,将老街外围的部分逐渐改变规划,保留了没拆掉的部分。虽然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景建筑交接在一起多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也终究算是合了一部分人的心愿。
只是时境过迁,原本众人誓力保下的老街如今不再有多少人居住,砖瓦乌檐也逐渐在岁月中磨去纹路,不少人都自愿让出了原本的土地转而居住在都市里,如今还留在这里的只有极少的一部分人了。
“嘿呦,您看看是这地儿吗,不是我在给您找找。”男人停下脚,人力车停在了一个小巷口,客人走下车,往里望了望。
“是这,麻烦您了,谢谢。”客人点点头,把钱递给男人后径直往小巷里走。
“您慢走啊。”男人似乎颇为欢快,在他身后大声吆喝了一声,哼着歌往回去的路踏。
客人沿着小巷往里,又走过了一个拐角后一个颇大的老建筑出现在他眼前,木制的大门上还挂着一个刻字已经掉色的匾额:荷丹轩。
大门微合着,客人推开门,穿过空旷的院子,走进房间。
入目的是墙边堆放整齐的画具和颜料,一个年龄颇小的女孩坐在一旁发着呆,看到客人时她愣了一瞬。这里平常是没有外人来的。
“我是来找大师的,之前打来过电话的那个。”客人说。
“哦,是你啊。”女孩恍然,“老师在楼上呢,你自己上去吧,老师本来要出门的,在等你来呢。”
“谢谢,麻烦了。”他微微额首。
“不碍事。”女孩笑着摆摆手,“你还是这几个月来见到的第一个访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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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无声地沿着楼梯向上,脚下的木制老式楼梯让他心里略微升起一些熟悉感。思索间他踏上二楼的地板,却猝不及防地一楞,咳嗽一声赶忙转过身去,脸上浮起怪异的表情。
这里的二楼是一件偌大的画室,各种绘画的器材和模型整齐划一地放在一起,此时在房间的中间摆着一面等身镜,赤身裸体的女孩站在镜前,长发垂至腰间,在她手边的是摆好的画架和画具。她在自画。
“不必拘泥于艺术的形式,我记得你以前也在我这听过一段时间的课。”苍老的声音响起,“保持一颗平常的心就好。”
客人略显尴尬地回头,视线尽量避开了女孩,向着声音的主人微微躬身以示恭敬。
说话的是一位老人,他从旁边的小房间走出来,走到女孩身边仔细地看了看女孩的画,低声指点了几句后朝着客人微微点头,“你过来我这吧,不必那么在意。”
“是。”客人微微咳嗽,低着头走到老人身边,“好久不见,大师。”
老人这次回头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继而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蔼地笑了,“我还是记得你的,以前阿水的院子里你是最讨人喜欢的孩子。确实有很多年没见了。现在怎么样,应该是上高中了吧。”
“谢谢大师惦念,我挺好的。”他微微笑了笑,“大师这么久一点没变。”
“人老了,怎么会一点没变。还有,别叫我大师,就和以前一样,叫我林老就行了。来吧,有什么事我们坐下说。”
林老领着来人在另一旁的茶几边坐下,找出茶杯泡好茶,在对面坐下,“这是一个老朋友送给我的,品尝一下。”
“谢谢林老。”他低声说,小口小口地抿着茶。
林老仔细地观察着他,数年不见,当初觉得有几分眼缘的孩子如今已经变了许多。原本那个极其乖巧的孩子如今眉眼锋利,隐约透着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尽管这可能算不得什么坏事,也必然有什么原因。但也倒觉得有几分可惜了。
“你现在叫什么名字?后来有改过么?”林老说。
“陆离,林老。”他放下茶杯轻声说,“我叫陆离。”
“陆离,不错的名字。”林老点点头,“你现在还在院子里么?阿水现在怎么样?”
“奶奶她挺好的,现在院子里的人手比原来多。奶奶这两年也清闲了不少。”陆离说。
“那就好。”林老颇有些惆怅似得点点头,眼神望向了空处,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陆离低头喝茶,没有出声打扰。
半晌后,林老轻叹口气,回过神来,看向陆离,“所以你这次特地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呢,说吧。”
“我想请林老帮忙看点东西。”陆离将之前随身带来的东西递给林老。一个黑色的文件夹。
林老看了他一眼,随手打开,入目的首先是一张照片——一张女人的素描。
“嗯?”林老的眼神微动,画上的是一个女人的侧影,女人的上半身披着一件薄薄纱衣,露出小半个背部,柔和的笔触完美勾勒出女人柔和而极具诱惑力的背部线条。而女人的肩膀上还有一朵小小的花,似乎是文身。女人在画上是侧脸,看不清具体的模样,只有微阖着的眼眸上长长的睫毛,以及上扬着的唇角。光从画者想表达的意思来看,似乎是一个十分性感的女人。
林老神情严肃地仔细端详了许久,才放下照片。继续向下翻,总共有二十来张的样子,都是类似的素描拍成了照片。画上的似乎都是一个女人,风格却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的却是没有一张画上有着女人的正脸,即使是正面的画像却也隐去了面庞,只有空白或是虚影。
“谁画的?”林老合上文件夹,神色有些怪异。
“您觉得怎么样?”陆离没有回答林老,“算是优秀的作品吗?”
“这画的作者是位大才。”林老神色严肃,“事实上他对素描手法的掌握尚有生疏,算不得是这一方面的高手,甚至可能学习尚浅。但他对画本身,尤其是在对画中女人刻画的理解上实属大才,也就是所谓对画的灵魂的理解。如果他已步入中年,那他属于底蕴,尚可称为大才。若是他还年轻,那我想我可以称呼他为天才了。”
“是这样...”陆离接过文件夹,“谢谢林老,麻烦了您了。”
“这画的作者是谁?这个画风我并不如何熟悉。”林老问,“应该不是本市圈内的吧。”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受人之托来问的。”陆离摇摇头,“不过如果林老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帮忙打听一下。”
“算了,不必特意去打听。”林老思索了会后摆摆手,“我只是对画这画的人有些感兴趣。”
“那林老觉得...这画上的人会是作者的谁呢?”陆离问。
“不好说。”林老沉吟了一会说,“如果是恋人或者其他亲密的关系,不应该会刻意隐去面部的绘画才对。但是如果不是,又很难解释为何他能把这个女人画至如此。”
陆离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不瞒林老,事实上我的朋友虽然没有告诉那人到底是谁,但他一直在找画这幅画的人。”
“失踪了?还是怎么。”
“不清楚。”陆离摇摇头,“但我朋友说那个人最后留下的只有这些画。所以我来问问林老,想听听您的意见。”
“找不到确实会令人很担心。”林老微微额首,沉思了一会儿说,“我觉得,如果你朋友真的找不到那人,可以尝试着找找与画上各方面都符合的女人,说不定这个她能为你朋友提供那人的线索。”
“这样么...”
“老师,我画完了。”女生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
“你先坐会儿,我指点下学生,等会再和你叙旧。”林老朝他额首,起身走向了先前女生的方向。
“是。”陆离没有抬头,低声说。
他打开文件夹,看着画中的女人,眉头渐渐皱起。
肩上有着花的女人,她可能会是线索么。
但是,这女人真的...
存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