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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这是个不大不的,外有,得不来,好。

这是一辆摆放得琳琅满目的小推车,上面堆着一些饼干、花生、方便面类的,只的,带的和家属探望时送来的现金,一律登记在卡,购物时从卡上扣除。

号房内大多数都是外地人,包括刚进来不久的夏定中,家属也没送过钱来,像老爹老妈这样的老百姓根本不会想到,在这管吃管住的地方,也有需要用钱的时候。

没钱开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推车离去。

“棺材,看样子没人会给你送红票来吧?”老母鸡让新鬼给他捶腿,以生理享受作弥补。

“上一次我爹让我哥来看过我,后来说了,要是再犯事,死了也不收尸。”棺材的手指劲力十足,令老母鸡十分受用。

“你估计你那事会不会上检?”老母鸡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

“我也不知道。”棺材垂头丧气地说。

“呵呵,惯犯一个,别指望轻饶了你。”老母鸡存心逗逗对方。

“那大哥你看我……”棺材有点害怕。

“不是四年就是五年。”老母鸡的口气像法官,“去煤矿挖煤,弄不好就把你这傻鸟砸死在里头了,连骨头都找不着。再过五百年,呵,你小子也变成煤了。”

“真的是挖煤?”棺材越来越怕。

“怕什么?挖墓也是挖,挖煤也是挖,你去挖煤专业正对口啊。”老母鸡哈!

“大哥,该不是在骗我吧?”棺材有点儿绝望。

“我骗你干吗?老子就是打那儿出来的。”老母鸡来了信口开河的劲头,“不过人得动脑筋,没人疼你,就得自个儿疼自个儿。”

“那大哥动了啥脑筋?”棺材急切地问。

“我……”老母鸡一看糊弄不过,倒是真动开了脑筋,“我花五十块钱让人帮我打了一针煤油,搞定啦。”

“打煤油?”棺材糊涂了。

“把煤油注射在膝盖那儿,不出一天就肿起来了,然后就烂得脓血直淌,只要几天工夫,白生生的骨头都看得见了。”老母鸡越说越来劲,“膝盖那儿看着怕人,其实没事,回头一治就好,不留任何后遗症。干部一看你那情况,以为出大事了,干脆放你回家得了,是好是坏自己去搞吧。这不,一纸报告批下来,放票啦。”

“有这么容易的事?”棺材若有所思地挖了挖鼻孔。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你去开张两斤饼干来孝敬?”老母鸡翻个白眼。

“哪来的针筒和煤油呢?”棺材追问道。

“家属探望时夹带进来啊,嵌在面包、烧鸡之类的东西里面,别说一管针筒,人家还把手机带进来了呢,这有什么稀奇的?”老母鸡嚷嚷道,“还有割脚筋的那就了”

“割脚筋?怎么个割法?”棺材的手停了下来。

“就是脚后跟那根筋啦,有筷子那么粗,”老母鸡哼哼道,“用刀子一点一点割,割断了人就站不起来了,等于残废,什么事都不能做,干费粮食,还不赶紧放你?”

“那捞个残废有什么合算的?”棺材并不傻。

“你他妈真不够窍,出去后上一趟白窑!,动手术接起来不就成了?就是走起路来两只脚有点一一低,反正你又不做旲特儿,一一低就一一低呗,又不耽误你跟娘们睡觉。我说,手别停啊,用点儿力。”

正聊得起劲,经过走廊的一名武警在窗前停住了脚步。

“坐好!”年轻的士兵愤怒地喝道,见不得这套地主老财式的享乐方式,“坐牢还是坐按摩院?”

“报告班长,我闪了下腰。”老母鸡笑嘻嘻地坐直身子,“再说咱们这也不是异性按摩,在外面也不罚钱。”

“少废话,是不是要我进来?”年轻的士兵真火了。

老母鸡不吭声了,赶紧爬起身来背贴着墙坐好。

棺材借机逃避劳役,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谁都没有看出来,刚才一番天马行空的交谈,特别是老母鸡那几句真不真、假不假的鬼话,已经在他的子下了的。

看着老母鸡能在一秒钟之内改弦更张,夏定中不由得深感佩服,同时感叹自己要是当初也会这般见风使舵的话,今天的结局就不会这么不可收拾了回想起那天与宝宝的冲突,及至刀子捅进对方的肚子,就是基于这样一种近乎于莫名其妙的闪念:前一秒钟还处于绝望和无奈,后一秒钟已经令人地了从老黄那里拿到支票的第二天,夏定中就找到了宝记大本营,临来之前,心中已经暗暗有所准备:对宝宝这种正宗流氓来说,雁过拔毛之举纯属天性,现在不要说拿5IJ事先说好的百分之五十了,就是拿5IJ百分之四十,甚至更少些,也算功德圆满了。本来玩的就是虎口夺食的游戏,也就不要抱太多的奢望了。

踏进3卩间玻璃门的办公室,感觉上就有点儿不对头。宝宝坐在老板椅上懒懒地打电话,看见夏定中进来,眼皮抬了抬连招呼也不打一个,似乎根本就不认识。旁边正在闲聊的几个人像商量好了似的一个个溜了出去,夏定中只得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干等,心里边有点七上八下起来。

“找我什么事?”宝宝终于打完了3卩个漫长的电话,无精打采地问道。

“我来拿支票。”夏定中脸上堆起笑容,心想这厮可真会装傻。

“是不是海宏的那档事?”宝宝像是刚刚想起来一样,“这事昨天是谁去办的?”

“强卵子。”夏定中答道。

“具体事我也不大清楚。”宝宝抓了抓脑袋,“这样吧,你直接找他吧。不夏定中有点傻眼了,没想到事情的结局会是这样,摆明了是吃肉不吐骨头。

“那我去哪儿找他呢?”夏定中的嗓音都有些变了。

“我也不大清楚。”宝宝像外国人那样耸了耸肩,又抓起电话没完没了地打了起来。

夏定中知道真正的麻烦来了,你即使找到强卵子又有什么用呢?他会说支票早交给老板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并且也会像外国人那样耸耸肩膀。

第一次交涉就这样无疾而终,更窝囊的是随后的几次交涉同样毫无进展,宝宝的态度越来越不耐烦,越来越生硬,周围的跟班也开始用挑衅的目光在一边转来转去,意思是再啰唆就要不客气了。夏定中开始感到走投无路,没有了这笔钱,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最后一次去找宝宝是一个雨天的下午,夏定中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临出门前,会莫名其妙地在裤袋里放了一把大号的水果刀,也许,仅仅只是想采取一点强硬手段,增加一些勉为其难的威慑力,但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潜意识里实际上已经作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

那天的宝宝显得尤其不耐烦,搁掉正在打的电话,没说几句话就开始推推搡搡地动粗。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大概都出去办事了。

“我他妈正忙,没工夫跟你废话,快给我滚出去!”宝宝的眼珠子鼓了起来,“最后警告你一次,下次再敢踏进这道门槛,左脚进来砍左脚,右脚进来砍右脚。”

“你别逼我啊”夏定中脸色铁青,急剧分泌的肾上腺素使人浑身发软。

“哟呵,跟我弄这套?”宝宝不假思索地抬手就是一个耳光,紧跟着叉开五指一把掐住夏定中的喉咙,“也不看看跟谁说话,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夏定中被掐得倒退两步,脸色变得死白,一手用力扳开对方的手指,一手下意识地伸进裤袋摸出了那把水果刀。

“松手!”夏定中从嗓子深处怒吼道。

“滚出去!”宝宝试图就这么掐着脖子把夏定中推出门去,这样的动作他已经对很多人做过很多次。

“到底松不松手?”夏定中的眼珠子开始发红。

宝宝根本就懒得回答,换用左手继续掐住脖子,右手捏成拳头,看定夏定中的脸面准备出击。

夏定中已经没法躲避,情急之下飞快抽出了手里的水果刀。

这个动作完成得那么迅疾,几乎像是没经过大脑的思考,如同火堆中爆出了一粒火星。

耳边传来宝宝沉闷的一声呻吟像是从深水中泛出来的气泡那样漂渺。紧贴在眼前的那张肥胖的油脸上表情突然凝固,眼神中充满了极大的疑惑和不相信,似乎在说:你他妈个老百姓,居然、居然、居然敢捅我?很快,凝固的五官开始溶解,渐渐化成另一种痛苦扭曲的表情,原本死死用力的五指也慢慢松了开来。

“你他妈有种!”宝宝后退了几步,双手捂住肚子软瘫倒地。

夏定中那里的脖子头看看然手中的水果刀,脸上的表情同样十分困惑,似乎并不理解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把刀的做工十分精致,也够宽够长,令人很难理解人们有什么理由要制造这么大尺寸的水果刀,就它的正确用途来说,根本毫无必要性和合理性,在很多情况下,极易使其演变为一件可怕的凶器。事实上,现在这把刀的刀尖上流淌着黏稠、殷红的鲜血,一滴一滴砸向地面,已经成了一件名副其实的凶器。

“下冰雹喽!”

一声惊呼将夏定中的思绪拉回了号房,跟着大家走进放风场一看,果然,随着几声闷雷,空中奇迹般地落下了一些黄豆般大小的冰雹。

今天恰逢一年一度的中秋节’就长江中下游四季分明的气候特征而言,这些怪异的降落物跟传说中的六月雪一样,具有一定的荒谬性。正所谓每逢佳节倍思亲’大家的心中都或多或少地变得不平静起来。

大家情绪落多。号房里的光线越来越暗,透过高高在上的北窗,可以看到外面一方青灰色的天空和几十米开外矗立着的一幢老式住宅楼。据说,那是邻近一家化肥厂的职工宿舍。现在正是下班时间,许多人家的阳台上都有人在活动,而且是活动得有对面的阳台上果然出现了年轻女人的身影,但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眉眼和身段,但颜色鲜艳的衣服即使在黄昏中依然显得那么鲜亮。女人似乎是在收拾衣物,动作轻柔舒展,大家仰着头呆望着窗外的这一小块风景,一个个如痴如醉,酷似在欣赏露天电影。

晚饭每人增添一块红烧肉,隔了一会儿,外牢又送来一摞油光光的豆沙月饼,使人心情顿时为之一振。

“今天晚上开个联欢会,人人都得表演节目,听到没有?”沈立民下令道。

大家,会。大家在垒得高高的月饼前跪下来,举行一种类似于祭祀的仪式。据说这种仪式源于劳改农场,老母鸡证明说,许多地方都有这套大同小异的把戏,连祷词也基本一样。

“一拜天。”沈立民一本正经地叩头如仪。

“一拜天。”大家学舌似地叫道,也跟着叩头。”道。

“二拜地。”大家越来越严肃。

“三拜父母身康健。”沈立民提高了些声音。

“三拜父母身康健。”大家也不知不觉地提高了声音,好些人鼻子狠狠地一酸。

“四拜龙头大哥早回去。”最后一句完全是假公济私了。

“四拜龙头大哥早回去。”大家没敢怠慢。

祷词念完大家分食月饼,随后正式开始表演节目。红肠首先自告奋勇地站出来演唱,尖着嗓子学女人的声音:“辣妹子辣,辣妹子辣,辣妹子辣妹子辣辣辣!”接下来上场的是人民币,唱了个“又是九月九,重阳九,难聚首”。随后是下水道,年纪大了流行歌唱不周全,七拼八凑了一首“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

“来,来,来,我给弟兄们讲个笑话吧。”夏定中想,自己还是说个笑话蒙混过去吧,这帮家伙应该都喜欢。

“好,笑话好!”沈立民充分肯定。

“这个,有个家伙一天去找小姐。”夏定中慢吞吞地叙述道,“看到洗头房来了新货,模样还挺清纯,一看便知是刚出来做的,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但又怕小妞活儿不地道,便问道:喂,会不会叫床啊?老子就爱听女人叫床。”

大伙大眼瞪小眼地等下文,效果比唱歌好多了。

“那妞连忙说:会叫,会叫!”夏定中继续往下说,“于是那位老兄就放心了,可折腾了半天,那妞一点反应都没有。”

“咋回事呢?”老母鸡急不可耐地问道。

“那位老兄不乐意啦,便埋怨道:你他妈不是会叫床吗?怎么不叫啊?”夏定中开始抖包袱,“那小姐开口便叫床啊!床啊!”

可是,并没有博得满堂喝彩,除了几个听明白的笑成一团,其他人一脸懵懂。

“没了?”木瓜问道。

“没啦。”夏定中道。

“一点儿也不好笑啊。”红肠翻着白眼似乎还在继续研究。

“这意思,是不是说这个小姐很笨呢?”木瓜怯生生地探讨道。

夏定中想,完了,跟这帮白痴玩,算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白费劲了。

晚上躺在散发着霉味的被窝里,夏定中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只见铁窗外的夜空乌沉沉一片,不要说月亮了,连星星也没有一颗。

现在,老爹老娘在干什么呢?怕是默默地相对而坐,眼泪汪旺地发呆吧;丁小丽和王建国又在干什么呢?在今天这个有点儿特殊的日子里,他们会想念起自己来吗?

翻来翻去煎熬了个把钟头,听听耳边鼾声大作,越发睡不着了。夏定中坐起身来,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应该下板走几圈。这当口,突然发现居然还有一个睡不着的人,正坐在靠近便坑的角落里,鬼鬼祟祟地干着什么。

仔细一看,原来是棺材,正抱着脚丫子像是在剥趾甲。号房里没有剪刀、指甲钳之类的工具,对付手指甲通常用磨的办法,对付脚趾甲则只能慢慢剥了。

奇怪的是半夜三更剥什么趾甲呢?

夏定中坐起身来,刚发出一丝轻微的动静,棺材顿时受惊似的抬起了头。昏黄的灯光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夏定中还是感到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定睛一看,立即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棺材实际上是坐在一滩血棺材的右腿搁在左腿上,脚后跟与小腿肚子连接的部位,被利器切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白花花的脚筋,更令人吃惊的是,那根粗壮而富于韧性的脚筋已经差不多被割断了,一股股白色的纤维在断面处触目惊心地开放着,反射出一种奇异的光泽。

夏定中只觉得两腿一阵阵发软,似乎自己的脚筋也被挑断了。

棺材使用的工具是一只拉链上的金属把手,事先被打磨得尖薄如刀刃,看来下了不少工夫。这小子大概是专业所需,身上穿着一条肥大的牛仔布工装裤,上上下下全是口袋,而且大口袋中还套着暗袋,眼下这只金属把手,就是从一只暗袋上拆下来的。

两后的一是。

夏定中一慌,马上想起自己身上这件茄克衫的前胸部位,暗袋口上也幸存着一只拉链头,虽然并非自己故意违禁,但现在看起来,此物的性质确实小。

窗外灌进来的风越来越硬、越来越冷,偶尔还夹带着一两片焦黄的树叶,告诉人们深秋已经来临。

与秋风扫落叶有着某种巧合的是一场大规模的“严打”运动,目前正在全市城乡同时展开,一夜之间,看守所内人满为患。院子里彻夜不停地响着机动车的引擎声,以及气吞河山的吆喝声、训斥声,被巨网收起来的各色“对象”被牵引着分进每个号房,由于人数实在太多,手铐根本不够用,只能暂以麻绳捆扎,看上去活像一串大闸蟹,场面颇为壮观。

人实在太多了,有限的空间根本容纳不下,别说是躺,连坐都勉强,晚上睡觉更无法安排,到最后只能采取分班轮换的办法,一半躺下,一半坐着,每隔四个小时换班。此法对防止自伤自残也相当有效,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有,个人里,有之,有的,有巨滑的老江湖,真出点儿什么事,收拾起来也是个麻烦。就拿棺材来说,去医院把脚筋接起来花了好多钱,现在人还搁在走廊里挂盐水,这笔钱将来由谁埋单还是个问题。

大闸蟹中有不少是本地人,形相凶恶,全者卩穿着质地精良的名牌服装,彼此间都很熟悉,看样子是些吃社会饭已经吃出了滋味的角色。沈立民并非呆瓜,眼见这些仁兄都不是省油的灯,而且人多势众,于是干脆不闻不问,尽量避免与地头蛇们发生冲突。

至于地头蛇们,自然也懒得去搭理脏兮兮的“乡巴佬”,能离多远就离多个档次上。

夏定中倒是发现了熟人。

那个剃着看得见青色头皮的板刷头,肤色黝黑油亮,鼻梁有点鹰勾的三十来岁矮个儿男人,不正是以前的邻居老钱头家那个终日不回家,十来岁开始就在外浪荡的三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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